約半個時辰后,雍王弘譽、襄王弘、慶王弘信以及肅王弘潤四位皇子,在甘露殿被其父皇魏天子招入,重重訓斥了一番。
其實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魏天子心中清楚地很。
無非就是日益膨脹的老五想要取代老二,遂用河東四令為餌誘惑國內那些大貴族支持他,企圖挾這股巨大的勢力迫使老二、老八屈服,沒想到,老八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大梁,攪和了昨夜那場筵席,并且,在筵席上拉攏一批人、打壓另外一批人,成功地使以往利害一致的大貴族陣營,瀕臨瓦解。
倘若單單只是如此,魏天子并不介意,問題在于堂堂四位皇子,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互毆,還相互丟擲菜盤,到最后一個個弄得渾身湯汁、狼狽不堪,簡直是姬趙氏王族的臉面全丟盡了。
至于發生這樁事的元兇…
魏天子不動聲色地看向此刻跪在身前一臉無辜的趙弘潤這個他前幾日還嘖嘖稱贊為吾家虎兒的兒子,正是昨夜那場鬧劇的罪魁禍首,要不是他最先將裝滿湯汁的菜盤拍在老五臉上,老五不至于會跟著一起胡鬧。
“父皇,是弘潤他先動手的!”
“趙五,說話要憑良心…昨日可是你先動手的。”
“胡說!我何時動手了?”
“我問你,當時你是不是指我了?”
“我是指了,那又如何?”
“那你是不是動手了?難不成你是用腳趾指的?”
“你強詞奪理!”
“父皇,兒臣以為,弘潤雖然反應過激,但弘信亦有失當之處…”
“趙弘譽!你莫要顛倒黑白!”
“我何時顛倒黑白了?莫道我等不知,你昨日筵賓客,本就是不安好心,你敢說,你心中并無對付我與弘潤的心思?”
“我…我只是筵賓客!三王兄可以作證。”
“唔,五王弟…”
“老三你還是閉嘴吧。”
“你…”
瞅著四個兒子相互指責爭吵,魏天子額角青筋直跳。
“夠了!”他拍案喝道:“還嫌不夠丟人現眼么?!”
聽聞此言,雍王弘譽、襄王弘、慶王弘信以及趙弘潤四人這才收聲,一個個正襟危坐。
“四名王室子弟,于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指使宗衛公然斗毆,且自身…”說著,魏天子指著四個兒子那身被湯汁染上污跡的服飾,怒不可言。
在旁,大太監童憲見魏天子滿臉盛怒,連忙在旁勸道:“陛下息怒,幾位殿下尚年輕,一時沖動所致…”
“年輕?”魏天子冷哼一聲,目光掃視著跪在面前的四個兒子,冷冷說道:“三個膝下已有兒女,就算是這個劣子,亦即將弱冠,他們哪里是年輕沖動,分明是結黨營私、黨同伐異…”
聽聞結黨營私、黨同伐異這兩個詞,雍王弘譽、襄王弘、慶王弘信三個人皆面色微變。
平心而論,但凡是皇子就沒有可能不結黨,哪怕是趙弘潤,在朝中不也結交了工部的許多官員么?
而對此,來朝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有人去說破,但此番魏天子說破此事,這就證明,這位父皇對他們兄弟今日的行為感到極其不滿。
在這種情況下,雍王弘譽、襄王弘、慶王弘信只能乖乖承認錯誤,就算是趙弘潤,亦在看清形勢后一言不發。
良久,在大太監童憲的勸說下,魏天子總算是逐漸平息的怒氣,只見他凝視著四個兒子半響,怒聲斥道:“從即日起,到今歲歲末,你們幾個都給朕老老實實呆在各自府上,不得外出,倘若誰再惹出什么事來,別怪朕嚴加重罰!…聽明白了么?!”
“是,父皇。”
雍王弘譽、襄王弘、慶王弘信,還有趙弘潤老老實實地應道。
見幾個兒子的認錯態度還算誠懇,魏天子這才逐漸消氣,冷冷說道:“雍王換身衣服,且去垂拱殿處理政務。你們三個,都給朕滾回各自王府去!”
“是…”
四名皇子怏怏地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走向殿外。
就在趙弘潤即將跨出殿門時,魏天子在后頭淡淡說道:“弘潤,滾回你府邸前,且先去一趟凝香宮向你母妃請安,童憲,你領著他去。”
“遵命。”大太監童憲頷首說道。
見到這一幕,襄王弘與慶王弘信回頭瞧了一眼,也不意外,自顧自離開了。
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大太監童憲領著趙弘潤在甘露殿的庭院里轉了一圈,又將趙弘潤領了回來。
而對此,趙弘潤絲毫不感覺詫異,因為他早就猜到,他老爹肯定有什么話要對他講。
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那樣,待他再次邁步回到甘露殿內時,他老爹正端著一杯清茶悠哉悠哉地喝著,臉上哪里還有什么怒色,反而是掛著幾許笑容,就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似的。
眼見趙弘潤走入殿內,魏天子端著茶盞隨意指了指旁邊的座位,淡淡說道:“坐。”
趙弘潤暗自撇了撇嘴,故意說道:“兒臣跪著就是了…”
魏天子聞言輕笑了兩聲,隨口說道:“那你就跪著吧。”
然而,趙弘潤也就是隨口一說,見老爹不上鉤,心中難免有些情緒,在坐到座位上后,撇撇嘴說道:“父皇,您這可不地道…兒臣可是幫你解決了一個頑疾。”
魏天子聞言斜睨了趙弘潤一眼,臉上表情仿佛是無聲表述:朕要你幫了?
其實,父子二人心知肚明。
正如趙弘潤所想,對于國內的那些大貴族,魏天子早就想根治一番了,只不過以往,似成陵王趙、苑陵侯酆叔在面對朝廷打壓時態度一致,每每頂住來自朝廷的壓力,再加上有曾經的宗府從中攪和,以至于魏天子雖貴為魏國君王,亦無力根治國內某些大貴族結黨做大的事實。
而如今,國內的大貴族陣營已瀕臨瓦解,分裂成兩股即將處于對立面的勢力,這對于朝廷以及魏天子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局面。
正因為這樣,魏天子方才看似對四個兒子狠狠批判了一通,但卻忽略了最根本的事實昨夜那場鬧劇,分明就是趙弘潤主動挑起。
為何忽略?原因就在于魏天子非但不認為趙弘潤有過錯,反而覺得他此舉做得極為巧妙,成功地瓦解了國內那些大貴族陣營。
當然了,對于這個劣子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的兄長斗毆,這一點魏天子還是覺得挺丟人的,簡直是史無前例。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魏天子品著茶問道。
聽聞此言,趙弘潤狡黠地笑了笑,故意問道:“父皇問的是哪方面?”
豈料魏天子并不上當,品著茶淡淡說道:“話說,朕昨日將你所作所為告訴了你母妃,你母妃很生氣,叫其侍女找了一根陳年的柳枝,也不曉得是干嘛用的…”
“…”趙弘潤的面皮抽搐了兩下,隨即,在咳嗽一聲后,正色說道:“父皇,接下來,兒臣準備做兩樁大事。”
“你說。”看著兒子前倨后恭的模樣,魏天子心頭好笑。
“頭一樁,便是舉薦河東四令的人選,相信父皇也已收到兒臣派人送來的密函了。”
“唔。”魏天子點了點頭,說道:“在密函中,你舉薦寇正為汾陰令,臨洮君魏忌為汾陰尉,又舉薦趙來峪的長子趙文藺為蒲坂令,這三項朕都能理解…不過,你舉薦司馬安的副將聞封為蒲坂尉,為何忽然想到此人?”
說著,他瞧了一眼趙弘潤,狐疑地問道:“弘潤,你是否是準備舉薦司馬安為河西守?”
聽聞此言,趙弘潤吃驚地看著魏天子,畢竟這件事,他從未對人提起過,沒想到他老爹居然猜到了。
見自己兒子露出吃驚的表情,魏天子心中倍感得意,不過表面上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道:“朕能猜到,這并不奇怪。…你既許諾成陵王趙駐軍皮氏,這意味著你這回并不打算堵死國內貴族到時候前赴河西牟利,但反過來說,也證明你心中已有一位合適的河西守人選,且這個人選,能夠震懾住那些貴族…再者,此番有韓隊代為攻打河西,我大魏得河西易,但守河西卻難,因此,這位合適的河西守人選,必定得是一位善戰之人,綜合兩者,并不難推斷出司馬安…只不過,將碭山軍移往河西,有這個必要么?”
見話已說到這份上,趙弘潤也不隱瞞什么,正色說道:“有這個必要。…父皇,河西只是一塊跳板,兒臣真正想要的,是整個河套之地,若我大魏得到了河套之地,則日后再不會欠缺戰馬、耕牛…騎兵,才是戰場上的王者,韓國,它有十幾二十萬的騎兵,而我大魏呢?舉國的騎兵加到一起,可足兩萬之數?父皇你應該知道,在上黨,由于兒臣身邊缺少騎兵,那幾場仗打得有多被動。”
聽聞此言,魏天子默不作聲,皺著眉頭思忖著兒子的話。
良久,他低聲問道:“魏韓日后必有一戰,對么?”
“是。”趙弘潤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韓國以河套之地誘使我大魏攻打林胡,則它可集中兵力對付東胡,無論是我大魏率先擊敗林胡,亦或是韓國率先擊敗東胡,魏韓之戰,在所難免。而到時候,我大魏將面對的,是韓國真正的精銳邊防軍。”
約半個時辰后,趙弘潤離開了甘露殿,前往凝香宮,而魏天子則仍坐在殿內思考著兒子的那一番話。
對于趙弘潤的策略,魏天子是相當認可的,他唯一顧慮的是。
若他日將碭山軍調到河西,那么,宋郡的南宮又該怎么辦呢?
魏天子堅信一點:只要時機成熟,南宮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