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石原莞爾的府上,發現居然隱隱約約還有憲兵在旁邊監視,科爾正在詫異間,只見剛才護送過來的軍曹已主動跑過去與對方溝通了,兩人嘀嘀咕咕咬了一陣耳朵后就跑過來笑道:“按規定是不允許見客的,但您是友邦使者又是元首特使,我們決定滿足您的要求,只是不能在府上過夜,免得我們難做…”
“明白,明白。”科爾又掏出兩包香煙來,憲兵們呼啦一下子全去旁邊過煙癮了,誰還管一個外國人看望一個退役的將軍?
“您找誰?”
“我是來拜訪石原中將的,您是?”他看見一個樣貌矮實、干瘦的老者在給院子里的盆栽澆水,以為對方是石原府上的花工,語氣和姿態只是一般——在日本對下人態度過于恭謙會嚇著對方的。
“我就是。”
一直聽說對方很厲害,原以為是一個多么英明睿遠、威武雄壯的大將軍,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日本老頭,科爾吃了一驚,微微有點失望,但還是迅速鎮定下來,簡明扼要地自報了家門。
“德國人?呵呵呵。”對方馬上用流利的德語開始問候,笑瞇瞇地說道,“見了我這樣子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失望?與你的期望很不相符?”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石原莞爾不以為然地手,“1923年我在貴國訪問時恰逢貴國元首剛剛發動啤酒館政變,那時候他也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人物,我在報紙上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光芒完全被旁邊的魯登道夫將軍所遮住,可現在誰能小看他呢?”
反擊馬上就來了。科爾苦笑著連連點頭鞠躬,一邊道歉。一邊收起了輕視的心態。
“既然你在日本待過,那愿意喝清酒還是喝茶?”
“我都可以,聽從閣下吩咐。如果閣下想要其他的選擇我也可以幫一下忙。”科爾從皮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遞了過去。“這是送給您的,初次登門實在沒有特別拿得出手的東西。請多多關照。”
“我看你剛才已發了一圈香煙了,別的不說,就這一點你比大多數德國人都機靈,懂得靈活變通,沒有那種貴族軍官的傲慢感,也沒有德國人普遍的死板…”科爾頭上一陣大汗,原來對方早就在觀察自己了。
他趕緊又拿出一包煙遞過去,看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想了想把皮包里所有的香煙都倒了出來放在桌上推過去。石原莞爾嫻熟地拆開一包后抽了一根,看科爾沒動靜便奇怪地問道:“你自己不抽?”
“不抽。元首不太喜歡身邊人抽煙,我把煙給戒了。”
“原來如此,能戒煙也是件大有毅力的事情。”石原莞爾問道,“不介意我抽吧?”
“當然不會。”科爾連忙站起來給對方點煙,這沒什么好委屈的,自己只是中校,對方卻是中將——哪怕是退了役的。
石原莞爾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后滿足地說道:“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很多年沒享用了呢…”
“閣下喜歡的話下次我多帶一點來。”
“下次你就在東京碰不到我了,政府安排我在京都立命館大學教書。我準備過完今年冬天就全家移居過去的,要不然家邊上老有一群狗在晃蕩,總是感覺不舒服。”科爾知道對方在罵一旁監視的憲兵。便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后趁勢以此為突破口說道,“或許形勢發生了變化,閣下不必移居了呢?”
“哦?”石原莞爾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正在這時,石原夫人已將招待客人的點心拿了上來,科爾微微掃了一眼,發現只有一點雜魚干、花生什么的,他心里滿是驚訝,雖然日本人吃的夠簡單。可堂堂中將家里就吃這些?
“那我們就喝威士忌吧。”石原莞爾看見科爾皺起眉頭,便隨意說道。“有這些東西不錯了。魚干現在貴的要死,要不是前段時間有個打漁的老部下來看我。你都看不見這些。至于花生,那是是我自己種的,看見院子里的東西了么,能種的地方我都種了一些。”
科爾才想起來,剛才石原莞爾澆水的那些東西都不像是盆景,他大驚失色地說道:“讓一位貢獻卓著、胸有丘壑的將軍窘迫到在家種花生,貴國對人才的使用可真是別具一格啊。”
“算了,這些奉承話也就是對外面講講,如果真讓我上臺,只怕你們德國人第一個不愿意。”
“為什么?”
“我反對三國同盟,反對日美開戰。”
科爾狡黠地一笑:“閣下,我也反對日美開戰。”
“嗯?”這下輪到石原莞爾驚訝了,“說說看為什么?”
“不僅您反對,我反對,連元首本人也反對,您想不想聽他的原話?”
“當然。”石原莞爾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元首說‘如果我是日本首相,我是絕對不會贊同日本與美國開戰的,因為實力差距太多,相當于小孩子和成人打架,哪怕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先期占了點便宜也無濟于事,時間一長就會被狠揍,甚至于揍得更狠’。”
“這個話有點道理。”
“問題是,有些戰爭是你不想打也得打的——日美之間如此,德美之間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美國反復偏袒、支援英國,我們怎么會贊同與美國開戰?如果不是美國對貴國執行經濟制裁、石油和廢鋼鐵禁運,貴國會走到這一步?”科爾說道,“打是找死,不打是等死,作為一個有血性的男兒,是找死好呢還是等死好呢?”
“年輕人,我小看你了,你這個認識水平過幾年在我們這里做個參謀次長綽綽有余了…”
“閣下過譽了。”科爾滿臉堆笑,“這些說法都是元首指點的,他讓我來拜訪您,說您是日本為數不多的戰略家。”
“你這話傳出去很多人不愛聽啊。”
“當然不是恭維!雖然日德是友好盟邦,可元首也犯不著在德國私下場合里恭維誰。”科爾說道,“他說您是日本唯一能真正讀懂克勞塞維茨《戰爭論》的戰略家,要將軍們好好學。”
“他讓你們看這個?”
“是!他給上將以上的軍官每人發了一本,還有一本是魯登道夫閣下的《總體戰》,他總是批評將軍們不懂戰略、不懂戰爭,要求他們好好學,我們在他身邊自然得天天學。”
“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不知閣下對現在的日美局勢怎么看呢?”科爾不想再和石原莞爾兜圈子了,便單刀直入地問道,“元首很關心您的看法,對了,還有山本大將的看法——只不過他在前線指揮作戰,我沒法去拜訪。”
“局勢不是很明顯嘛。”石原莞爾用筷子敲敲裝魚干的碟子,沉聲說道,“不用看報紙也不用聽廣播,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這么說,您也是不相信政府公告和宣傳的咯?”
“那些東西?”石原莞爾報以輕蔑一笑,“當年我在參謀本部不知道玩了多少回了,他們老挑我們玩剩下的東西玩,一點兒創新都沒有。”
科爾就把日本中途島戰役完全失利、瓜島作戰大為不利的情況簡要說了一下。
石原莞爾的臉色凝重起來,他起身看了看墻壁上的地圖,然后又轉過身對科爾說道:“中途島作戰是山本大將犯了兵力分散、自以為是的錯誤,如果再打一次未必還會是這個結果;但瓜島作戰我們的應對策略錯誤卻不太多,目前居于下風的根源實在是力不如人,日本這么下去問題大了呀。”
“還有更大的問題,貴國的陛下居然對此毫不知情,中途島失敗的情況陸軍也不知情。”科爾指了指外面,“我一路走過來還發現中途島大捷的標語呢。”
“什么?”石原莞爾大驚失色,“陛下也被蒙在鼓里?”
“是。昨天我和貴國陛下講了一通,古正之外相說陛下十分驚訝、十分惱火,今天召開緊急御前會議了。”
“八嘎八嘎!”石原莞爾怒罵了幾句,轉而又頹然地說,“日本要完,要失敗了!”
“閣下。”這下輪到科爾大驚失色了,“這話您可不能隨便說,您府上還有憲兵呢。”
“憑他們還打不倒我。”石原莞爾怒氣沖沖地說,“看看這個上等兵馬鹿干的好事。”
科爾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老半天后才明白對方罵的是東條首相,原來石原莞爾對東條英機的評價很低:他最多能夠管好倉庫里的20挺機槍,多于20挺就很難說了;…他能夠不厭其煩地把所有的東西全部記在筆記本上,但如何運用這些筆記就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
“原來如此。”科爾特意壓低了聲音,“想不想聽聽元首對貴國首相的評價?”
“你說。”
“他說‘東條首相雷厲風行的優點我都不否認,如果他是個校級軍官,就憑他執行力強的特點就應當是個不錯的軍官。可問題是他在什么位置?他是日本首相,據說還兼了陸軍大臣,在日本的位置是我和一樣的,可你看他除了攬權之外還在管些什么東西?’”
“元首在一萬多公里之外看人是如此準確啊…”石原莞爾制止了還要再說下去的科爾,“你的來意我清楚了,我會想辦法的,你一個外國人做到這個份上可以了,再摻合進來對你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