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那我便先去了。”
魏挽秋如蒙大赦,站起身來,勉強微笑著跟眾人告辭,領著親隨先撤了去。
蘇留也起身淡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請爾。”
天下之大,逍遙且行,單只許都一地,又有何處去不得?
輕舟之上。
蘇留站在船首,臨風而立。
“挽秋平素還是驕縱慣了的性子,今夜胡鬧一事,蘇宮主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背后傳來一個沉穩深醇的聲音,正是魏連城。
蘇留微微一笑,若是今夜之事最受益者,還不止是他,魏連城也是受益匪淺。
猖魏王世子,一門三雄杰,只是說的好聽而已。
魏挽秋驕縱自我,雖有龍虎道門根基,細柳夫人背景扶助,但終究難成大器,魏無忌則稍顯得陰沉,太過劍走偏鋒,修煉邪功若給猖魏王知道,同樣也要出局,只有這魏連城,為人行事,俱都平穩,你幾乎找不到他的閃光點來,卻也難捉到他的痛腳。
正合了中庸之道。
魏連城他揣著明白裝糊涂,不肯說明,蘇留便笑吟吟地道:“今夜之后,龍虎小天師算是廢了,殿下你這個位置算是穩的很了。”
魏連城面色頗不自然,先揮退了身側的侍女,不動聲色道;“蘇兄有何指教,連城洗耳恭聽。”
他極會做人,必要時也放得下殿下的架子,與蘇留平近相交,與他兩位兄弟貌恭實倨不同,可從未有半點居高臨下的姿態,這一點晉入宗師境界后明察微毫的蘇留自然心里了然。
蘇留負手凌風而立,玩味道:“指教是不敢,只是我幫你這么大忙,你是不是該謝我?”
魏連城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龍虎山道門受挫之后才來,說毫無想法蘇留自然不信。
而且今夜蘇留解決了龍虎山道門的趙小天師,與龍虎山道門也再無轉圜余地,成功的幫他吸引分擔了一部分注意力,這對他而言,確實是一件好事。
船舟劃波,緩緩的穿行,將鏡面一樣的蓮花湖碾的粼粼泛光。魏連城撫掌嘆道:“蘇兄目光深遠,武功絕世,連城也從沒有見過蘇兄這般天縱奇才,我資質魯鈍,連先天境界也勉強臻至,父王素不喜我,鐘愛鐘靈峻秀的二弟三弟多些。這一路走來,真是舉步維艱,終不及我二弟三弟勢力雄厚,更得人心。”
他沉默半響,深深一揖,才道:“今夜龍虎之事,還真是要多謝蘇兄了。”
蘇留雙手虛抬,只見他心意,倒不是真要他行禮,當下哂然一笑,道:“王侯世家,深如淵海,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猖魏王座?”
魏連城愕然道:“父王春秋鼎盛,曾有方士高人說過,起碼能活到百多歲....”
蘇留擺擺手笑道:“未來如何,誰又能洞悉天機,我看殿下比誰都適合坐這個紫蟒王座。”
猖魏王共有三子,魏無忌修煉邪功,魔心難訓,坐到了猖魏王的位置,那還了得?
魏挽秋則是個驕縱恣狂的性子,這樣的人,最容易膨脹,別看他先前對蘇留持禮相待,舉止有度,但叫他一朝得志,那就不把別人當人看了。
人心之險,蘇留幾個世界的經歷,俯拾可見,倒清楚多了。
船舟靠岸,正是一處接引石臺。兩人在侍衛的帶領下步行入宮,就在宮墻外的那一刻,魏連城腳步忽地一頓,好似下定了決心,道:“我若能繼承王位,必定以無雙國士之禮來待蘇兄。”
夜色深沉,面對突如其來的招攬,蘇留平靜淡笑:“國士之名可當不得,我的追求與世人大不一樣,你也給不了我,這富貴權位雖是無上享受,未必不是羈索樊籠。”
以他的文才智計,兵書戰策,軍陣武功,甚至是三教九流之類的偏門,全都是一時之選,國士之名,自然當得。
每個副本世界,蘇留幾乎都創出一番勢力,自己坐居幕后,權傾天下,那是何等的寂寞。世人苦苦追逐的權勢地位,在蘇留看來確實有些缺乏吸引力,只因為一個道理:自身不夠強大,權勢終究都是一場夢幻空花,便是現在叫蘇留做東楚圣皇的位置,能擋的住黃泉教主的含怒一刺?
“我與蘇宮主一見如故,現在可真羨慕蘇兄能夠自由行走江湖,無拘無束的浪跡天下.....”
魏連城怔了一怔,神色復雜,慨然嘆息一聲。他生在王侯之家,自小便戴著一副面具長大,似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候倒少。
不過今夜兩人這一番談話交淺言深,彼此的距離卻拉近了不少,蘇留知道眼下的魏連城自己也是既不受老子的待見,還被兩位兄弟當做王位最大的競爭對手,處境十分玄妙,對自己也沒什么算計心思。
臨進宮門的時候,魏連城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的說了一聲:“蘇兄當心了,父王知道你的來歷,包括在齊地的一切......七平宮里還有七位大高手坐鎮,甚至有列入天榜的可怕人物。”
“這句話我也記住了。”
蘇留點了點頭,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魏連城這一枚暗子既然埋下,說不得便有用上的一天。
“魏連城既然有心警醒我,看來他老子的意圖值得商榷了...倒是這天榜高手,有些難辦...”
蘇留心里卻沒有半點緊張畏懼的心思,那時他不過先天洞玄之境,卻能在齊地做掉了齊傲,將攔龍江攪個天翻地覆,更與那乘龍老叟都結下了極深的仇怨,如今要叫蘇留再遇見乘龍叟,未必便沒有一戰之力了。
不得召見,魏連城也不便入宮,只目送著蘇留的背影遠去,進入王宮之后,引路的老公公蘭花指遙遙一指,正是那七平宮的宮門方向,躬低了身子,細聲細氣地道:“蘇宮主,這是七平宮了,近年來大王還是首次召人入內呢。”
老公公帶蘇留到了宮門之外,又說了一句,便躬身向外退去。
七平宮宮門厚重暗沉,紋理玄奧分明,好似火紅巨龍身上的鱗甲,宮門前是十多節漢白玉石階,說不出的貴氣。
“我早已經達到天視地之境,然而此時神念竟然感知不到里邊情況,看來七平宮之中,還別有玄機啊...”
蘇留微微皺眉,心里浮現一抹凜然,他將魏挽秋當眾羞辱,等于是落了猖魏王家的臉面,入宮之前,魏連城便提醒過,七平宮中,足收攏了七位深淺莫測的高手,甚至還有天榜人物存在,倒不是生起畏懼的心思,而是要足夠的重視。
輕輕一按,深沉朱紫色宮門,登時洞開。
蘇留緩步入內,氣息沉凝,天子望氣術早能看出這七平宮是一個奇異的地方,但是具體奇異到什么地方,卻又說不上來,總有一種先天威儀落在心上。
殿內寂寥無聲,迎面先有一陣香風撲面而來,蘇留腦海里登時便浮現出一副圖景:一位華麗宮裝麗人,纖腰款款,如細柳招展,迎面走來。
下一刻,漸漸的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果然有一襲宮裝美婦人迎面行了過來,樣貌極美,最夸張的是那纖纖細腰,真如柳枝一樣,只是她一對雙眸之中卻滿是怨狠厲色,死死的盯著蘇留,殊無半點溫柔親和之感。
兩人擦肩相錯而過,蘇留神色未變,腳步也未停,心里陡然浮現一個名字,細柳夫人。
不及多想,已經能見得象征權力地位的紫蟒王座上邊,坐著一個威儀深重的老人。
這老人約莫七十多歲,穿一身紫色螭蟒袍,頭戴紫金雕螭玉冠,雙目之間流露出的卻是五十多歲精氣蘊足模樣,天庭飽滿,手足頎長,臉色平靜古挫,不怒自威,叫人莫測其深淺,自有一種震懾人心的霸氣。
他高坐在上,下邊鋪著七個蒲團,尚空著兩座,席地坐著五人,有清雅逸氣的中年人也有枯槁老人,全都是神蘊深藏之人。
“魏連城說的七位大高手,該是這幾位沒錯了,怎么還少了兩位”
蘇留心思急轉,但是面上卻十分的沉靜,沒有顯露半點端倪。
“好一個蘇留。”
蘇留看著那老人的同時,老人也盯著看著蘇留,目光一刻都不曾移開,忽地先贊了一聲。
殿里并沒有侍衛,那王下五座之人頭不抬,眼不看,幾道神念氣機卻不分先后的移了過來,蘇留氣定神閑的站著,淡笑禮道:“蘇留江湖布衣,竟然能得猖魏王接見。”
“咦,這小子還修成了護體神罡,不錯不錯。”
“氣機神念也探不著半分信息,這小子果然有些手段。”
殿里坐著的幾人都是一時之高手,結果運起神念幾番流轉試探,卻如泥牛入海,全都一無所獲,心里微微驚異。
“你修為到這樣的境界,給我猖魏一地掙得好大的臉面。可知道中州武林現在怎么評價你么?說是‘玄黃之后第一人’,三步歲不到晉入大宗師境,鐘靈神宮已經差人來見你了,想必已在路上。”
“你的過去的來歷,本王全都清楚,拋開那些不論,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宗師天才,確也值得本王看重,你看這七平宮里這幾位如何?”
猖魏王平淡說話,手指指了指殿內這五人,他的姿態相對于猖魏王的地位而言,已經放的極低,但是自然而然的有一種凜然威儀。
“這位,是昔年北涼燕山三十萬黃巾義眾的大帥,叫涼王夜不能寐,睡不安寢,引為心腹之患,如今坐我七平宮里的首席供奉的位置。”
“王爺看得起文種,是文種的福氣。”
七席之首的清雅逸氣中年人微微頷首,大有沉靜篤定的儒雅氣質,說的是燕山義眾,其實是山賊群匪,蘇留自是有過了解,這些人全然不是良善之輩,但是這文種面貌清峻,氣度非凡,怎么看都不像是山賊頭目,倒似個專研經文的儒師文人。
“這一位,也是三十年前中州武道天才聶家聶云流,二十三歲修至先天,同年被逐出家門,直至四十五歲,終于洞玄大成,也是我七平宮里的第二席供奉。”
一個臉上有一道深深刀痕的老人頷首笑道:“若不是王爺救我,哪有今日的聶云流,我早就是不知何處的荒冢枯骨一具了。”
猖魏王手下不停,又指了指剩余幾人,深沉道:“這幾位,同樣都是了不得的人杰,昔年鐘靈神宮的座上之客,長穹無極,山岳有界,青龍飛游。”
“長穹無極”趙無極,昔年以破穹大九式爭雄江湖,也是烜赫一時的梟雄巨擘。
“山岳有界”邱人魁,修成“真容山岳,泰斗獨傾”神功,是擎天門的老大。
這一位“青龍飛游”章少卿便更厲害了,青龍劍下斷生死,章少卿當年花名劍材轟傳蜀都,真是說不盡的風流。
這些人全都是有望大宗師境的不世雄杰,現在全都居然蝸居這七平一宮,安心在猖魏王手下當一個供奉,其余那兩人之中,還有天榜級別的高手,更加可怕。
猖魏王笑容漸漸的收斂,道:“蘇留,七平之意,你可知道我這七平之意何為么?”
蘇留肅然道:“愿聞其詳。”
猖魏王霍地起身,指了指墻上那中州泰京龍頭方向,大笑道:“先有圣人斷言,帝星飄搖,東楚氣運必不能久,當今圣皇練功走火,蘇留,你看這天下如何?”
蘇留平淡道:“既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有德能才者奪得江山。”
猖魏王微微頷首,道:“當年東楚跨南擊北,覆滅強秦,我如今扼守東楚咽喉,如何不能成就一番大事?我七平宮定七部首領,其下先天洞玄境界高手不知凡幾,更有文種將相之才,他日殺入涼州,這涼州宰便是他的,還有章少卿,蜀都多劍客,等到大事成時,他就是蜀中萬劍之首,與東楚劍冢地位相齊,趙無極入燕都,邱人魁定鼎河間,至于那一位七平之首,來日還要另做一番驚天大事。”
“你在齊天城出好大的風頭,奇貨也當真可居,本王看好你,只要你投身在我七平宮中,七席供奉,尚缺了一席,你可坐的這最后一席,來日蕩平齊天城后,你領平齊部分得一地,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