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趙弘潤與鞏、雒兩地的部落族長們,在雒水河畔歃血為盟。
這一日,雒水河畔人滿為患,既有希望親眼見證這一幕的羱、羯兩族部落族民,亦有維持秩序的成皋軍。
是的,盡管如今雙方已達成一致,但羱、羝兩族仍然對碭山軍抱持著相對的抵觸與憎恨,沒辦法,誰叫碭山軍前一陣子在這片三川之地上制造了數起丑惡的屠殺滅族事件呢?趙弘潤只能希望時間能逐漸淡化這份恨意。
按理來說,羯角部落的數十萬軍隊即將抵達雒城,本不應該再分散精力去做與準備這場大戰無關的事,但是礙于以白羊部落族長哈勒戈赫為首的眾部落族長們強烈的要求,趙弘潤只能“勉為其難”地表示認可。
不過在心底,趙弘潤對這件事可是十分熱切的,畢竟錦上添花遠不如雪中送炭,那些部落族長們只有在魏軍與羯角部落展開大戰之前,正式達成盟約,擺正立場,這才能得到以他為首的魏人們的信任。
而事實上,恐怕那些部落族長們亦是考慮到這一點,因此急急忙忙趕在魏軍與羯角部落的軍隊發生戰爭之前,與趙弘潤確定盟約。
但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心思,一旦今日的盟約結成,日后雒水之盟便仿佛擰成了一股繩,從此同進同退。
既然是歃血為盟,自然要舉行祭天儀式,將雙方達成的盟約訃告于天,懇求上蒼的庇護,在這一點風俗上,魏國與三川部落是一致的。
唯一有所區別的是,魏國信仰的天乃是天父,即世人頭頂上空的蒼穹,亦是魏國唯一的天神。注:魏人信仰的“地母”,屬地祗,是保佑農作、減少水害的神。
而三川之民這邊,他們則信仰他們神話文化中羊首人軀的高原天神。
但是這個差別,并不妨礙祭天儀式的順利進行,無非就是羱羝兩族祭祀他們的天神,而魏人這邊祭祀魏國的天父唄,雙方分別在兩張距離不遠的供桌附近,同時進行。
不過麻煩的是,羱羝兩族有專門負責這類事的覡,自然是熟絡非常,可是魏軍這邊呢?一個有相關經驗的人也沒有。注:覡(xi),指著部落中擔任者與神祗或天神溝通角色的人,一般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并且專指男性。而,巫,則專指女性。
也難怪,畢竟在魏國,祭祀天地是由禮部負責的,而此次出征三川,軍中根本沒有禮部官員隨行,硬要說的話,趙弘潤身邊倒是有一位足夠資格的巫,也就是羋姜,可問題是,她是學自巴巫知識的楚女,與魏國根本就不搭嘛。
這個問題,讓趙弘潤深感頭疼。
他原以為簽署盟約不過就是雙方簽個字就算完事了,誰曾想到羱、羝兩族的諸部落族長們居然會弄得這樣興師動眾。
“你去!”
無奈之下,趙弘潤將御史補官邱毓給推了出來。
畢竟在他看來,御史補官邱毓那可是出身大梁名門,中規中矩的書香門第,而一般這樣的名門,其家族祭祀祖先都會相當隆重,在這個基礎上提升幾個檔次,應該就不會有錯了。
可是這個決定,險些沒將邱毓嚇得半死。
想想也是,要知道今日的祭天,那可是有數萬羱、羝兩族族民圍觀的大事,事關著魏國的威嚴,這要是搞砸了,別說他入仕御史監的前途會徹底泡湯,或許他還會以敗壞大魏威儀的罪名,事后被朝廷問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考慮到這一點,邱毓連連搖頭,死活不肯擔任祭官。
而這個時候,趙弘潤將其拉到一旁,小聲對他說道:“在這里,除了你適合,就只剩下了本王了,你總不至于讓本王親自擔任祭官吧?”
邱毓左瞧瞧、右瞧瞧,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沒辦法,因為他放眼四周,看到的皆是碭山軍、成皋軍、商水軍這支軍隊的將領們,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主持祭天的人選。
情非得已,邱毓只能咬牙接受,但是他卻提出了要求:“既然如此,下官盡力而為。不過,下官希望羋姜大人的協助。”
羋姜大人,這是逐漸了解羋姜身份的人對后者折中的稱呼,畢竟這個女人與趙弘潤的關系一向是不清不楚,事實上似沈彧等宗衛們有時覺得喊她羋姜夫人或許更加合適,可問題在于,兩位當事人至今都沒有真正表態,因此,底下的人也不敢貿然改口。
可直呼羋姜、或者羋姜姑娘似乎又有些不妥,天曉得這一位日后會不會成為那位肅王的夫人?因此,相關知情者便取了羋姜大人這個折中的稱呼,反正在這個女人也可以尊稱為(女)公子的年代,稱呼一位女性為大人,這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過聽了邱毓提出的要求,趙弘潤臉上卻露出了怪異的表情,畢竟,羋姜雖然是一名合格的巫女沒錯,可問題是,她學的是巴巫文化,能幫得上么?
可別弄出什么亂子來啊…
在心中暗暗祈禱了一番,趙弘潤最終還是決定請羋姜協助邱毓,畢竟單單邱毓這么個半吊子,根本無法完成繁瑣的祭天儀式。
“拜托你了,羋姜。”
“唔。”羋姜點點頭,淡淡說道:“總之,唬住那些圍觀的羱羝族人,讓他們領略到魏國的大國尊儀,對吧?”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在她看來,此事根本不算事。
也是,她的職業就是巫女嘛,雖然在趙弘潤看來,刺客或許才是這個女人的主職業。
“肅王,您這邊準備了好么?”
片刻后,白羊部落的族長哈勒戈赫走過來詢問進展,畢竟是針對結盟的祭天,自然要雙方一同開始才行。
見此,趙弘潤轉頭望了一眼羋姜,見后者微微頷首,卻對哈勒戈赫說道:“開始吧。”
聽聞此言,哈勒戈赫對他們那邊負責祭天的人員揮了揮手,旋即,只見兩名羱族人舉著一只巨大的羊角笛,鼓著腮幫子用力吹響,吹出了嗚嗚嗚的悠長笛聲。
而魏軍這邊,幾名成皋軍的士卒用牛角所制的軍用號角代替,那場面,趙弘潤都不忍心去看。
在一番笛聲的對天通告過后,羱、羝兩族的覡們,那些被選出來擔任祭者的老頭,就開始圍繞著一堆篝火,跳他們慢悠悠的不知該稱作什么的舞蹈,反正在趙弘潤看來,就是一幫老頭拄著拐杖圍著篝火繞圈,時不時地踢踢腿,舉一舉雙臂,然后說一大通嘰里咕嚕的話。
那些澀晦難懂的詞,就連聽得懂羱族語的趙弘潤,都一頭霧水。
還行,對手并不強…
暗自松了口氣,趙弘潤轉頭望向他們這一方。
只見他們這一方,羋姜正舉著一柄寶劍站在另外一堆篝火旁,閉著眼睛也不知在做什么。
說起來,此時的羋姜,又換回了她們姐妹最初時的那一身赤白的衣衫,其衣衫上那猙獰的,仿佛火焰般的兇獸,使得她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突然間,隨著羋姜猛地睜開雙目,她身前的篝火瞬時間擴散上竄,火勢一下子變得迅猛了數倍,嚇得在附近圍觀的羱羝兩族族民連連退后,一臉驚恐地望著那堆不知發生了何故的蠱惑。
“(羱族語)這…怎么回事?怎么魏人那邊的篝火的火勢,一下子就變地兇猛了?”
“(羱族語)會不會是已經溝通了他們魏人的天神?”
在諸三川之民瞠目結舌的觀望下,羋姜終于有所行動。
只見她深吸一口氣,手持利劍緩緩轉動身軀,圍繞著那堆篝火時而揚劍、時而跳躍,那舉止,仿佛有種說不出的魅力,讓人難以轉移視線。
“(羱族語)好…好美…就像是火靈…”
在趙弘潤的身旁,烏娜癡迷地望著遠處的羋姜,喃喃說道。
“…”趙弘潤有些郁郁地撇了撇嘴,他不想承認,但是在心底,他卻不得不承認,羋姜的舞姿——姑且認為那是一種舞蹈——的確是有著某種讓人難以轉移視線的神秘魅力。
或許,是因為這種舞蹈源于神秘的巴國的原因吧。
而此時,羋姜吸入了第二口氣息,而與此同時,她的動作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到最后,趙弘潤甚至已隱約看到她的身體已快到出現了虛影的地步。
是因為長時間盯著火光而導致的錯覺么?還是…這才是那劍舞的真正用途?
趙弘潤揉了揉眼睛,仔細望著遠處的羋姜。
曾幾何時,他始終不能理解,羋姜將她那明明是不可思議絕技的劍舞,歸類于祭祀所用的祭舞,直到此時此刻,他終于恍然了,此刻呈現在眾人眼前的羋姜,就仿佛是一位跳躍于火焰間的火靈,那火光照印下的重重幻影,當真是美輪美奐。
“(羱族語)好…好厲害…魏人的祭巫…”
“(羱族語)不愧是魏國…”
眼瞅著附近那些羱羝族人驚駭而敬畏、憧憬的目光,趙弘潤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偷眼瞥了一眼隔壁篝火的那些老頭們,實在感覺好笑,因為那幾位本來受到尊敬的覡,可能是被羋姜的祭舞擾亂了節奏,這會兒一個個滿頭大汗,時不時地用怪異的目光望向羋姜,一副拼了命也要跟羋姜一較高下的表情。
簡直…無語!
趙弘潤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附近的羱、羝兩族,包括魏國的軍卒,皆齊刷刷響起一聲驚呼。
趙弘潤轉頭一瞧,這才發現羋姜突然間從篝火間越過,到另外一側收劍佇立,而那堆篝火,卻熊地一聲茁壯燃燒,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點燃似的。
趙弘潤張了張嘴,雖然他并不清楚那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他可以肯定,羋姜必定是做了什么手腳。
做得太過了,這個傻女人!
瞥了一眼周邊呆若木雞的眾人,趙弘潤無語地揉了揉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