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博遠…真是一個久違了的人名啊。
倚靠在垂拱殿內的龍椅椅背上,魏天子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徐徐浮現一個人影。
可能是時隔過久的關系,腦海中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讓魏天子難以辨別對方是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只記得對方身上穿著虎紋的戰甲。
但是耳旁,卻仿佛能夠聽到那人的呼喊,臨死前的呼喊。
陛下、陛下…陛下…
不絕于耳。
隨后,便是“咔嚓”一聲,人頭落地,尚有余溫的無頭尸體重重倒在處邢臺上。
陛下有旨,處死!
處死!
處死!
處死!
陛下…啊!
陛下饒命啊…
昏君,你不得好死!…啊!
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被牽連的啊…啊!
撫摸著龍椅的扶手,魏天子的目光看似有些恍惚。
恍惚間,他左瞧瞧、右瞧瞧,這才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尸海當中,遍地的犯由牌,遍地的無頭尸骸、遍地的鮮血…注:犯由牌,即古時死刑犯背上的那塊牌子,一般會寫上所犯的罪行。
魏天子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恍惚間,雙手上沾滿了鮮血——那些鮮血不知從何而來,不停地從他手指縫往下流淌,但他一點也沒有感到疼痛,因為他知道,這些鮮血不是他的。
“陛下?陛下?”耳旁,傳來了大太監童憲關切的聲音。
魏天子長長地吐了口氣,甚是疲倦地說道:“余者…改叛充軍吧,朕倦了。”
垂拱殿內,大太監童憲驚愕地張了張嘴,卻接不上話來。
因為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句話,他在十幾前年曾聽到過。
“陛下?”童憲小心翼翼地又問候了一遍。
魏天子這才回過神來,瞧瞧四周,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已不再年輕的臉上,流露出莫名的疲倦。
“童憲啊。”魏天子開口道:“朕啊,又看到看到那些人了…”
童憲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道:“陛下,您或許是太疲倦了,那些人都已經死了,鬼魂索命,那只是無稽之談。”
聽聞此言,魏天子哈哈笑了起來:“你以為朕是害怕了么?哈哈哈哈,那些人活著的時候,朕可以殺他們一次,倘若如民間傳聞那般變成厲鬼前來索命,朕一樣可以再殺他們一次!…朕從不畏懼,啊,從來未曾懼怕過…”
說著這話的魏天子,身上的戾氣前所未有的強烈,哪里還像是平日里那位寬厚仁慈的明君。
童憲當即伏地叩拜,面色微微有些激動,可能是他覺得,此刻的魏天子,才最像他曾經發誓效忠的人王帝主——皇四子景王趙元偲。
“…只是啊,童憲,原來背負人命,也是一件心累的事啊…”魏天子語氣不明地輕笑道,笑聲中微微帶著幾分孤獨與寂寞。
童憲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請陛下保重龍體,我大魏還有萬萬千千的國需要陛下。”
魏天子沉默了片刻,隨即笑著對童憲說道:“跪在地上做什么,快起來吧。”
童憲隱隱感覺今日的魏天子情緒有些不對勁,在他看來,多半是那些蕭氏余孽勾起了眼前這位陛下深埋在心底的某種情緒。
想到這里,童憲眼中就不由地閃過一絲殺意。
都是那些余孽…
“多謝陛下。”童憲站起身來,正不知該如何開解眼前這位君王,卻見魏天子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話說,童憲啊,陳淑嬡最近的現狀如何?”
陳淑嬡?
童憲愣了愣,可能是沒想到魏天子會忽然提起那個被打入冷落的女人。
轉念一想,童憲便明白了什么回事——因為肅王趙弘潤在魏天子面前提起了蕭博遠,以至于這位魏天子想到了蕭淑嬡,并且最終聯想到了陳淑嬡。
這其中的關聯,想來宮內并無幾個人知曉。
如果是那個女人的話…呵,罷了,算她命好,恰逢時機。
童憲微微思忖了一下,堆著笑容欠身說道:“陛下,陳淑嬡尚住在平陽宮內,據說已有悔改之意。”
“哦?”魏天子臉上露出幾許興致。
原來,當年趙弘潤打砸了陳淑嬡的幽芷宮后,由于魏天子并未斥責趙弘潤,陳淑嬡心中記恨。
但是因為魏天子當日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前往幽芷宮,也使得陳淑嬡難免有些心慌,畢竟正如趙弘潤當初所說的,就算魏天子以往再怎么寵愛陳淑嬡,說到底陳淑嬡也只是一個沒有為魏天子誕下一兒半女的后妃,隨時可以取代她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那位陳淑嬡卻沒有這方面的自知之明,雖說老實了一陣子,可待她使出渾身解數再次取得了魏天子的寵愛后,在有一日晚上再次提起此事,希望魏天子能幫他討回這口怨氣。
只可惜當時,趙弘潤已越來越受到魏天子的器重,豈會同意陳淑嬡,見陳淑嬡胡攪蠻纏,一怒之下將其打入了冷宮。注:冷宮只是一個概念,歷代皇宮中都沒有一個叫做“冷”的宮殿,它只是泛指那些離天子寢宮很遠,位置偏離,或者是因為常年失修而瀕臨廢棄、拆除的宮殿,莫要被某些電視劇的臺詞所迷惑。
而事實上,童憲也沒有過多去關注那位陳淑嬡,只不過今日見魏天子提起,他隨口替陳淑嬡說了幾句好話罷了,畢竟在童憲看來,哄好眼前這位陛下,使陛下恢復精神,這才是最主要的,除此之外,陳淑嬡也好、李淑嬡也罷,其實都無所謂。
想到這里,童憲不吝言辭地替陳淑嬡說了一番好話,大抵是說陳淑嬡在冷宮——具體位置是平陽宮——中每日為魏天子誦經祈福,逐漸已改掉了當年的脾氣。
“還有這種事?”魏天子聞言有些吃驚。
畢竟說實話,作為一國的君王,魏天子并不缺女人,單單后宮妃子就有十幾二十位,少了一個陳淑嬡,說實話對魏天子并沒有什么影響。
這也從側面證明,沒有子嗣的后妃在后宮,地位與恩寵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相比較陳淑嬡,凝香宮的沈淑妃哪怕身體不好,很多時候都無法做到侍寢,但因為她有兩個兒子的關系,魏天子照樣往凝香宮跑得很勤快。
當然了,這也與沈淑妃的兩個兒子都很出色有著最直接的關系。
“唔。”沉思了片刻,魏天子點點頭說道:“你這么說,想必陳淑嬡的確有悔改之意,既然如此,你派人將她迎回幽芷宮吧。”
“是,陛下。”童憲欠了欠身子。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已離開了皇宮,不知不覺回到了肅王府。
可能是聽說了趙弘潤回到府上的消息,被綠兒大管事逮住使喚的肅王府門客溫崎,找了個借口逃了出來,畢竟在這位肅王殿下面前,那個叫做綠兒的小丫頭還不敢太過于無禮。
當然了,為此,溫崎也免不了被趙弘潤與宗衛們取笑一番,誰叫溫崎此刻身穿著家丁的服飾呢。
“綠兒叫你去劈柴?”
看著面前這位瘦瘦弱弱的溫先生,趙弘潤頗有些錯愕,他不敢保證這位溫先生能否提得動那把劈柴的斧子。
在宗衛們的哄笑聲中,溫崎訕訕地解釋道:“門下在王府吃住,偶爾做些雜事也是應該的…”
你前兩天可不是這么說的。
趙弘潤疑惑地瞧了一眼溫崎,畢竟前幾日,溫崎還是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架勢,很難想象今日這位溫先生竟然愿意放下讀書人的臉面,去做那些府上下人的雜事。
不太對勁喲…
趙弘潤以及呂牧、周樸、高括、穆青等宗衛們當中比較機靈的人,臉上皆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太過分了!”呂牧率先沉著臉發難。
隨后,高括亦一臉陰沉地說道:“殿下,溫先生再怎么說也是你親自邀請的門客,綠兒那丫頭,豈可如此欺辱?”
“卑職也覺得綠兒這回有些過分了!”周樸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還真有些陰鷙可怕。
繼這三位哥哥之后,穆青亦憤慨地說道:“殿下,我去將綠兒那丫頭叫過來,執行家法,好生懲戒一番,給溫先生出出氣。”
溫崎愣了愣,還沒等有所表態,卻見趙弘潤亦面色不渝地點了點頭,隨即看著他說道:“溫先生放心,本王一定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的。”
一聽這話,溫崎不禁有些心慌,畢竟自從前兩日綠兒在怡王趙元俼的宗衛長王琫面前替他幫腔后,溫崎就對這個小丫頭充滿了好感,以至于最近兩日被綠兒差使來差使去,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抵觸與憤恨。
如今乍一聽趙弘潤要懲罰綠兒,溫崎連忙說道:“肅王殿下息怒,這是溫崎自愿的…”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趙弘潤、呂牧、周樸、高括、穆青等人一個個露出了詭譎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哦哦——,原來是自愿的啊…”
頓時間,溫崎一張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瞪著面前那幾個哄笑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