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朕到御花園走走吧。”
看著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兒子,魏天子走了過來,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
趙弘潤點點頭,跟在魏天子身后,來到了趙弘潤非常熟悉的御花園。
父子二人走在前頭,大太監童憲與宗衛們跟在后頭。
走著走著來到觀魚池,魏天子回頭瞧了一眼不大精神的趙弘潤,打趣道:“池子里,這兩年進貢了不少金鱗赬尾,要抓些到你王府么?”
趙弘潤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搖搖頭說道:“兒臣王府里的魚池,已然塞不下了。”
魏天子聞言翻了翻白眼。
大梁朝野人人皆知,金鱗赬尾作為皇貢珍惜玩物,整個大梁就只有兩處地方形成了“魚群”的規模,一處是皇宮的御花園,還有一處就是肅王府。
肅王府里的金鱗赬尾究竟是怎么來的呢?這個問題魏天子早已不想再回憶,因為心會痛。
“弘潤啊,朕曾經聽說,你兄弟倆年幼時,最喜歡跑到這御花園來逛,對么?”
在沉寂了一陣后,魏天子率先開口問道。
趙弘潤點了點頭。
的確,眼前這座御花園,可謂是承載了他諸多的記憶:第一場父子戰爭就生了這里,當時把魏天子氣個半死;與六王叔趙元俼相識,也是在這里;再將時間軸往前推,他與他弟弟趙弘宣年幼時,也喜歡在這座到處都是珍惜之物的御花園閑逛。
事實上,當時御花園的守衛還是挺嚴的,以至于趙弘潤與趙弘宣都得翻墻進來,因此難免會被禁衛逮住,回去后被沈淑妃訓斥一頓。
“方才,朕說你在走朕的老路,你似乎并不服氣?”魏天子轉頭看了一眼趙弘潤。
趙弘潤沉思了片刻,反問道:“父皇,難道你覺得北一軍還有救么?”
魏天子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在朕看來,取締這支軍隊的番號,朕毫無異議。”
聽聞此言,趙弘潤皺眉說道:“既然如此,父皇你…”
他剛說到這,就見魏天子抬斷了他的話,正色說道:“弘潤,你要知道,方才朕的評價,僅僅只是朕的意見,并不能代表弘宣,你明白么?…弘宣的性格,跟你一樣倔強、好強,因為他有一個同樣倔強、好強的兄長。…事實上,弘禮與弘宣當初在北疆時的日子,李鉦多多少少對朕提過,太子是因為才能有限、魄力不足,而弘宣呢,則是人微言輕,若無太子支持,北一軍沒人會服從他。…這人吶,在自己竭盡努力后仍然遭遇失敗,雖然不甘但是仍會接受,但倘若是因為某些原因,導致未能竭盡全力而迎接失敗,這人即不會甘心、也不會愿意接受。”
頓了頓,魏天子問趙弘潤道:“你認為,北一軍在北疆毫無作為,是因為弘宣才能上的問題么?朕并不這么認為。倘若他當時率領的,是像你麾下的商水軍、鄢陵軍這般的精銳,哪怕戰果遠不如你,也不至于會那樣糟糕。…對么?”
“唔。”趙弘潤點了點頭,隨即正色說道:“正因為這樣,兒臣才不希望弘宣繼續呆在北一軍…”
“但是他沒有聽你的,對么?”瞥了一眼趙弘潤,魏天子笑呵呵地說道:“就像當年你也沒有聽朕的,用區區兩萬余浚水軍去抵御暘城君熊拓十六萬軍隊。”
“兒臣當時是有把握的!”趙弘潤皺眉說道:“浚水軍乃擅戰的精銳之師,而當時暘城君熊拓麾下十六萬大軍,不過是戰前臨時招募的農兵,再者,兩軍的武器裝備以及訓練度,相差極大…因此,取勝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如何減少我方的損失。”
魏天子笑瞇瞇地說道:“你說得不錯,當時兵部就是考慮到損失,這才希望求和,因為那時我大魏總共才八萬可用于征戰的軍隊,若是一場仗打沒了一兩萬,后果更糟…而如今,我大魏有四十萬可用于征戰的軍隊,有沒有北一軍,朕其實并不在意。…他若做得出色,固然是好,反之也不要緊。”
“…”趙弘潤默然不語。
事實上,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北一軍與東宮的關系,他不希望他弟弟趙弘宣被人打上東宮黨的標簽。
可事與愿違,就在前兩日,也就是最近那次爭吵中,趙弘宣次表明了態度,言語中充滿了對東宮的同情以及對雍王的反感與敵意,直說雍王只曉得耍陰謀詭計,甚至于指責他這個當兄長的不該助雍王一臂之力。
那時趙弘潤當場就光火了,結果兄弟倆不歡而散。
見趙弘潤面色不佳,魏天子平靜勸道:“莫要打著為誰好的名義而將自己的主張強加于他,這是你曾經對朕說過的話吧?…怎么到最后,你也走了朕的老路呢?”
“就讓弘宣自己去決定吧,無論他成功或者失敗,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說著,魏天子拍了拍趙弘潤的臂膀,笑著說道:“正是因為當初朕一時的默許,才有了今日赫赫威名的肅王,不是么?”
趙弘潤思忖了片刻,隨即撇撇嘴說道:“兩日前我就對他說過了,日后我才懶得管他。”
聽聞此言,魏天子微微一笑,岔開話題說道:“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朕好不容易得到空閑,陪朕散散心吧。”
聽了這話,趙弘潤疑惑地瞧了一眼魏天子,畢竟他很難想象眼前這位兢兢業業二十年的父皇,居然也學會了偷懶,將在垂拱殿批閱奏章的事丟給了雍王。
不過待看到魏天子斑白的兩鬢時,趙弘潤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或許面前這位父皇曾經做了不少并不光彩的事,但不可否認,這是一位為魏國嘔心瀝血的明君。
因此他感慨道:“父皇的確該歇歇了…”
可能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劣子居然會說出這樣溫情的話來,魏天子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動容,仿佛就跟白日見鬼了似的,睜大眼睛瞅著趙弘潤。
而就在趙弘潤氣地就要張口的時候,就聽魏天子長長吐了口氣,頗為認真地說道:“現在還不是歇歇的時候,朕還有一樁心事未了。”
“心事?”趙弘潤轉念思忖了一下,試探道:“蕭氏余孽?”
魏天子看了一眼趙弘潤,盡管沒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經默認了此事。
忽然,魏天子好似瞧見了什么,齜著齜牙,皺起了眉頭。
見此,趙弘潤抬頭瞧了一眼遠處,這才看到在遠處,施貴妃正在幾名宮女的簇擁下,緩緩朝著這邊而來。
施貴妃,即雍王弘譽的母妃,是一位頗有魅力的女人,因駐顏有術,看起來就跟三十幾歲似的,讓人完全想不到,她的兒子雍王弘譽,都已經是快三十歲的人了。
“陛下。”
隨著一聲誘人的輕喚,施貴妃盈盈走到魏天子身前,眼眸含情,似小女人般喜悅地說道:“您今日怎得有雅興來這里?方才臣妾聽幾名小公公念叨,還以為他們是瞎說的呢…”
“啊。”魏天子木訥地應了一聲,隨即勉強笑了笑,說道:“今日弘潤入宮,朕叫他陪著一同散散心。”
“噢。”施貴妃點點頭,隨即轉頭看向趙弘潤,親昵地打著招呼道:“曾經宮內人人畏懼的小惡霸,逐漸亦長大成人,長得如此俊秀,嘖嘖嘖,不知日后會迷倒多少世家千金…”
趙弘潤暗自苦笑了一下,拱手施禮道:“貴妃娘娘言過了。”
“叫什么貴妃娘娘呀,這般生分,妾身聽說你與弘譽關系頗好,不嫌棄的話,就喊一聲姨娘吧。”施貴妃笑著說道。
趙弘潤不動聲色地與魏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拱手喚道:“弘潤見過姨娘。”
“真是乖巧聰靈…”施貴妃臉上堆著笑容,不遺余力地夸獎著趙弘潤:“當初妾身就覺得,潤兒這孩子日后必定會有出息的,瞧如今…”
聽著施貴妃的贊譽,趙弘潤心中暗自苦笑。
事實上,他與這位施貴妃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而施貴妃與沈淑妃也談不上有什么交情。
記得在三四年以前,沈淑妃與趙弘潤、趙弘宣母子三人,在皇宮仍是邊緣人物,就跟透明人似的,那時候也沒見這位施貴妃有多關照。
可能在若干年之前,施貴妃在皇宮內看到沈淑妃與趙弘潤、趙弘宣母子三人,或許都不會用正眼觀瞧。
不過既然今日對方笑臉相向,趙弘潤出于禮貌,也不好過于失禮罷了。
“咳。”魏天子咳嗽了一聲,說道:“施妃啊,朕還有事要囑咐弘潤呢,你看…”
“噢噢。”施貴妃會意,笑著說道:“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攪了。…對了,今日臣妾親手做了一些糕點,陛下與潤兒若是餓了,不妨在散心時抽暇用些…”
說著,她身后的一名宮女遞上一籃糕點。
見此,老太監童憲走上前兩步,接過了籃子。
然而贈完了糕點后,施貴妃仍不著急著離開,對魏天子拋著媚眼,膩人地說道:“陛下,不知今夜陛下是否來臣妾的錦繡宮下榻呢,臣妾與兩個丫頭對陛下日思夜想呢…”
趙弘潤瞅了一眼施貴妃身后那兩名瞬間面色通紅低下頭去的年輕宮女,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魏天子。
而此時,魏天子整張臉都黑了,咳嗽一聲說道:“施妃,弘潤還在這里呢!”
“潤兒又不是小孩子,早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了,不打緊的。”施貴妃直勾勾地看著魏天子。
見此,魏天子無可奈何,唯有點頭應許,這才將心滿意足的施貴妃打走。
待等施貴妃離開之后,魏天子搖了搖頭,隨即朝著施貴妃的背影努了努嘴,問趙弘潤道:“弘潤,你怎么看?”
趙弘潤瞥了一眼魏天子,似笑非笑地說道:“夠可以的啊,父皇,都快半百了還能一宿連御三女,其中兩個還比兒臣大不了多少,怪不得龍體欠安…嘖嘖嘖。”
“混賬!朕沒問你這個!”
魏天子黑著臉罵了一句,不過怎么聽都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