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太刀與肋差(上)
“炸彈…是炸彈！”
轟隆隆的爆炸聲震住了塔拉瓦上的美軍，更震醒了藏身于地下的日軍殘余官兵。
這批衣不蔽體、蓬頭垢面、毫無生氣，在地洞里茍延殘喘、奄奄一息，只有因為眼睛里還有一點光亮，勉強還稱得上“人”的生物，忽然被猛烈的爆炸聲全部驚醒了。
為保存體力、節約食物，他們全部蜷縮在地底下，除柴崎少將有稍微寬敞一點的地方外，其余幾乎是人擠人，污水橫流、屎尿俱全，活脫脫一個人間地獄。即便這樣的人間地獄，也是柴崎少將費盡心機保留下來的。
整個地洞原先是一個大型掩體，工兵們在挖掘時發現了下面還有一個面積更大的溶洞，與上層工事間有一個可用供一人爬行的地洞，當初是準備要填埋的，但因為工程量比較大而放棄，柴崎認為這是一個極端有利的隱蔽場所，便將上面依舊挖掘為工事，下面為人員隱蔽場所。
當初只不過設計為容納810人的藏身之所，沒想到最后一口氣進來了五十多人，更沒想到的是全島淪陷速度這么快——柴崎這想法讓美軍聽到了估計得哭死，這還叫快？
眼看其他藏身處的官兵不是死于出擊就是被美軍清剿趕緊，最后柴崎一狠心下令把上層工事主動炸癱一半，看上去就像被摧毀似的，實際上如果美軍有心把廢墟掘開，就能發現里面還另有天地。不過美軍顯然沒這么多閑工夫，搶修機場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就這樣，圖瓦盧最后的日軍官兵留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洞中。
眾人一開始以為只要躲上幾天就可以出來，沒想到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到最后居然惡劣如斯，不過也沒人計較這些，除柴崎在還反復強調著等待聯合艦隊的援兵外，其他所有人不過是挺著等死罷了。但日軍是服從意識十分強大的部隊，即便在這樣的絕境中，在長官沒下達自殺和玉碎命令前，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等死。
他們現在的遭遇與歷史上瓜島戰役后期餓殍滿地的日軍極其相似，唯一的有利條件大概只有一點——他們不像瓜島守軍那樣在暴露在叢林里，他們是在地底下，溫度、濕度和蟲害相對好得多，島上的清晨與黃昏的霧氣中富含水蒸氣，碰到陰冷的地洞墻壁后能變成水珠子慢慢流淌下來，算是給他們解決了一些淡水問題。
每天只有一個人吃力地爬到洞壁邊，用炭黑寫下日期，盤算著又挨過了一日，至于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們已完全不知道了。
兩具美軍士兵的尸體很快就吃完了，又過了7天，柴崎決定吃新死亡的本方士兵小林正道的尸體，這當然不免遭到眾人強烈反對，柴崎含著眼淚道：“這是小林君為大家做的最后一次貢獻，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做這樣的貢獻，如果明天我死了，你們可以首先吃我的！”
“長官，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所有人遲早都得死在這里，既然是死，不如大家轟轟烈烈一起走吧。”
“第幾天了？”
有人吃力地回答：“第49天…”
“等到60天！比聯合艦隊要求時間長1倍！”柴崎無奈地下達了命令，“如果那時候他們還不來，我們一起玉碎！”
靠著小林正道的“貢獻”，這堆人又挨過了好幾天，但絕望中每天都有人死，當炸彈落下來時，整個地洞中一共只剩下33人了。
“長官，艦隊來了，來了…”猛烈的爆炸聲不啻于給他們集體打了一針強心針，有人興奮地叫嚷起來，片刻之后就因為興奮過度而咽了氣。
“大家堅持住，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不過可能還要等最后幾天。”雖然柴崎的身體狀態也很糟糕，但他的頭腦出乎意料的冷靜和清醒，“島上有美國守軍，這應該是艦隊前期火力襲擾，真正奪島還要過幾天。諸君，堅持下去，黎明就在眼前了！”
眾人都紛紛點頭，就連處在彌留之際的幾個人眼睛忽然也睜得老大，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隨后兩天，艦隊攻島的可能性越來越明顯，因為島上轟鳴聲響徹一片，到處都是美軍發瘋一般搶修工事的動靜。
9月3日，日美雙方的航母編隊開足馬力向塔拉瓦進軍，而且雙方都將進攻力量分成了兩撥人馬，尼米茨將6艘護航航母頂在前面，而讓航母編隊縮在后面，堀悌吉一邊艦隊主力以堂堂正正地姿態壓過去，另一邊則是每天從圖瓦盧出動重型轟炸機去炸島——反正有的是美國炸彈。現在塔拉瓦美軍守軍看到4發轟炸機就是用高射炮招呼，也不管是敵是友，不過他們準頭太差，防空效果非常不好。而日軍重型轟炸機編隊的空襲效果其實也一般，不過堀悌吉要的只是壓制機場建設、打亂美軍節奏，順便再偵探一下周圍美軍艦隊，對空襲成果并未抱有過高期望。
現在擱淺在塔拉瓦島上的北卡羅來納號成了最明顯的地標建筑，每天都吸引著日軍的視線。雙方都認為對方不好對付，但出于某種原因又必須打上一仗。
9月4日下午，各支艦隊進入了塔拉瓦500公里防空圈，日軍游擊艦隊在西，聯合艦隊本部在南；美軍誘餌艦隊在東，太平洋艦隊主力在東北方。塔拉瓦像極了一團巨型臺風的暴風眼，雖然看上去一片沉寂，但距離暴風驟雨襲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堀悌吉有條不紊地下達各條進攻命令：
1、圖瓦盧陸基航空兵持續壓制塔拉瓦機場，不準美軍有效利用；
2、炮擊艦隊以正常速度前進，9月5日拂曉發起對島嶼炮擊，引誘美軍航母編隊暴露；
3、游擊艦隊以正常速度前進，準備突襲；
4、陸戰隊預備9月5日下午接近登陸場，如敵軍航母未暴露，則艦載機暫時隱蔽…
他的作戰思想很明確：以奪島為誘餌逼迫美軍艦隊出現，如敵艦隊不來，佯攻變強攻奪島；如敵艦隊趕來，則調整優先次序，先強攻敵艦隊，打贏后再奪島。與中途島戰役中山本五十六率領戰列艦部隊在后面觀戰不同，這次堀悌吉直接把戰列艦壓上了一線。逼迫尼米茨做出選擇：要么硬碰硬和聯合艦隊打一場，要么乖乖拱手將塔拉瓦讓出來。
整體而言，攻島戰役是傳統日本思維的運用：聯合艦隊本部是堀悌吉準備大開大合的太刀，游擊艦隊則是他準備用于一刀致命的肋差。
與此同時，尼米茲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作戰方案。
“從塔拉瓦連日遭到侵襲的情況來看，日軍進攻迫在眉睫，雖然目前不知道敵軍具體范圍，我我認為敵軍明天很可能就發動登陸戰役，我軍a艦隊在敵軍襲擾后，發動對近岸艦隊攻擊，攻擊完成后在塔拉瓦機場降落…”
a艦隊是尼米茨準備的誘餌艦隊，由6艘護航航母和一批驅逐艦組成，一共擁有178架飛機。
尼米茨剛剛說了一句就被吉芬少將打斷了：“長官，塔拉瓦機場無法降落，他們遭到新一輪空襲…”
“該死，什么時候才能修好？”
“明天早上。”
尼米茨哭笑不得：塔拉瓦現有防空力量完全不夠，機場每天炸了修、修了建，根本沒半點用。一想到這里他又對那個愚蠢的邁克少校憤恨不已：丟了圖瓦盧不說，還留了那么多陸航轟炸機、油料和炸彈給日軍，簡直就是在資敵。
哈爾西嘆了口氣：“真要到了開戰這一天還是不行，那a艦隊風險就大了很多。”
按他的最初想法，a艦隊在艦載機放飛后就可以離場，這批遠距離放飛的艦載機先去島上機場降落補給、然后重新對付日艦，那樣不管艦載機能打成什么樣，艦隊暴露風險就會小很多，即便護航航母不值錢，但國內為亞速爾戰役積攢護航航母都快瘋癲了。金上將為人夠意思不來抽調太平洋艦隊的護航航母，但他們可不能再給國內添堵。
吉芬說了句讓所有人無奈地話：“其實我今天忽然覺得您的穿梭轟炸法存在很大問題…”
尼米茨抬起頭，頗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么吉芬突然這么說。
“從600公里外放飛艦載機，固然能躲開日軍的襲擊，但a艦隊上那批菜鳥我怕根本沒辦法在600公里后找到塔拉瓦。”吉芬的語氣很哀怨，“不知兩位長官留意到了沒有，上次我們一共報損了54架飛機，除被防空火力擊落的10余架外，其余全是這批菜鳥在降落時捅的簍子——就這樣的水平在國內還能算中等，新補充進來的可想而知是什么貨色。讓他們從600公里外起飛降落再作戰，我怕還沒打就至少要損失一半。”
哈爾西對此無言以對，吉芬這話說得讓人一點反駁的動力都沒有。太平洋方向在蘭利號增援后，一共擁有護航航母11艘，除3艘用于日常運輸線護航外，可最大限度抽調集中的一共是8艘，但之所以a艦隊只集中了6艘，就是因為上次戰役后有一批飛行員傷亡，然后再把水平明顯不行的飛行員留在珍珠港繼續訓練，湊足了b艦隊3艘正規航母上的飛機并留下十多名后備飛行員外，護航航母只能湊齊6艘航母的飛行員力量。
尼米茨咬牙切齒地說：“離近一點，100海里放飛——這總不至于找不著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