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說英雄
煙谷之中的破解神君，才是眾人心里的目標。
蘇留與卓王孫兩人恍若多年未見的好友，并肩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蘇兄，那時未得一見，著實遺憾，今日才知道蘇兄修為驚人，果然是人中之龍，看來往日一直都在壓制自己的實力啊。”
卓王孫故作淡然，實則微不可見的瞥了自己食指指尖沁出的那一滴殷紅鮮血，血珠吸入指尖，他雙眉卻微微蹙著，面上可見一絲凝重，能接下他這無血神血一劍的人，除去天榜中修為驚天的大宗師們，絕對再找不出幾個，蘇留就是其中之一。
何況，蘇留那不知名的劍氣激射奔涌，雖然只是一霎，卻已經叫他都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
兩人離開眾人數十丈遠，但是依舊密切的關注著煙谷之中的動靜，此時煙谷之中的煙氣奇異由濃轉淡，山巔之上，那六位修為不容小覷的轎夫分列六個方位垂手站定，一手按在腰畔鞭上。
原先抬在肩上的寬重鐵轎就放在地上，另一張紫檀木睡仙椅上卻坐著個形容威猛壯碩之人，這人當然是破解神君。
蘇留朝著破解神君方向看了一眼，便斷定破解神君運功方式奇詭無比。
他只是懶懶地靠在睡仙椅上，頷首微仰，一手點在自己丹田，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泥丸宮。
這煙谷之中的煙氣，竟然源源不斷的涌入破解神君身上無數個穴竅之中。
“破解神君敗了斬妄大師之后，便坐在紫檀木睡仙椅上閉目養神，想必是那一戰虧空元氣極多，不過兩人決戰的的地點偏偏在這里，看來還另有玄機...”
蘇留與卓王孫兩人側目仰首，心里卻突地一動，潛出一縷氣機去捕捉煙谷中的奇異煙氣。
卓王孫便站在他的身側，平靜道：“擊敗紫金萬佛寺的斬妄圣僧，看來破解神君也是受害不淺啊，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調整好氣機。”
他朝煙谷山巔看了一眼，下巴削直挺著，有一種孤高傲絕氣息。
這種情形，與昔時在野水盡日兩峰之上何其之象，只不過當年卓王孫與黃泉密教的刀君并肩而立算計蘇留，今日黃泉刀君換做了蘇留，兩人翹首相望破解神君，心里也各有心思。
“就算是這種狀態下的于破解，也絕不容小覷...”
這個時候的破解神君可說是數十年來最虛弱的一刻，但是蘇留自己亦是有傷在身，此時斷無出手的可能，只看卓王孫口中的好戲上場，當下也平淡地道：“卓兄雄才大略，聞名不如見面，無血神血劍意另辟蹊徑，只怕在天下劍客之中，也能入前五之列。”
“蘇兄的劍術造詣也出人意料的，竟然能將身周要脈都凝練出無窮劍氣，天下大可去得。當下這泰京之亂想必蘇兄也知道了，傳言圣皇遭刺駕崩，朝野震動，不知蘇兄以為現在天下大勢如何？”
卓王孫拂袖而立。
朝野江湖，世家宗門，從來都是既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奇異關系。
蘇留不動聲色地道：“東楚龍庭崩裂，太子對朝堂江湖掌控力大大減弱，七王當世，宗師并起，未必就沒有其他想法，看來逐鹿爭雄之勢已必不可免，不過...”
這個不過叫卓王孫微微側首，問道：“不過...又如何了？”
“不過蘇某追求的事物卻并不在此，天下大事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他說的灑落，似乎真與他沒有半點關系，卓王孫聽之撫掌輕嘆：“蘇兄果然不是俗人，只是人在江湖便不得超脫，世事也不能盡如人意，你不去找麻煩，有時候麻煩都會自找上門來。”
“你看那些個庸碌俗人，一生奔波追逐，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么，僥幸得了些際遇，也是成不了大器。”
卓王孫口中篤信，究竟有幾分是實，蘇留也拿不準，只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兩人身前翹首上望忘乎所以的人們，這些人能跟到這里，也不全是簡單人物，其中也有幾位隱世性命苦修的洞玄境高手，但是蘇留清楚，這些人在卓王孫的眼里，只怕跟螻蟻無異。
這人心機城府之深，連蘇留都捉摸不透，本能的感覺這人既純粹，又是一種說不出的復雜。
“蘇兄，你可知道這天榜之中的高手么？”
卓王孫突然問了這么一句的不著邊際的話，蘇留淡淡道：“世人皆知天榜之中以玄黃獨尊，其余三十五位里泰京一戰不知隕落幾位，今日只怕還要再少一位了。”
“泰京之亂，龍虎道門與北邙道都折了幾位天榜大宗師，本閣步先生也殞身折劍，但是死的這幾位，全都是天榜里中下游的人物。”
“天榜之上，除去玄黃道尊毫無爭議的坐了榜首的位置，黃泉教主姜青帝與吳中老劍神都可算是三甲最沒有爭議的人選。”
蘇留仔細傾聽，雖然好奇卓王孫連自己本閣閣主都沒有放在眼里，卻也點了點頭。卓王孫平靜道：“其實天榜前十之中，除去了這毫無爭議三位，破解神君坐了一席，玄宗兩道里還有兩位不世出的老妖怪，紫金萬佛寺也有一個老和尚，就是斬妄的師叔一輩，修了一百四十九年閉口禪不曾開口，據說一開口就要口涌金蓮超脫彼岸。”
口涌金蓮超脫彼岸之說，蘇留只當做夸大之辭，但是卓王孫沒有說錯的話，這老和尚起碼活了一百多年，這確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紫金萬佛寺一脈不過才三位佛主，那位老和尚坐鎮靈山氣運，絕不輕出，斬妄如今折在神君手里，已是去了一位，當算大傷筋骨，劍閣造化，萬佛寺已經出局了。”
卓王孫目光看著山巔，迷離蕭索，怔怔地道：“前十之中，剩下的海無涯，霸刀，歲月劍圣幾人，多是后來居上，近五十年崛起，蜀地或有一個槍仙上官淵可與他們齊名并列。”
“槍中仙祖上官淵？”
蘇留聽過書狂長老對于天下高手的評定，倒不曾說起上官淵，卻記得上官家另有一位槍法無敵的人物，可惜昔年戰死，這位上官淵既然被天下用槍之人引作槍中仙祖，修為絕不容小看。
卓王孫瞬間回過神來，輕笑道：“槍仙已然作古，不過據說他門下有一個弟子青出于藍勝于藍，更了不得，如今便是蜀地飛龍五上將的少帥，奇的是他卻棄槍用戟。”
“天榜前十之中，起碼有四位到了蜀地，其余暗中窺伺的大宗師不知多少，還有黑榜邪道巔峰高手，也盡至蜀都，你我只要不死，終究都會遇上。”
聞弦歌知音，蘇留原以為自己對劍閣之事已經足夠重視，卻沒有想到自己依舊是小看了此事，能引動這般多的大人物出山動手，難怪破解神君不惜受創也要先下辣手，就是為了殺雞儆猴，做給有心之人看！
蜀地是他于破解的蜀地，誰都別想神手過來！
卓王孫忽然搖頭輕笑，道：“蘇兄，我對你說過有一場好戲可看，這便上幕了。”
他負手淡立，說不出的自信清流，好像一切都掌控在了手里，蘇留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卻見得一副了不得的境象。
煙谷谷口，忽然飄來了一道虛影。
這人在亂石上邊輕輕一點，身子便如浮光掠影一般閃至谷口，快到叫肉眼都看不清的地步，畫面卻又好像一幀一幀慢放定格在蘇留的眼里。
深灰樸實素淡的衣衫，背上負劍。
不止一把。
一人狼牙交錯縱橫八劍。
“劍冢劍鬼！”
劍鬼只在吳中劍冢而出，蘇留在青眉山遇著的劍鬼也不過才背負三劍，便能與破解神君兒子于成都平分秋色，如今這劍鬼背負八劍，實力猶是那三劍劍鬼的數倍不止。
吳中劍鬼自入蜀以來，好像就跟破解神君有解不開的孽緣，這八劍劍鬼乃是沖著那死死截住煙谷荒山入口的三位轎夫。
這三人果然不愧為破解神君近前之人，一陣幽風自面前襲來，他們背后的寒毛便根根炸立，手里下意識的有了動作，巨蟒也似蟄伏的長鞭登時便繞身急轉一周，啪啦啪啦作響，當先守勢，旨在于防護自身免受敵人狂暴的攻擊，煙谷谷口，赫然可見有三條巨蟒浮空，盤旋纏繞，猙獰恐怖。
“屑小之徒，死何足惜？”
巨蟒乃是這三位起碼洞玄境的轎夫鞭影所化，不知是不是破解神君一脈相承，于成都也是用金蛟長鞭的好手，只是如今那一條金蛟長鞭躺在蘇留的個人珍藏之中。
這三人猝然遇襲，竟然還能有這等反應機變，殊為不易，連蘇留心里也為之喝彩，不過他卻不覺得這三人能在八劍劍鬼劍下逃得生天。
八劍劍鬼果然沒有叫蘇留失望，他身形在空中一凝，驀地如猿猴提縱，彈地而起，雙手同時按在自己的背頸之間。
他在拔劍，劍已在手！
蘇留此時以旁觀者的身份圍看此局，天子望氣術施展到了極致，八劍劍鬼從按劍到拔劍再至出劍，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雙手一動，背上八柄莫名古劍就少了三把，只見得煙谷稀薄的煙氣之中一蓬青光乍然亮起，劍幕陡然形成，劍幕盤旋激射，直接切入了三條巨蟒的巨大的蟒首之間，霍地一轉！
煙谷里響起了三聲幾乎無分前后的慘叫聲，死的當然是那三個大不尋常的轎夫。
“劍冢劍鬼雖然厲害，但是要對破解神君出劍，還不夠看，只怕還有后手。”
蘇留心思一動，側首一瞥，此時卓王孫依舊負手淡立，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一團慘青劍幕絞殺了三位轎夫之后，毫不停留，錚錚錚三劍入鞘清音蕩開，一頓足騰身，那一道身影便如一道灰煙，直接朝著煙谷荒山山巔逸去。
“果然是一幕好戲！”
煙谷荒山之前的眾人已經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嘶嘶嘶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神秘劍客身法之快，出劍之疾，已是他們生平僅見，說是百步飛來連殺三人也不為過。
等他們回過神來，眾人眼中懼畏交加的神秘劍客已經直至山巔，破解神君穩坐睡仙椅，姿勢奇異安逸，渾然無覺，好像已經晉入了無我無想的境界。
八劍劍鬼雙眸中幽冷的光芒一閃而逝，雙手再動，背上古劍鋒寒，好似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莫名牽引，直接跳入了他的手中，六位轎夫瞪大了雙眼，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荒山之上，全是鞭影劍氣交纏縱橫。
蘇留平淡問：“這出戲的主角是八劍劍鬼？”
卓王孫淡笑搖頭，道：“不到最后一刻，永遠不知道真正的主角是誰。”
兩人話音未落，前邊圍看著眾人便已經響起了一聲驚呼，這個神秘無比的劍客已經彈地而起。
一劍指天，一劍刺地。
天地之大，也不過乾坤之象，這一著已得先天八卦之妙。
“乾坤兩劍，有點意思？”
蘇留略微狹長的雙眸微微瞇著，他對于先天周易知之甚詳，以至于八劍劍鬼一抬手出劍，他便能福至心靈的看出劍鬼雙劍劍中之真意，然而這并不是終止，八劍劍鬼使出了乾坤兩劍便立斬了兩位車夫。
血雨散落，接下來的一劍卻是穿袖如飛，雙手幻影，他背上的八柄長劍被他控在手里，劍鋒各有所指，森寒的劍光遙遙刺出了不知多少道虛無劍影，無論那余下的四位轎夫如何挪轉騰移，終究都置身于劍鬼不盡不絕的萬千劍影之下。
這四人做出最努力的抵抗，依舊無濟于事。
六顆首級沖天飛起，噴起了六道血泉，六人首級骨碌碌的從山上滾落下去，破解神君依舊面朝煙谷，不動如山。
一步一殺，等這八劍劍鬼到了破解神君的背后，八劍齊飛，劍氣已然盛烈到了極致。
下一劍，一定是直指破解神君的驚世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