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方的城樓上,吵吵嚷嚷,有諸多公卿貴族呼喊著城內兵卒出城迎戰。
但楚王熊胥沒有理會,面沉似水地思索著什么。
見此,似項燕、項末、羊祐等諸多楚國將領,亦漸漸安靜下來。
平心而論,項燕、項末等人并不畏懼城外暘城君熊拓的十幾萬大軍,畢竟虎方并非沒有一戰之力,甚至于,周邊臨近也仍有可以調動的兵力。
相比之下,他們更加頭疼于在暘城君熊拓的身邊,看到了細陽君項恭等幾名項氏族人的身影。
聽著身邊許多公卿貴族在注意到細陽君項恭的身影后,驚怒地叱罵,城下的細陽君項恭面無表情,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相反,項燕、項末卻感到莫名的尷尬。
甚至于,他們隱約感覺周圍人仿佛正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楚王熊胥忽然推開了擋在前方的正軍士卒,在眾公卿貴族那大王小心的驚呼聲中,再次站到了墻垛邊,喝道:“肅靜!”
一時間,虎方城樓上頓時安靜下來。
這也難怪,畢竟在上次四國伐楚戰役后趁機斬除了國內不少貴族的楚王熊胥,在這些公卿貴族們心中還是有幾分威懾力的。
然而,楚王熊胥的威懾卻無法對暘城君熊拓這個兒子產生什么影響,后者昂著頭,直視著前者,那眼中對于某些事物的炙熱,反而令楚王熊胥都感到有幾分吃驚那個當年僥幸活下來的嬰孩,終于長大成人,成為了這般野心勃勃的男人。
“你,要進城么?”
楚王熊胥朝著城下的暘城君熊拓問道。
暘城君熊拓聞言略微一愣,好似聽出了什么深意,聲音洪亮地回道:“我要進城!”
“當真要進城?”
“當真要進城!”
“此時?”
“此時!”
“…”在凝視了暘城君熊拓許久后,楚王熊胥略微思考了一下,隨即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開啟城門!”
聽聞此言,虎方城樓上那些公卿貴族們,驚地幾乎快將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然而待等他們還想再勸楚王熊胥時,卻見后者在深深看了一眼城外的暘城君熊拓后,已邁步走向了城墻的臺階。
“轟隆隆”
片刻之后,虎方城的城門轟然打開。
看到這一幕,縱使是暘城君熊拓都有些吃驚。
其實就在方才,暘城君熊拓心底已打定主意:今日無論如何都要進城,不惜一切代價!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楚王熊胥居然果真令人打開了城門。
“公子,會不會有什么…”
暘城君熊拓麾下大將「子車師」壓低聲音對前者提醒道。
聽聞此言,細陽君項恭臉上亦露出幾許狐疑之色。
暘城君熊拓沉思了片刻,事實上他也覺得有些蹊蹺,但他并不膽怯盡管虎方城內仍有一支稱作「虎方軍」的精銳,但這支軍隊不見得是他麾下「暘邑軍」的對手,只要能進得城內,縱使城內有什么陷阱,他又有何懼?
想到這里,暘城君熊拓騎乘著戰馬,毫無懼色地帶隊進入城內。
待他進得城內時,遠遠就看到城門洞附近站著一人,仔細一瞧,居然是曾經與他打過幾次交道的士大夫黃砷。
只見黃砷在看到暘城君熊拓后,緊走幾步上前,拱手拜道:“熊拓公子,大王邀您到城內行宮相見。”
“…”暘城君熊拓微皺眉頭思忖著,縱使他也有些搞不懂,他那位父王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思忖了片刻后,他吩咐麾下大將「子車師」道:“子車,部署城防。…若虎方軍膽敢造次,殺!”
說得好聽「部署城防」,實則就是從虎方軍手中奪取對城防的控制權而已。
聽聞此言,那黃砷欲言又止,但最終,他什么都沒有說。
而此時,暘城君熊拓已轉頭面向細陽君項恭,微笑說道:“項恭大人,不妨與我一同前往行宮。”
“好!”細陽君項恭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隨即輕喝道:“我兒項興何在,為公子開道!”
“遵命!”細陽君項恭的兒子項興聞言撥馬而出。
“請!”暘城君熊拓示意著士大夫黃砷。
士大夫黃砷點點頭,從其隨從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帶領著暘城君熊拓、細陽君項恭等人,前往城內的楚王行宮。
一路上,一行人也無心閑聊,士大夫黃砷默不作聲,而暘城君熊拓則不時關注著城內街道,出乎他意料,在他經過的大街小巷,并無埋伏有虎方軍士卒的痕跡,這讓他很是納悶:他父王熊胥放他入城,難道當真沒有什么陰謀?
相比較暘城君熊拓,細陽君項恭顯得更為緊張,一張布滿褶皺的老臉上仿佛寫滿了凝重,用凌厲的眼神掃視著四周,右手無意識地按在佩劍上,仿佛隨時準備拔劍出鞘。
但事實證明,暘城君熊拓與細陽君項恭等人的顧慮是多余的,待等他們來到楚王行宮前時,依舊沒有遭到伏擊。
不過倒是碰到了統領虎方軍的軍主,項燕。
在瞥了一眼細陽君項恭后,項燕抬手指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楚王行宮,沉聲說道:“大王與諸公卿已在行宮內等候。”
細陽君項恭看了一眼坐落在城內河渠另外一側的楚王行宮,以及這邊一帶諸多的虎方軍士卒,對項燕說道:“請撤離此間兵士。”
按理來說,對楚王熊胥忠心耿耿的項燕不會同意,可沒想到,項燕在遲疑了片刻后,居然同意了,揮揮手示意此地附近的虎方軍撤離。
見此,細陽君項恭也不好太過分,囑咐兒子項興好生守在此地,而他則親自護衛暘城君熊拓,帶著約三百余人,跨越坐落在河渠之上的橋梁,前往對岸的楚王行宮。
懷揣著種種困惑,暘城君熊拓來到了行宮,登上臺階,來到了大殿門廊。
此時他放眼大殿之內,只見他的生身父親、楚王熊胥整座在大殿主位上,王階之下左右兩側,皆坐滿了公卿貴族,黑黑壓壓一大片人。
那莫名的壓力,讓細陽君項恭都感到有些緊張,腦門上滲出了一層汗水。
“熊拓公子,請。”上將軍項末在旁示意道。
暘城君熊拓看了一眼項末,又看了一眼行宮大殿內的諸人,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臉上浮現幾絲戲虐的笑容,毫不畏懼地便邁步走了進去。
而就在暘城君熊拓一行人邁步走入大殿時,殿內的那些公卿貴族們,皆目不轉睛地盯著前者一行人,有的面露凝重,有的一臉冷漠,有的臉上還掛著幾分冷笑,神色各異,不一而足。
然而,在這些人那仿佛實質般的目光注視下,暘城君熊拓目無旁人地走入殿內,凝視著坐在主位上的他的父秦、楚王熊胥。
“父王,你老了…”
在端詳了父親一陣后,暘城君熊拓淡淡說道。
這一句話,仿佛是往滾燙的油鍋中倒入了一盆冷水,使得殿內一下子就炸開了鍋,就連面色深沉的楚王熊胥,聽聞此言亦不禁睜大了眼睛,雖然只是那么一瞬間。
“熊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楚國的公子、固陵君熊吾按耐不住,搶先跳出來呵斥道。
在他的引領下,殿內眾多貴族公卿,亦紛紛出言斥責熊拓「大逆不道」。
然而,暘城君熊拓只是很輕蔑地看著他們,非但沒有絲毫動怒,反而心底有陣陣暢快。
十幾年前,也是類似這樣的行宮不過是在壽郢他滿腔憤慨地捧著他叔父汝南君熊灝的首級,獻給這些楚東的公卿貴族們,按照他叔父的囑托,低聲下氣地向這些人尋求寬恕。
而如今,他再次出現在這些人面前,他能感覺到,當初這些眼高于頂的家伙們,此刻心底的惶恐與不安。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行宮的大殿內,當著楚王熊胥的面,當著滿殿貴族公卿的面,暘城君熊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那陣狂妄的笑聲,似乎震懾住了殿內那些貴族公卿,讓那陣陣的謾罵聲、呵斥聲,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
“拓兒,你在笑什么?”楚王熊胥面沉似水地看著眼前那個兒子,那個兒子的膽魄,比他想象地還要大,狂妄都不足來形容。
“…”暘城君熊拓的笑容戛然而止,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
拓?這個名字在我看來很不錯啊。
拾撿?哈哈,原來是我誤會了。我是這樣理解的…夫聞,君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公子,您的名諱除了念「扌庶(zhi)」,還有另外一種念法,「拓」,意在開辟、進取。唔,或許你日后能成為開辟我大楚新時代的人呢。
“請莫要那樣稱呼我,父王。”
面無表情地看著楚王熊胥,暘城君熊拓冷漠地說道。
在這個世上,能以「拓兒」來稱呼他的,只有一個人,一個早已過世的人。
說罷,還未等楚王熊胥與在座的諸公卿貴族有何反應,暘城君熊拓伸出手指指了指腳下,沉聲說道:“此地,該有我熊拓一個席位!”
聽著這狂妄的宣言,殿內諸多貴族公卿幾乎要氣炸了。
雖然他們早就猜到暘城君熊拓的來意就是為了奪權,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廝竟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簡直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