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能在三川郡的西部遇到曾經的朋友、魏國的肅王姬潤,對于秦少君來說,可謂是讓他的心情感到極度的復雜。
在魏國大梁的那次相遇,盡管看起來也很湊巧,恰好碰到了從狼崗軍營返回大梁的趙弘潤,但歸根到底,那仍然算是秦少君刻意為之。
要知道,作為秦國的少君,他是沒有絲毫理由得親自前往魏國的王都大梁,與魏方交涉。
而事實上,那次出訪的秦國主使是左庶長衛鞅的家臣、秦宮廷的中卿甘敘,而秦少君明面上的身份,只是甘敘的隨從。
是的,那次秦少君親自前往魏國王都大梁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看一眼趙弘潤這位曾經聊了一宿的朋友,然后在秦魏開戰前,與他斷絕關系。
因此,哪怕那一日沒有在大梁的西城門碰到趙弘潤一行人,秦少君還是會主動拜訪肅王府,完成此行的目的。
在他看來,這才算是有始有終。
針對他倆曾經的友誼來說。
在回返秦軍主營的途中,秦少君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他不清楚對方此刻的心情,但是此時他的心情,說實話很糟糕。
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那座廢棄已久的崗樓,再一次見到那個已經訣別的朋友。
明明已經作出決定,再相見時便是敵人的…
駕馭著戰馬奔馳在草地上,秦少君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馬韁,一種患得患失的感情,讓他的情緒變得尤為糟糕。
少君…
秦少君的護衛長彭重擔憂地關注著這位殿下的面色。
他很清楚,魏國那個叫做姬潤的小子,或許是自家少君殿下唯一知心的朋友,因為曾經兩者不存在利益交集,甚至于相隔千里,因此可以忘懷地闡述心事,不必去考慮種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利益糾葛。
正因為如此,秦少君重視這份純粹的友情,因此才會親自前往魏國的王都大梁,鄭重地與那位友人決裂,使這份友情有始有終。
早知如此,今日就應該多帶一些人手…不,直接帶一營的士卒過去。
彭重暗暗有些后悔。
若是他能夠提早預測到今日的事,他并不介意帶個千把人,直接將那位魏國的肅王殿下擄走。
這樣做雖然對不起那位肅王殿下,但彭重相信卻可以解決如今若面臨的問題。
是的,魏國的軍隊,其主帥十有就是那位肅王姬潤殿下,而他們秦軍的主帥呢,也正是面前這位少君殿下。
這是何等操蛋的宿命!
明明是相互心存好感的友人,卻礙于各自立場,不得不在沙場上成為敵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回到了秦軍的主營。
而此時,秦少君已恢復的平日里的姿態,露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淡然神色。
是他釋懷了么?
彭重很清楚,這位少君殿下只是將那份情緒壓制到了心底,就像他以往所做的那樣。
減緩了戰馬的速度,秦少君一行人駕馭著戰馬緩緩進入了營寨,朝著中軍帥帳而去。
待等他們一行人來到秦軍營寨的帥帳時,帳外已有十幾名將軍站在帳外恭候。
為首的將軍,國字臉、丹鳳眼,面如重棗,身材高大、體魄魁梧,站在那里猶如筆直的鐵塔一般,不怒而威。
此人,便是這支秦隊的上將軍,少上造王龁()。
注:少上造,大上造的副職,相當于魏國的大將軍與兵部官員的集合:在秦宮內時是大上造的副職,地位相當于兵部侍郎;出征在外時則是大將軍級別。
此人兇悍不遜姜鄙,人如其名,是一頭一旦咬住獵物就絕不會松口的猛獸,也是秦國一等一的猛將。注:龁,字解為咬噬。
“少君。”
瞧見駕馭著戰馬緩緩而來的秦少君,王龁上前兩步,抱拳單膝叩地,低頭做出恭迎的架勢。
“王龁將軍請起。”
秦少君翻身下馬,雙手扶起抱拳跪地的王龁,語氣溫和地嘉獎道:“王龁將軍今日的臨陣指揮,余親眼目睹,可謂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王龁將軍辛苦了。”說著,他抬起頭來,看著王龁身后同樣跪倒在地的許多將軍,亦微笑著夸贊道:“還有諸位將軍,都辛苦了。”
“豈敢豈敢。”
王龁等人連聲遜謝。
對此,秦少君微微一笑,說道:“諸位將軍今日辛苦,且回帳好生歇息吧。…王龁將軍請隨余入帳,余有些事要與你交代。”
“遵命。”王龁似乎是一位不茍言笑的將軍,雖說這樣看起來顯得更加穩重老成,但也會讓一些不了解此人的人心生懼意,可事實上,王龁卻是一位重情重義的豪杰。
在進入帥帳后,秦少君見王龁畢恭畢敬地站在自己面前,聯想到方才王龁久久侯在帳外的情景,揉了揉額頭,苦笑著說道:“王龁將軍,余已說過好幾回了,余對征戰之時所知寥寥,此番只是名義上的主帥,真正統領這支軍隊的是你,你實在不必這樣…”
“禮不可廢。”王龁不茍言笑地搖了搖頭。
秦少君很清楚王龁對秦國以及對他們嬴姓一族的忠誠,見勸說無果,遂搖搖頭不再繼續勸說,而是詢問起了這場戰爭的后續,也就是之后的計劃。
見秦少君詢問,王龁毫無保留地說道:“少君,據我估測,今日之戰,很有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場大戰。接下來我軍要做的,是穩步踏進三川,同時做好在這片草地渡過寒冬的準備。”
“哦?”秦少君聞言一愣,詫異地問道:“你是說,川戎那些羯族人,不會再組織軍隊抵抗我大秦的軍隊了?有什么根據么?”
王龁聞言正色說道:“某曾仔細研究川戎與別族征戰時的戰術,發現羯族人有個習慣,他們每次打仗前,都要召集大量的奴隸,在戰場上,也必定先會用逼迫的手段,讓那些奴隸兵去消耗敵軍的體力。…前一次是,這一次也是,只要我軍殺光了羯戎的奴隸,羯戎的騎兵顧忌傷亡,根本不敢上前。羯戎似這般自縛雙手,豈有不敗之理?…今日我軍全殲了羯戎的奴隸,縱使羯戎仍有許多騎兵,也不敢輕易再與我軍開戰,除非他們再一次聚集足夠的奴隸。”
“你是說,羯戎很難再次召集到足夠的奴隸么?”秦少君皺了皺眉,說道:“據余所知,羯戎正與巴國開戰,而且優勢不小,難保他們俘虜了大量的巴人作為奴隸呢。”
王龁捋了捋胡須,搖搖頭說道:“馴服不久的奴隸,若是羯戎果真敢帶上戰場,某會再一次讓他們領略敗北的滋味!”
秦少君想了想,覺得王龁的講述很有道理。他點點頭說道:“那么照王龁將軍猜測,羯戎下一步會有何舉動?”
王龁正色說道:“羯戎兩次聚集數萬兵力欲與我軍決一生死,可每次都被我軍以微小的代價戰勝,想來他們也應該明白我軍能戰勝他們并非一時僥幸。…倘若我所料不差的話,羯戎會遷移整個部落,向三川的東部遷移,并且,要么請求其余川戎的協助,要么,便是向東邊的魏國請援。”
“魏…國…”秦少君聽到后微微有些失神。
畢竟他剛剛還在那座廢棄的崗樓碰到趙弘潤,后者這位魏國的肅王親自來到三川戰場前線關注他們秦軍的虛實,不難猜測,魏國的軍隊會在隨后陸續抵達。
“您怎么了,少君?”王龁察覺到了秦少君的異常。
“不,沒什么。”秦少君搖了搖頭,將某個身影壓到心底,隨即正色問道:“對于魏國的軍隊,王龁將軍可有把握戰勝他們?”
“這個…”王龁聞言露出了遲疑之色,搖搖頭說道:“倘若是隴西的魏軍,縱使碰到臨洮君魏忌,亦或是姜鄙,我亦有自信戰勝他們,可是東邊那個中原的魏國…王龁并未親眼目睹中原魏國的軍隊,無法做出比較。”說到這里,他可能是覺得自己說了自滅威風的話,有些尷尬且羞愧地說道:“少君您也知道,衛鞅大人便是出自中原的衛國…而中原魏國,那是比衛國更加強大的國家。”
“余明白。”秦少君點了點頭,喃喃說道:“趙氏魏國,據說數百年前就已在中原立足,無論是國力還是工冶技術,皆要比我大秦強大…”
說到這里,他不由地想到了今日碰到趙弘潤時那件神奇的小玩意——一架可以將遠處的景致拉近到眼前的神奇物什。
“吝嗇鬼。”秦少君有些憤憤地癟了癟嘴,對于趙弘潤當時那小氣的樣子感到非常的不滿。
還說是什么朋友,居然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在心中念念碎的秦少君,顯然沒有考慮過資敵這個問題。
“啊?”王龁可能是沒有聽清秦少君那句吝嗇鬼,疑惑地看了一眼后者。
見此,秦少君臉龐微紅,岔開話題正色說道:“趙氏魏國的軍隊,他們肯定會來的。別忘了,這片三川土地上,有一部分川戎已臣服魏國。”
王龁聞言點點頭,隨即微笑著說道:“話雖如此,不過那也是明年的事了。…眼下已臨近十一月,而三川的冬季又尤為酷寒,相信無論是羯戎還是魏國,都不會愿意與我軍在這個時候開戰。…而這段時期,對我軍而言則是非常有利的機會,我軍可以抓住這機會,步步為營踏進三川…”
然而,王龁的這番話注定沒有什么作用,因為此刻的秦少君,根本沒有聽進去。
要到明年嗎…太好了。明年開春的時候,相信我那時肯定可以放下了吧…
秦少君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