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通望著緊閉的塔門暗自焦急,之前小婢荷花要求出門抓藥,他已經略感奇怪,只是并沒有深思。
樓中有醫無藥,他是知道的。但荷花是二小姐的婢女,受傷的王公子則是郡丞之子,開頭扶著他進來,還能說是路上巧遇,但后面還由她出去抓藥,似乎有點不對勁。
當然,魯通那時候要能想到那個“王公子”是假貨,他就真的是神仙了。他雖算不上宿將,但也從軍多年,自然能看出那人臉上的傷做不得假。
直到樓中奴仆跑來告訴他,議事堂里面好似出事了,他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魯通暗中穩住那奴仆,迅速帶著一隊勁卒上樓。只是他沒想到劫持眾官吏的那人十分警覺,一點點兵甲的碰撞聲,就引得堂中飛出了一顆人頭。
他認得那顆人頭是徐從事,郡守的心腹之一,兩人以前還喝過酒。
不過,一顆人頭在魯通心中不算什么,他成為都尉前是魯家家將,跟郡守魯元是本家。魯元既是上司,又是恩主,只要保住魯元,其他人的死活與他何干。
只是魯通沒想到堂內那人如此狠辣,根本不吃他的拖延之策,尚未等他下令強攻,堂內就接二連三飛出人頭。
等到第四顆人頭飛出,魯通終于慌了,他怕下一個人頭真是魯元。雖然堂內發話的人是王郡丞,讓他內心覺得郡守可能已死,但他卻不敢賭,不得不依言退出飛升臺。
“都給我瞪大眼珠子,一只飛鳥都不許放跑。”魯通有些色厲內荏地對著樓外兵卒吼道。
作為一名軍將,他比魯元更清楚狄道城的形勢,前些日子甚至還出城巡視過那些災民。他內心深處覺得要是樓內那幫官吏做的事情大白于天下,那么身死族滅就是唯一的下場。
而他作為魯元心腹,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時候,他都有點羨慕官職在他之下的那幾個校尉,他們雖然現在只能冒著夜風巡察外城,但至少不用擔心項上人頭。
“都…都尉,你看,他們沖出來了!”魯通正在遐思之際,身旁的親兵大叫著提醒道。
“什么?”魯通定睛看去,果然發現塔門大開,眾官吏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
這幫人頭上罩著褻褲,寬大的官服因為沒有錦帶,倒像是套了一件樣式古怪的長裙。出了塔門之后,他們個個猶如火燒屁股,拼了命似得提著官服下擺四散奔逃,像是一群被豺狼追攆的兔子。
這幅奇景一出,別說門外的兵卒,就連魯通都被唬住了,握著長刀愣在了那里。
“快,快給我攔住人犯…哦不,諸位大人!”魯通只是愣了幾秒,便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朝手下兵卒大吼。
其實,眾官吏也不全是膽小鬼,他們頭上雖然罩著褻褲,看不見前方,但因為褻褲套頭后并沒有扎上口子,所以依然能看見腳下地面和外界的火光。
等這些人一跑出塔門,他們就意識到自己已經安全了,身后那個斷頭狂魔不可能再追殺自己。其中一些膽子稍大的官吏立刻扯掉了頭上的褻褲,對著身前的官兵大喊。
“犯在官中,犯在官中…”
這幫人被套上褻褲之前,親眼看見白崖穿上了死人的官服,意識到這個披發遮面的少年魔頭,是想混在他們中間逃離郡府。
官吏中有些人便暗中發狠,只要一脫險就反戈一擊,將這個可惡的小賊碎尸萬段。
不過,人有百相,有膽子大的,就有膽子小的。有敢于反抗的,就有唯唯諾諾,生怕斷頭一刀的。
大喊“犯在官中”的官吏畢竟是少數,更多官吏聽到樓外兵甲的鏗鏘之聲,反而嚇得魂不附體,大呼小叫著沖擊官兵防線。
因為這些人身上都穿著官服,頭罩褻褲,攔阻他們的兵卒頓時不知所措,借他們個膽子都不敢拿弓弩亂射。投鼠忌器之下,居然被幾個家伙通過路障的缺口,沖破了防線,朝著院落的圍墻奔去。
一時之間,塔樓外面亂成了一鍋粥,宛如一場聲勢浩大的老鷹捉小雞!
與此同時,跟官兵的尷尬窘迫不同,飛升臺外面的另一群人就表現得相當有意思了。這群人就是白崖混進塔樓之前,看到的那批形容各異的“江湖人士”。
實際上,這批人跟白崖想象得不太一樣,他們并不全是官府招攬過來的“江湖高手”。這批人的成分很復雜,既有官府招攬的人,也有附近趕來“助拳”的“游俠義士”。
官府招攬的人基本上都是瘸腿三、黑虎那一類的綠林高手。以隴西郡府目前的所作所為,他們只能招攬到這些人。至于特意過來“助拳”,且無法婉拒的“游俠義士”,反而大部分都是宗門弟子。
當然了,這幫“游俠義士”白天“助拳”,夜里是不是變身“要你命沒商量”的蒙面客,那就誰都不知道了。
因此,魯元等人才會不得不抱團躲進易守難攻的飛升臺。
他們早些天就已經對這幫江湖人士死心了,只希望重金請來的“綠林高手”跟“游俠義士”能夠互相牽制,其他的就完全沒指望了。
魯通早先意識到議事堂出事,他就沒跟外面這幫人通氣,所以這幫人直到此時才知道飛升臺里面出事了。
“哈哈,這些天都悶出個鳥來了,現在終于有了一件趣事!”
飛升臺左側小亭里,一個光頭大漢推開懷里的侍女,扔掉酒杯站了起來。
這光頭大漢滿臉橫肉,眼中兇光四射。他身量極高,幾乎過了九尺,換算下來差不多兩米零八,而且身上筋肉鼓脹,將小衣撐得仿佛隨時都會爆裂,可謂雄壯之極。
他抓過身旁一根蟠龍熟銅棍,提氣縱身就朝一個漏網的官吏追去。只是他剛奔到半途,身形就是一頓,龐大身軀靈活得一扭,讓開身后射來的一點寒星。
大漢臉上橫肉抽動,眼神兇狠地盯著身后偷襲之人。
“阮公子,這是何意?”
“禿驢,本公子早就看你這一身肥膘不順眼了,今夜正值良辰美景,做過一場助助興吧!”
偷襲者轉過身來,收起手中折扇一點大漢,俊臉帶笑,溫文爾雅。只是他口中說的話卻嗆人之極,正是白崖之前看到過的兩個手持折扇,吟詩作對的兩個青年文士之一。
這人名叫阮羽,是阮家鏢局的少鏢頭。阮家鏢局總局在天水,行鏢業務主要針對絲綢之路,狄道城也有分部。
阮羽的父親曾在華山鎮岳宮修煉,這家鏢局實際上是鎮岳宮的外圍。因為隴西洪災的緣故,阮羽一月前便一直停留在狄道城,他也是主動進入郡府“助拳”的“游俠義士”之一。
作為阮家鏢局的少鏢頭,阮羽即將成為華山鎮岳宮一脈的外門弟子。阮父曾多次叮囑過他,讓他在行鏢時多為自身積累名聲和人脈,以便今后在華山有個更高的起點。
阮羽文武皆修,外柔內剛,表面是個謙和君子,實則性如烈火。郡府眾鼠倒賣軍糧,導致百萬災民餓殍遍野,在他們這些人眼中毫無秘密。
要不是阮家門風嚴苛,他又剛被內定為鎮岳宮外門弟子,今夜學血刀客殺人煉心的刺客,肯定有他一份。現在加入“助拳”隊伍,也是寄望于趁亂殺幾個狗官,好出出胸中的一口抑郁之氣。
被阮羽稱為“禿驢”的光頭大漢,其實并不是和尚。他姓金名寶,名字很俗,但卻是綠林鴉頭寨的匪首,有個綽號叫“惡頭陀”,所以被叫成了禿驢。
“干你妹!”被人叫成禿驢,大漢氣得七孔生煙,提著熟銅棍就跟阮羽戰在一起。
實際上,在樓中眾官吏跑出飛升臺的那一刻,這幫原本就“涇渭分明”的人馬上就拆伙了。
這些人雖然不清楚樓里發生了什么,但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出事了。
官府重金請來的“綠林高手”想要攔截那幾個沖破官兵防線的官吏,而來“助拳”的“游俠義士”自然要幫那幾個“官吏”逃得更遠一點。
其他江湖人士此時也都差不多心思,原本跟阮羽站在一起的另一個青年文士,正提劍跟一個面容如梟的中年人放對,兩人“乒乒乓乓”打得比阮羽和惡頭陀還要熱鬧。
一眼望去,飛升臺外面刀光劍影,戰團四起,一下子就跟煮沸了的茶壺一樣,刀劍聲、吆喝聲響成了一片。
此時,離飛升臺所在院落還有一段距離的官衙屋頂上,也有兩對搏殺的人聽到了這邊的打斗聲。
“咦?出事了!”張梅鳳目微張,臉上白紗無風自動,手上挽了一個劍花逼開面前的血刀客,就欲沖向飛升臺。
“哼,叨擾了張仙子這么久,來而不往非禮也!”王鵬眼中精光暴漲,手中長刀泛起璀璨的青色刀芒。
受到他心中戰意影響,身后夜空竟然隱隱升起一輪巨大的蟒蛇虛像,蛇口吐信如虹,猛然朝著丑仙姑噬去。
“刀意化形,好個洗刀郎!”張梅鳳目掠過一絲精芒,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將左手的小印一拋,半空中化為磨盤大小的巨璽,迎上了巨蟒虛像!
“哈哈,那兩人開始動真格了,倪大人,不如咱倆也親近親近?”另一對武者中那個背著大葫蘆,穿著百衲衣的蒙面駝子嬉笑著攔住對手。
“老叫花,給本座滾開,魯元固然該死,卻不能由爾等施刑!”戴著冠冕的官服中年氣急攻心,手上爪芒驟然放大,如山如岳般碾壓下來。
因為飛升臺出事,四人的立場頓時倒掉了過來,現在攔著不讓人接近飛升臺的人,反而變成了王鵬跟那個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