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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靈兒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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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籠罩著衛凰山。

  衛凰村,以及村東頭的獨門小院,也同樣沉沒在黑暗的寂靜之中。

  而院子的屋內,卻是另一番情景。

  淡淡的珠光下,滿地都是酒壇子。而曾經徹夜暢談,縱情對飲的兩人,一個歪倒在地,酣醉不醒,另外一個則是看著手中的木梳,默然失神。

  梳子,巴掌大小,桃木所制,再也尋常不過的凡俗之物。

  便是這么一把木梳,被他珍藏至今。那位紫煙,與那段情感,在他的心頭之重,由此也可想而知。

  而當年在玄武崖的時候,他觸犯門規,遭受冥風噬體的懲罰。自己不能與他相認,便陪伴守護。見他披頭散發的模樣,很是凄苦不堪,于是幫他梳理,只想多加撫慰。誰料他并不領情,依然如故。且以披發寄哀思,只恨未能梳頭時?原來曾有一位叫作紫煙的女子,為了他解開發髻,卻再未梳起,便于他的懷里,香消玉殞…

  靈兒的眼圈,又不禁有些泛紅。

  一個仙子,與一個書生;一個凡人,與一個仙道高手。結緣于紅塵,歸寂于飛雪,而彼此攜手的剎那,又何嘗不是天地皆春。不管雙方的身份如何變化,那段情感依然真摯永存。

  而紫煙已去,紅塵如舊…

  靈兒咬著嘴唇,眸子閃爍。

  而他就在眼前,抱著酒壇,歪倒在地,一頭亂發遮住臉龐,嘴里發出時斷時續的鼾聲。

  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他卻因情放縱,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而他素以狡詐的惡名著稱,絕非莽撞之輩。因為他將靈兒視為知己,便如靈兒對他沒有一絲的防備。倘若靈兒有恙,他又會不會悲傷流淚…

  靈兒伸出手來,輕輕撩起某人的亂發。

  看著那酡紅的臉龐,酣醉的模樣,她不禁莞爾,縱是一度茫然的心神,也隨之變得安寧、踏實。

  這又是怎么了?

  或許便如途中的兩個旅人,短暫邂逅,談笑甚歡,奈何緣分未至,只道是后會無期,于是留下匆匆的一瞥,然后各自離去。而當再次相逢,這才發覺兩人走在一條路上,且境遇相仿,性情相投。于是彼此之間,多了幾分默契,多了幾分依賴,也多了結伴同行的期待。

  尤其是多年以來,他一指在找尋自己。曾經的邂逅,或也意外,如今的重逢,或也巧合。而若非情義所致,又如何鑄就這場機緣。

  且以披發寄哀思,只恨未能梳頭時?

  莫道秋風晚,莫嘆冬雪寒,坐看懸崖百丈冰,紅蓮綻放第一春。

  靈兒撫著某人的亂發,拿起木梳。

  美酒,為何令人癡迷?

  不僅僅是甘洌入口的快意,苦辣酸澀的回味。那種眩暈迷離的忘我,恣意癲狂的釋放,才是令人癡迷,而又欲罷不能的緣由。

  沒錯啊,唯有醉了,方為樂趣所在。

  而想要醉酒,也是不易。

  成了修士,并無逍遙,反而處處提防,處處的小心,唯恐不測而招致性命之憂。誰又敢疏忽大意呢,更莫說收起戒備而縱情酗酒。

  為了活命,睡覺都要睜著眼睛。

  而今日此時,又醉了。

  因為找到了靈兒,也因為獲悉了神洲的變故而想起了祁散人與紫煙。突如其來的喜悅與悲傷,竟叫人無從面對、亦難以承受,或許唯有一醉,方能祭奠那逝去的紅塵。

  既然如此,且最后醉上一回,酣睡一場,給無處安放的神魂,找一個夢里小憩的地方。

  而夢鄉,何在…

  無咎,醉得深沉。

  擱在往日,說不定要睡上三日三宿。而如今的他,已是地仙高手,只要不再刻意收斂,元神之力便將喚醒修為。于是乎,不知不覺著,濃烈的酒意,漸趨消淡,深沉的睡夢,亦緩緩醒來…

  而將醒未醒的恍惚之中,但見秋葉落了,殘荷蕭瑟,滿園的凋零…一位老者走來,慨然出聲:富貴榮華一場夢,爭來爭去都成空,古今多少君王冢,盡作荒丘伴冷風…他好像沖著自己微微一笑,又昂首看天而自言自語:這天,會不會塌下來…

  老者的話音未落,又有人嘻嘻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莫說流淚,且笑秋風…

  而尚未看清二人的相貌,片片的雪花從天而降。茫茫的天地之間,飄然走來一位白衣仙子,卻又轉身離去,輕聲嘆息。如此仙道,如此人生…我無以為報,只想略盡婦道,為你梳頭,無咎…抱我…

  紫煙,不要走啊!

  無咎情不自禁伸出雙手,霎時柔軟入懷,還有微微的喘息傳來,令人為之心動迷亂。

  夢境,如此真實?

  無咎驀然一驚,猛地睜開雙眼。

  他倚著酒壇,躺在地上,而他的懷中,竟然真的抱著一人。

  小臉精致,膚如凝脂,好似粉雕玉琢,卻又雙腮透紅而不勝嬌羞的模樣…

  “你…”

  無咎猛然松手,離地躥起,“砰”的撞上墻壁,急忙催動遁法便要逃走。

  那是個女子,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稀里糊涂,懷中竟然多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宿醉乍醒,太嚇人了。

  恰于此時,熟悉的話語聲響起——

  “是我啊…”

  無咎扭頭看去,雙腳落地,“稀里嘩啦”,空酒壇子四處亂滾。

  “你不是…”

  那女子慢慢站起,臉色的羞紅猶存,很是難為情的樣子,旋即又頓足嗔道:“這屋內除了你我,還能有誰?”

  屋門緊閉,珠光如舊,滿地的酒壇子,還有四目相對的一男一女。

  “你是丑女…”

  “靈兒不丑…”

  那陌生的女子,似曾相識,而衣著打扮,嬌小的個頭,與熟悉的話語聲,儼然便是曾經的靈兒。卻也正如所說,她非但不丑,反而貌美絕俗,并依稀能夠分辨出幾分當年的玉公子的模樣。

  “你的臉…”

  無咎依然有些難以置信,疑惑道:“易容術?看不出破綻啊…”

  靈兒的手中多了一物,是個人臉形狀的東西。

  “此乃家父煉制的易容假面,莫說是你,尾介子之輩,也難以識破!”

  “緣何此時現出真容,嚇我一跳…”

  無咎終于確認了靈兒的身份,卻又微微一怔。

  他披肩的亂發,已梳理整齊,并結了發髻,還多了一個精巧的玉冠。他打量著屋內的情形,似乎想起了什么。

  “哼,你嫌我丑陋呢,我已忍無可忍!”

  “我…我何時嫌棄…那把木梳…”

  “你頭頂的玉冠,并非凡物,換你一把木梳,便宜了你…”

  “你幫我梳了頭…”

  “只當你人事不省,你方才…”

  “我…

  便于此時,屋門突然打開。

  竟是戊名與韋尚,看著滿地的酒壇,現出真容而又臉色赧然的靈兒,以及神情尷尬的無咎,他二人錯愕不已,急忙出聲——

  “靈兒,是否無恙?”

  “無咎,你欺負靈兒…”

  無咎始料不及,忙道:“誰欺負靈兒…”

  戊名怒聲叱道:“哼,你二人連日飲酒,通宵達旦,我放心不下,與韋尚前來查看。果不其然,你竟敢酗酒非禮…”

  “我…

  無咎欲辯無言,張口結舌。

  而靈兒已然恢復了常態,微微低頭,旋即又擺了擺手,坦然道:“他醉酒酣睡了半宿,醒來撞墻,又被我嚇著,故而如此,兩位師兄莫要誤會…”

  “是啊,兩位莫要誤會!”

  無咎卻是心頭發虛,有些無所是從,閃身沖出屋子,直奔山上飛去。

  不消片刻,到了衛凰山的頂峰。

  無咎落在頂峰之上,踉蹌站穩。看著那午后的天色,吹著瑟瑟的寒風。此時的他,依然猶如宿醉未醒般的一陣恍惚。

  酒醉不支,酣睡半宿?

  而酣睡倒也罷了,怎能將靈兒當成了紫煙呢?

  丟人了!

  又恰好被戊名與韋尚撞見,叫人情何以堪啊!

  不過,靈兒,竟然幫著自己說話…

  無咎搖了搖頭,竭力回想著曾經的一切。而當時酒醉恍惚,眼下又如何想得真切?

  人在峰頂,居高望遠。目睹那天地壯闊,又是冷風吹面。一時迷亂的心緒,終于清醒了幾分。

  無咎緩了口氣,又神色一凝。

  就此俯瞰,河水,村落,斑斕的叢林,石崗上的小院,一一盡收眼底。卻見一道淡淡的人影,施展遁法,由遠而近,直奔峰頂而來。

  無咎突然有些慌亂,忍不住后退幾步。他很想就此躲開,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

  轉瞬之間,人影落在面前。

  卻不再是曾記的丑女,也不再披發遮面,而是青衫飄飄的男裝打扮,并梳著發髻,頭頂玉簪,五官精致,儼然一個俊俏的少年。或者說,當年的玉公子又回來了。而她尚未站穩,便匆忙出聲——

  “無咎,你要不告而別?”

  “沒…沒有啊!”

  “為何吞吞吐吐?”

  “我…”

  “緣何這般看我?”

  靈兒雖然女扮男裝,竭力遮掩,而她的容貌,依然清麗脫俗。可謂嬌美與英氣并存,使人不由得想多看兩眼。不過,看慣了之前的丑女,乍一改變,好像有些不適應。尤其與她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而且抱在懷中,叫人情何以堪。

  無咎慌忙轉身,佯作鎮定道:“咳咳,風景不錯呦…”尷尬之余,他伸手摸向頭頂的玉冠。

  而與之瞬間,急切的話語聲響起——

  “無咎,你若拆下玉冠,散了發髻,我便沒有你這個兄弟?”

  靈兒竟然到了身旁,昂著的小臉上,盡是委屈與怒意,卻又不容置疑的樣子。

  無咎回首一瞥,詫異道:“你我…還是兄弟?”

  “那是當然!”

  靈兒的回答極為肯定,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撫著好兄弟,隨和親近的舉動一如從前。

  “好吧…”

  無咎點了點頭,話語無力。

  而笑聲又突然響起——

  “嘻嘻,你喚我姐姐也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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