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欺我大秦兵甲不利么?”
聽著秦使甘敘最后這句話,禮部尚書杜宥氣地面色漲紅,而在旁,繇諸君趙勝盡管為了避嫌而沒有插嘴,卻也被秦使咄咄逼人的話激了憤怒的神色。
而就在這時,偏廳響起一陣“呵呵呵呵”的輕笑。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傳來聲音的地方,卻見趙弘潤手托下巴,笑得難以自制。
“你笑什么?”秦使甘敘皺眉詢問趙弘潤道。
只見趙弘潤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也是委屈尊使大人了,秦國明明是迫不及待要找個理由對我大魏開戰,卻礙于師出無名,只能使出這種蹩腳的伎倆…”
聽了趙弘潤的話,禮部尚書杜宥與繇諸君趙勝逐漸冷靜下來。
事實上他倆已經看出來了,面前這位秦國使臣雖然口口聲聲說是為兩國的和平而來,但真正目的,恐怕并非如此。
說到底,正如趙弘潤所言,只是想找個借口對魏國開戰而已。
因此,在趙弘潤說完那句話后,杜宥與趙勝紛紛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閣下無端端污蔑我大秦的善意,這卻是為何?”秦使甘敘皺眉看著趙弘潤。
“別裝了,尊使大人。”趙弘潤隨意地揮了揮手,隨即看著甘敘淡淡說道:“你秦國左庶長衛鞅所提出的軍隊改制,是基于我中原的軍功爵制,換句話說,是我中原各國玩剩下的…當年我大魏也是靠這招,戰勝了當時強大的梁國、鄭國、蔡國,最終在中原站穩腳跟。…只不過啊,如今中原各國不再單純使用這條計策了,你知道是為何么?”
秦使甘敘張了張嘴,半響后遲疑說道:“請賜教。”
“是因為這條計策有缺陷。”趙弘潤笑瞇瞇地看著甘敘,徐徐說道:“倘若本王沒有猜錯的話,貴國憑借著軍功爵制,此刻想必是全民皆兵吧?相信國內那些沒有地位的年輕男兒,都迫不期待地想在戰場上建立功勛,提高自己的地位。…因此,倘若說我大魏是不畏懼戰爭,那么貴國就是渴望戰爭,沒錯吧?因為貴國只能以戰養戰。”
秦使甘敘眼瞼微微跳了兩下。
而此時,趙弘潤搖了搖頭,帶著幾分調侃說道:“事實上,貴國能戰勝隴西,不是你們秦國強,而是隴西魏氏太蠢,將所有非魏氏的人都變成了敵人。可即便如此,貴國仍然花了幾近二十年,才打敗隴西魏氏…本王可以明確地說,你們秦國的國力也強不到哪里去。”
在旁,繇諸君趙勝難免有些尷尬,盡管趙弘潤罵的是隴西魏氏,確切地說是隴西魏氏的數百年不變舊觀念。
不過話說回來,趙弘潤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的。
在他看來,隴西魏氏之所以會亡國,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的國策被秦國的國策“克制”了:魏氏不允許任何非姬姓的人脫離賤籍,而秦國卻采用了不計較出身的軍功爵制,這簡直就是克的死死的,根本沒法打。
就好比趙弘潤兩次討伐楚國,為何他作為一名魏人,卻可以一次又一次從楚國拐帶走該國的子民?
其根本原因,在于魏國對待國民的制度寬松,而楚國對待子民的態度苛刻,這也是一種“克制”。
反過來試試?想當初暘城君熊拓進攻魏國的時候,召陵、鄢陵等縣的軍民是如何死守的?
根本不可能投敵。
然而,在隴西的國策被秦國的國策所克制的情況下,隴西依舊堅持了近乎二十年才覆滅,雖說這與隴西魏氏中有臨洮君魏忌與名將姜鄙的存在不無關系,但說到底,還是因為秦國并沒有比隴西強到哪里去的原因。
這里所說的強,指的是綜合國力,比如國內經濟、糧食產量、工冶技術等等。
不可否認如今的秦國的確非常強,但是這份強,只能說是強勢,是建立在軍功爵制基礎上的強勢,是秦國無數為了博上位而不惜豁出性命的男兒,用自己的鮮血與性命堆砌出來的強勢,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強大。
強勢與強大,兩者的含義是截然不同的。
當然了,盡管如此,如今的秦國,還是具有極大威脅力的,若沒有人去遏制秦國的強勢,或許過不了多久,秦國真有可能插足到中原來。
但話說回來,縱使是如今極為強勢的秦國,他也存在短板,或者說弱點。因為此刻的秦國,正處于以戰養戰的模式,一邊瘋狂地對外擴張,一邊用搶掠回來的物資支持戰爭,循環往復,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可是這種模式,存在著一個極大的弊端,也就是容錯率太低。
簡單地說,就是一旦秦國戰敗,他迄今為止所建立起來的優勢,可能都會全部葬送掉。
倘若秦國聰明的話,相信他們在對外擴張的同時,也在積極地展開對內建設,提升糧食產量、提高工冶技術,等等;但倘若秦國并沒有這么做,那么,或許只要幾場敗仗,就能讓秦國一下子回到改革之前。
而最尷尬的是,秦國哪怕吃了敗仗,也必須繼續發動戰爭,否則,秦國的強勢就會逐漸喪失。
盡管秦國也可以學中原各國那樣積蓄力量,可這根本沒有意義——按部就班的發展模式,秦國根本無法打敗阻擋在他們面前的魏國,這就意味著秦國永遠別想插足中原,別想獲得中原先進的技術。
因為,魏國的綜合國力,要比秦國強大地多。
也正是因為這個根本因素,使得趙弘潤雖然警惕秦國的強勢,但是并不畏懼,因為他很清楚,如今秦國的強勢,存在著太多的水分。
“…我大魏并非隴西,請尊使慎重抉擇。”目視著秦使甘敘,趙弘潤正色說道:“無論是今朝還是日后,我大魏都不會承認貴國對隴西的占領,但若是貴國拿出真正的誠意,我大魏可以默許貴國暫時治理隴西那塊土地。…至于三川郡與河東郡,那皆是我大魏的國土,若是秦軍踏足這兩塊土地,侵犯我大魏的利益,我大魏必定會給予還擊!”
聽聞此言,秦使甘敘深深看了趙弘潤幾眼,忽然沉聲問道:“閣下,能夠代表貴國么?”
趙弘潤聞言一愣,氣勢稍泄,而就在這時,一名禮部官員走了進來,拱手拜道:“適才垂拱殿傳來口諭,秦使一事,全權交由肅王殿下裁定。”
“…”趙弘潤、杜宥、趙勝三人對視一眼,頗有些吃驚。
頓了頓后,趙弘潤轉頭望向秦使甘敘,沉聲說道:“現在,本王可以代表我大魏了。”
聽聞此言,秦使甘敘的面色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語氣冷淡地說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說罷,他收起了地圖,帶著副使與秦少君,起身向趙弘潤等人告辭。
見此,趙弘潤沉聲說道:“希望貴國做出明智的選擇,倘若貴國最終仍舊決定對我大魏開戰,那么,本王會將貴國對戰爭的那份渴望,打成絕望!”
“…”深深看了一眼趙弘潤,秦使甘敘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而秦少君,亦在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趙弘潤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望著幾名秦使離開,繇諸君趙勝嘆了口氣,搖頭說道:“秦國,根本不是來交善的。”
“啊。”禮部尚書杜宥點了點頭,頗有些憂心地說道:“他們只是要一個借口,僅此而已。”
“…”趙弘潤一言不發,向杜宥與趙勝告辭離開。
離開了禮部本署后,趙弘潤直奔皇宮垂拱殿,他知道,他父皇在等著見他。
果不其然,待等趙弘潤來到垂拱殿后,魏天子瞧見他絲毫也不驚訝,一邊批閱奏章一邊隨口問道:“秦使那邊,如何?”
趙弘潤聞言苦笑道:“父皇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呵。”魏天子聞言微微一笑,淡淡說道:“說來聽聽。”
趙弘潤知道老頭子是在考驗他,也不推脫,如實說道:“倘若秦國并無染指中原的野心,相信他們會選擇與我大魏和平相處;反之,倘若秦國果真有意插足中原,那么,眼下或許是他們唯一有機會打敗我大魏的強勢期…”
“那你怎么看?”魏天子隨口問道。
趙弘潤想了想說道:“兒臣覺得,秦國十有會對與大魏開戰…只要他們心中存有野心,他們沒有選擇。”
“唔。”魏天子贊許地點了點頭,隨即正色說道:“盡快完成商水軍與鄢陵軍的換裝…倘若秦國果真對我大魏開戰,目前可動用的,也就只有…”剛說到這,他抬起頭來,見趙弘潤面色黯然,心中不覺有些納悶,皺眉問道:“怎么了?”
趙弘潤沉默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今日心情…不大好。”
“…”魏天子上下打量了幾眼趙弘潤,也沒有深究。
在離開皇宮之后,便有青鴉眾傳來消息,說那支秦國使節隊伍已離開大梁,趙弘潤暗自嘆了口氣。
他已經確定,那支秦使隊伍的來意,只不過是秦國想找個對魏國開戰的正當借口而已,因為只要秦國有意插足中原,那么就勢必繞不開三川郡與河東郡,繞不開魏國這個阻擋在他們面前的敵人。
…注定,是敵人吶。
趙弘潤默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