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桓王趙弘宣與駱瑸,帶著李蒙、方朔、公良毅、杜薦等幾名宗衛,將周昪抓回了后者這幾日來所居住的兵帳。
此事驚動了守在周昪帳外的北一軍士卒,后者連忙稟告了王氏一族的家主王寓,以至于一刻辰后,王寓帶著護衛匆匆趕來,一臉驚訝地看到了坐在帳內的桓王趙弘宣與駱瑸二人。
事實上,駱瑸秘密前來安邑,這件事王寓是知道的,并且正是他將駱瑸秘密安置在北一軍當中。
因為這是東宮太子趙弘禮授意的——那日駱瑸秘密求見王寓時,曾帶著太子趙弘禮的手書,信中寫著諸事給予協助的字樣,再加上東宮的印璽,以至于王寓對駱瑸到來的原因深信不疑。
而事實上,駱瑸耍了一個小伎倆。
因為太子趙弘禮那份手書,實際上不是給他的,而是給的桓王趙弘宣。
那是前幾日的時候,桓王趙弘宣聽取了駱瑸的建議,并沒有直接在太子趙弘禮面前拆穿周昪,畢竟趙弘禮對周昪的信任,還要在對駱瑸之上。
因此,哪怕太子趙弘禮如今對桓王趙弘宣信任、親愛有加,亦不大可能撼動周昪在東宮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反而有可能使太子對桓王產生疑慮。
于是,趙弘宣聽取了駱瑸的建議,對東宮太子提起,想盡早整頓北一軍。
太子趙弘禮果然沒有懷疑,親筆寫了一封手書,在駱瑸的有意引導下,寫下了諸事給予協助的句子,隨后連帶著北一軍的虎符,一同交給了桓王趙弘宣。
趙弘宣得到這份手書后,當夜帶著駱瑸前來安邑,讓駱瑸拿著這份手書出面,求見了王氏一族的家主王寓。
當時,駱瑸告訴王寓,他此番前來,是奉了東宮太子的命令,監視北一軍當中雍王黨與襄王黨那一系的人,防止這兩個派系的人從中搗亂,影響周昪清點賬簿。
那時王寓雖然感覺納悶,但因為駱瑸既有東宮太子的手書,又有東宮太子的令牌,再加上駱瑸的理由充分,以至于王寓雖然心中有些納悶,但最終還是照辦,悄悄地將駱瑸帶入了北一軍的軍營。
至于桓王趙弘宣與其宗衛們,因為當時打扮成了駱瑸的護衛,因此王寓倒也沒有去注意。
打發走王寓后,駱瑸遂將這件事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昪,只聽得周昪心頭惱火。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駱瑸的確很聰明,耍了一招瞞天過海,連王寓這個東宮太子的外公都蒙在鼓里,以至于他周昪根本沒有察覺到,在他自以為穩操勝券的時候,其實駱瑸就在某個角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否則,若是駱瑸將懷疑他周昪的告訴了王寓,周昪自信自己肯定能從王寓的神色中察覺到不對勁。
“駱瑸啊駱瑸,你真可謂是費勁了心機…”
在靜靜聽完了駱瑸的講述后,周昪冷笑兩聲,搖搖頭說道:“只可惜到最后,你還是無法抓到我的把柄…”
見周昪事到如今依然嘴硬,桓王趙弘宣心中不悅,在旁冷冷說道:“就憑你這番話,便足以暴露你的底細。”
“底細?”周昪轉頭看了一眼桓王趙弘宣,冷靜下來后的他,自然能從趙弘宣的眼中瞧出幾分端倪,可他并不擔心。
因為桓王趙弘宣的身份尷尬,他是肅王趙弘潤的弟弟,而肅王素來與太子不合,因此,就算有桓王趙弘宣作為證人,也扳不倒他周昪。
但是趙弘宣說出這番話的立場,就有些讓周昪感到詫異了。
畢竟在他看來,桓王趙弘宣是肅王趙弘潤的親弟弟,按理來說是不可能站在東宮太子這邊的。
除非…
周昪瞇了瞇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桓王殿下,您真是打算站在東宮這邊么?…嘖嘖嘖,您這么做,要如何向肅王殿下解釋呢?”
“解釋什么?”趙弘宣正色說道:“本王與駱先生,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助本王執掌北一軍,而本王則助他揪出你這個雍王的奸細…僅此而已,本王并不算是東宮黨的人。”
“哈哈哈。”周昪聞言哈哈大笑,隨即轉頭看著駱瑸,似笑非笑地說道:“駱瑸啊駱瑸,虧你足智多謀,居然做出了這等愚蠢的決定…拉桓王下水,你真當肅王殿下不會殺你么?”說到這里,他一臉調侃地補充道:“還是說,是我把你逼到了絕路?逼得你不得不出此下策?”
聽聞此言,駱瑸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周昪,你想得太多了…憑著你那本真賬簿,桓王殿下可以叫那些貴族乖乖交出兵權。我就與你實話實說吧,太子殿下將北一軍交給桓王殿下,與你心中那些利益糾紛毫無關系,待幾日后桓王殿下執掌了北一軍的軍權,所有東宮黨的貴族世家,都將退出這支軍隊…到那時,這支軍隊就姓桓王!既不受東宮擺布,亦不牽扯到東宮與雍王的明爭暗斗。肅王殿下是明事理的人,只要他看到這一點,未見得會發怒。”
聽了這話,周昪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皺眉說道:“不可能!…東宮會白白將這支軍隊交給桓王?”
“所以說,你并不了解太子。”駱瑸直視著周昪,正色說道:“太子殿下亦想為國出力,但是…雖然很遺憾,但不可否認,太子殿下統兵的才能相比較肅王殿下相差太多,單憑他自己,是無法從韓國手中奪回我大魏的失地,洗刷魏韓上黨慘敗之恥,因此,太子選擇了桓王殿下。…因為桓王殿下,與太子殿下有著同樣的抱負與渴望。而其余人,呵,就是那些為了利益而依附東宮的人,在北疆戰役時讓東宮太過于失望…”
“這不可能…”
周昪驚愕地緩緩搖著頭,但是他看駱瑸與桓王趙弘宣的表情,卻發現二人都很坦然,這讓他在心底忍不住暗暗嘀咕:難道是真的?這怎么可能呢?
見周昪表情瞬息萬變,駱瑸微微搖了搖頭,嘆息道:“周昪,莫要挑撥離間了,好好談談你的事吧。”
聽聞此言,周昪抬起頭瞧了一眼駱瑸,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的事?我有什么事?那份賬簿,我就是派人送給太子的…”
正說著,桓王趙弘宣的宗衛長張驁走了進來,皺著眉頭對自家殿下以及駱瑸說道:“殿下,駱先生,卑職無能,叫那名隨從逃了…”
聽了這話,還沒等趙弘宣與駱瑸做出什么反應,周昪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駱瑸表情自若地問道。
“沒什么。”周昪笑瞇瞇地回答道。
駱瑸沒有問什么既然是派去送信給東宮的人為何要逃這種蠢問題,而周昪也沒有說什么枉費你們處心積慮,最終還是走漏了消息這種蠢話,因為彼此都心知肚明。
半響后,駱瑸目視著周昪,壓低聲音說道:“周昪,你知道我為何誆騙國丈大人,并沒有借桓王殿下,指認你乃奸細的事么?甚至于,我還瞞著太子殿下。”
“怕打草驚蛇?”周昪笑著說道。
“不!”駱瑸搖了搖頭,隨即正色說道:“因為你是東宮的東席幕僚!…哪怕一萬人中有三人知曉你其實是雍王那邊的人,可在其余九千九百九十七人眼中,你仍是東宮的東席幕僚。”
“…”周昪微微皺了皺眉,疑惑地問道:“你要說我?”
“是!”駱瑸點了點頭,隨即沉聲說道:“你沒有退路了,周昪。從你來安邑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雍王那邊已開始行動,可如今有桓王以及我駱瑸在,北一軍是不會按照你原先預想的那樣的…也就是說,你耽誤了雍王的計劃,非但沒有幫助雍王扳倒東宮,反而使雍王陷入了被動。”
“…”周昪微微張了張嘴。
“不出意料的話,雍王這會兒應該站出來彈劾東宮了,他原以為你會給他帶去足夠扳倒東宮的罪證,可惜,這些罪證如今在桓王殿下手中。…沒有這些證物,雍王就是陷害至親骨肉,只要我方稍微推動一下,就能讓雍王翻不了身。到那時,你周昪又該如何自處?你還能回雍王身邊么?”
“…”周昪聞言默然不語。
見此,駱瑸壓低聲音,正色說道:“以往,我雖然恨你,但是我很佩服你,我駱瑸自詡足智多謀,但在你面前,卻勝少敗多。因此,我給你留了一個選擇,并沒有將你的底細透露給其他人,你問我為何費盡心機誆騙王寓,那么我告訴你原因,那是因為我想保你…周昪,整個朝野,絕大多數都知道你是東宮的東席,曾經是,現在是,日后…也可以是。”
“你…”周昪吃驚地看著駱瑸,喃喃說道:“你…居然甘愿服輸?”
“服輸?不不不。”駱瑸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可能在外人眼里,我駱瑸是輸了,然而在我看來,若我能讓你自愿坐上東宮東席幕僚的位置,哪怕我次于你,我也贏了!”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道:“周昪,我相信你也有你的志向與抱負,就在這里停步不前,這樣真的好嗎?你要知道,你是東宮的東席,只要你認定了這個身份,沒有人能夠動搖。”
周昪神色復雜地看著駱瑸,低著頭沉默了足足一炷香工夫,這才嘆了口氣,自嘲說道:“是你贏了…”
說罷,他抬起頭來,見駱瑸面露驚喜之色,當即正色說道:“我是說你贏了,但東宮還沒有贏!”
說著,他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不該讓我那名隨從逃走的。…走了那條漏網之魚,雍王勢必會知道我這邊出了狀況。防著點吧,你也知道,張啟功,才智不次于我,但比我更狠!”
駱瑸滿臉凝重地點了點頭,隨即,朝著周昪友善地伸出右手。
“長夜漫漫,有興趣喝一杯么,東席幕僚大人?”
“哼!少得意了,你這個…西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