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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王下七座

許都,王宮之中。風云網  一個身穿紫蟒王袍的老人,正雙目閉闔,獨坐深宮之中。

  宮內擺設如初,朱案紫椅,畫椽雕梁,金壁素彩,懸掛一副天下輿圖,說不出的貴氣闊意。

  在王座以下,列著七席之位,如今也坐了六席之人,一個個氣魄雄渾恐怖深沉,旁人一看,只怕立時就要瞳仁刺痛。

  這六人也是盤膝枯坐,氣機斂而不散,空氣里似乎有一種沉寂的氣息彌散開來,正在這時,宮門外忽地有一個陰陰柔柔的聲音如絲如縷般的傳了進來:

  “啟稟大王,三位殿下與白甲一營已經將云水劍宮宮主的車駕接入城中,現在正在春秋樓里,只是”

  “嗯?”

  玉冠紫袍老人輕輕應答一聲,卻仿佛有無限的威嚴,那宮門之外傳音的人聲音越發恭敬,繼續說道:“只是咱家卻聽說,云水劍宮的蘇宮主與龍虎山的趙知預小天師卻鬧出些不愉快,大殿下也化解不得,好像態勢有些不妙”

  “哦,那兩邊先掐上了,好的很。”

  玉冠紫蟒王袍老人聽著微微點頭,雙目瞇著,竟然閃爍出了一縷攝人的精芒,座下六人之中,已經有人撫掌笑道:“好一個龍虎斗,恭喜大王了,這一枚英才,想必也是要入了大王彀中矣,蘇留出自齊地,正合了平齊一座,自此王下七座盡數至矣。”

  “不錯,云水劍宮根本惹不起龍虎道門,蘇留雖然跋扈,但不是蠢貨,眼下能做的事情,只有投靠大王。”

  “倒不可小看這個蘇留,他從齊地玄陰真道崛起以來,幾年之間,直過先天、洞玄、洞玄上三層境界,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就大宗師境界。”

  “天下將亂,妖孽輩出,華音閣出了個了不得的卓王孫,這個蘇留也不遑多讓。嘿,河洛集的周圣人果然料事如神,三十年前一卦,直指東楚得國趁勢難久,定鼎泰京氣數不至百年必遭魔劫,近來泰京帝星飄搖,熒惑守心,正是天下大亂之時。”

  “王下七座,平盡天下,孤王有元神大宗師在座,許都不過也是小局而已,還該放眼在整個天下之間。”

  王座上的老人忽地露出了一絲莫測深淺的笑意,抬手示意幾人暫止討論,正是伸手指著宮墻地圖上的中州泰京方向,喃喃道:“我等了幾十年,終于等來了這個趙知預,看來再不用多等了,只要泰京事成,便是七平宮出世之日”

  王下七座,六人同坐,首位卻是個頭發披散的雄魁男人,平地比其余五人高一個頭。

  身邊五位都在高談闊論,談袖間說盡天下之事,他卻閉目靜寂不動,只聽著了蘇留,雙眸忽地睜了開來,瞳孔是詭異的赤紅。

  “元神侯,你等了這么些年,不會再等多久了,日前殺手樓來了兩個七紉白紋的殺手,你先去看看。”

  玉冠皇袍老人垂目淡淡道。

  “好。”

  那雄魁男人只說了一個字,便霍地起身,也不向王座上的老人行禮,徑自往宮門之外走去。

  春秋樓上,氣氛凝重。

  “趙天師是龍虎道門的中流砥柱,兒子出來歷練,怎么會不派給力的打手保駕護航。這三個白眉老道看似跟班,卻瞞不過我的天子望氣術,起碼也是洞玄上三品的修為。”

  蘇留心里轉動,登時給這個老道下了定性,能入洞玄上三層境界,本身便已經是極了不得的人物,由此也可見得龍虎山道門趙天師地位超然。

  氣氛詭異凝結,魏無忌自顧飲茶,魏挽秋目光卻陰冷一閃,盯著蘇留,正要說些什么,他大哥魏連城先拍了拍手,侍女會意,娉婷婉婉地上前給座中眾人續茶,這茶水也不是凡物,乍然嘗試,座中已經有人失聲道:“清意新月,難道是茶中圣品?”

  魏連城輕出口氣,笑著調節氣氛,道:“這位朋友眼力了得,正是清意新月初茶,茶中圣品,便是此類,別無奇處,只有一點難得,茶葉種載皇家清涼山,也必須得二八處子在子時月明陰極所采,宮中王貴人最喜的便是這清意新月初茶,洗塵滌念,妙用無窮。”

  氣氛暫緩,春秋樓里全是驚羨贊譽輕嘆之聲,與座的都不是常人,眼界自不相同,多少聽過這種靈物妙用。

  “天下清涼山只有泰京那一處,稱得上的當世福地,這清意新月初茶生在福地,又汲陰月精華,自然不是尋寶物可比,常年用這清意新月洗滌心神內腑,少不得能延益幾年壽命。”

  蘇留穩穩端起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點了點頭,卻又穩穩放下。

  比起喝茶,他卻更習慣飲酒,美酒烈酒或劣酒,往來江湖驅馳三千萬里。

  此生既然在這樣一個難得的大舞臺上,那便該酒滿玉杯,暢快淋漓的大醉一場,縱橫江湖來如,萬事都不如杯在手,正如一生只幾見明月當頭。

  趙知預眼睛微微一瞇,右手捏著青瓷杯蓋,輕輕的將清意白煙撲散,卻依舊死盯著蘇留不放。

  眾人贊賞驚嘆,恨不能多飲幾口,蘇留卻淺嘗輒止,他好像沒有感受到春秋樓內許多人的不懷好意,目光溫溫亮亮地垂在茶杯中,與清澈碧綠的茶水一碰,看著恰如新月的茶葉悠悠蕩蕩的落在杯底。

  茶水熱氣裊裊,清香四溢,他的眼睛卻陡然冷如堅冰,冰中隱有冷芒閃動,似乎隨時要破冰而出,焚毀一切擋在自己面前的敵人。

  但是這里是春秋樓,是猖魏王家延請賓客的重地,在座的也都是中州有頭有臉的人物,誰也不會撕開面皮,只有一門心思專修天道的趙小天師陰沉的冷笑:

  “蘇宮主料想是沒有品過這清意新月茶,今日不妨多用些,久飲新月,便能清心養臟,駐顏修容,宮中貴人最喜用的這新月茶了,號稱是茶中第一等。”

  “龍虎門不愧是中州玄宗根基,小天師果然見多識廣。”

  眾人一陣應和之聲,龍虎山地位特殊,趙知預小天師的身份,顯然還是很吃得開的,這時候在不開罪兩邊的情況下,縱然不能刷上好感度,起碼也混個臉熟。

  趙知預臉色陰鶩,他修習龍虎一脈的天道秘典,玄宗道法奇異,看似講究一個心意暢達,其實霸道的很,絕不容人半點相逆,這才養就趙知預唯我倨傲的天性。

  自他第一眼看見蘇留開始,只是帶著個土氣老仆跟瘦弱丫頭,但是氣度卻叫他捉摸不透,仿佛是天生的敵人,隱隱如芒在背,這種念頭一經生起,那就在他的道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

  心念不伏,道心不穩。

  老狐貍們自然是樂見兩人相爭,也沒有勸阻的打算。魏連城瞥了眼兩位兄弟,魏無忌城府深些,正跟身邊中州宗師暢談,撫掌淡笑,魏挽秋毫不掩飾自己眼神里的陰騖,只在蘇留身上周轉。

  這兩位兄弟眼神偶爾落在他身上,也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猖魏王要兄弟三人出城相迎云水劍宮宮主,可見得蘇留地位特殊,但是這位貴客卻跟天下玄宗執牛耳者龍虎道門的小天師架下了梁子,可要看你如何收場!

  舉座繁華,其實如履薄冰,魏連城免不得輕嘆一聲,正在這時候蘇留手指一點,虛空之中,竟然生起一點漩渦,杯中清意新月茶水瞬間激烈沸騰,沖出了青瓷茶盞,形成一道晶瑩青碧匹練,繞指飛旋,忽地如驚虹貫日,凌空便飛了出去。

  “你要是喜歡,不妨多飲,請。”

  悠悠蕩蕩的一聲,在春秋樓里響起。

  這一手隔空攝取對在座宗師而言,自不算難,但是北邙道門的那老道卻輕咦了一聲,點頭暗道:原來這一點真氣,還有機妙。

  陰陽漩渦,生滅不定,這被蘇留內力催出的新月茶水看著只是平凡的一泓碧水,并無出奇之處,其實內中只怕蘊含了一種極其恐怖的熾烈真氣,陰陽和合,包裹在一層淡淡的寒冰薄膜之中,境界不到,根本察覺不了其中的玄妙。

  蘇留口說是請,但是誰都看出來了這一手其意所在,若是給滾燙的茶水給潑了面皮,那叫趙小天師的臉往哪里擱去?

  “好膽!”

  趙知預怒叱一聲,揮袖抬手。

  “是你先動的手,也怨不得本座給你難看了。”

  他身后的三位白眉道人齊齊軒眉,正要出手,卻見得趙知預似乎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定境界之上,雙手結一個玄奧無端的手印。

  三人捏緊的雙手,陡然松了下來,老眼微瞇,似乎心神搖曳。

  “觀天封神手印,小天師能使出這一手,大宗師之下,已無敵手,叫那個姓蘇的吃些虧也好。”

  在這一瞬間,趙知預仿佛化作了不可侵犯的仙神,氣勢陡然攀升至無以復加,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虛空動處,盡是說不出的機妙,身上甚至都有無窮玄光從億萬個穴竅之中漏了出來。

  觀天執行,封神手印,這一道手印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華光屏障,正將陰陽合流的茶劍給截在了當空。

  與座諸位,雖多有地榜宗師,心里也不由浮現一抹驚艷,龍虎山無上玄宗,天書十卷,定鼎道基,果然玄奧無比,魏連城倒有些踢蘇留擔心起來,龍虎山道門無敵人間的超然形象太過深入人心,蘇留若是吃虧,顏面受損,那在父王那里又不太說得過去了。

  “好一個龍虎天書!”

  蘇留氣機神念一動,登時將趙知預這一個觀天封神的手印刻在了腦海之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氣機流向都沒有放過,幾乎是同時,他已經發動了第二手,破脈劍氣。

  劍氣春秋樓!

  比三位白眉道人都要快上半步,千千萬萬劍氣破脈而出,無聲無息,無影無形,但是眾人都知道趙知預的天神屏障在這一瞬間被打得千瘡百孔。

  這一記頗具賣相的天書手印自然消耗不趙知預正要有下一步動作之時,先被滾燙的茶水淋了一面。

  “你”

  趙知預的臉色突然從赤紅轉作了深紅,又從深紅轉做了紫紅,玉冠緩帶相襯,更見得是猙獰難看到了極致,背后一眾龍虎山老道也是齊齊站起,臉色陰沉的看著蘇留。

  丟臉。

  丟的不止是趙知預一人的臉,堂堂道門魁首龍虎山大道,都給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給狠狠的落了臉面,這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小。

  “蘇宮主畢竟年輕氣盛,不過出手偷襲,此舉可大為不妥,龍虎山早先對地榜榜首云水劍主抱有敬意,這才多有忍讓,如今看來,卻是結下了因果,并不能善了。”

  眾人只看蘇留悠然而坐,腰背挺直如松如柏,俱都垂首不語,他們沒有為蘇留出頭的心思,卻不妨在心里想:不是你龍虎門的趙小天師先恣意尋釁的么?

  蘇留淡淡道:“江湖來去,快意恩仇,我心眼不大,眼里容不得沙子,畢竟是不如趙道兄修成天道,不拘小節,怎么會沾染因果。”

  這時候,中州幾位武道宗師心里也是微微一寒,都在想:“這小子是個膽大狠辣的角色,連龍虎門趙知預都敢下手,倒不可輕易得罪。”

  只有北邙山隨行的道人笑瞇瞇道:“說的好,天道秘典神妙無端,斬斷因果,趙小天師,蘇宮主踩你左臉,你該把右臉再給人再踩一下才是,反正凡俗面皮也不是天道所需。”

  他話語辛辣,字字誅心,可見道門之間,并非全然是淡泊名利,落井下石也是常有的事情,蘇留卻微微一笑,此言正合我意。

  趙知預猝遇茶水澆面,馬上運起玄功將濕意水汽蒸發干凈,總是吃了暗虧,這時候臉色難看,卻不說話了,此時兩邊若是動手,勢必要將這春秋樓給攪亂不可,當下陰沉著臉道:“三殿下,猖魏王怎么請了個狂徒來。”

  蘇留倒是暗嘆一聲可惜,不能當場趁勢將這個趙知預徹底按死,不過這趙知預連這樣的羞辱都能忍的下來,卻也不是尋常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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