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山外十里處,又是一個無名山谷。
這個山谷平平無奇,本來沒什么可書之處,如今卻大不尋常,谷中駐扎了一群人,乃是少林寺玄慈方丈領著的一眾僧人。
只見得眾僧緊緊相依,但是神態疲憊,僧袍染血,顯然是方才經歷一場血戰。
“外邊圍著千百人之眾,竭力殺傷了一些,人數相差實在懸殊,怕是不能突圍而出了。”
玄慈方丈望著數十個少林后輩精英弟子,嗟然悲嘆一聲,道:“唉,可惜本寺數百年傳承,卻要在老衲手里斷送,老衲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方丈,咱們合力向前,未必不能殺出一條生路來”
眾僧席地而坐,戚戚然宣了一句佛號,中間一個鼻孔上翻相貌丑惡的青年和尚,陡然哭了出來,玄慈道:“虛竹,怎么哭了出來。”
這相貌丑惡的青年和尚便是虛竹了,虛竹抽泣道:“落入埋伏,總該是該怪我的,那人是由我親自接引入寺的,給方丈送來的信報,也是我一手送去的”
“葉二娘,葉二娘”
玄慈方丈眼皮子耷拉,想起舊日之事,不免搖頭苦笑,誰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聽說葉二娘與自己兒子的消息,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了,好在沒人揭破,還能再瞞下去 虛竹站起身來,一邊抹淚,一邊往外發足狂奔,道:“方丈大師,數位師兄,我出去引開他們,你們乘機快走”
這虛竹平日是個唯唯是諾的憨人,江湖經驗淺薄,但是靈機一動迸發出來的點子,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卻無疑是天方夜譚,叫人哭笑不得。
“癡兒,他們一心要將我們拿下,布置妥當,又怎么會被你一人騙過”
玄慈輕嘆一聲,遭圍三日,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破局之法,這時候卻也不能坐視這個虛竹徒然送死,少林眾僧早就奔出,要按住虛竹,他也縱身一掠,一撲數丈。
虛竹嚎啕大哭,小強一般不住的掙扎,內衫竟然也給扯破,竟露出了臀上那九點香疤玄慈在空中瞧見這香疤,一個趔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原來我兒子就是虛竹了 “父子兩人,生不相知,死倒是能死在一起”
他怔了半響,驀地長笑,笑了半響,竟又長哭不止。
這時候,谷外忽地吹來的一陣山風,竟然似有一種莫名怪異的氣息眾僧哪里知道玄慈方丈心里深沉的念頭,不明所以,只是腦子一沉,手足無力,齊齊軟倒 平靜的夜。
天聾地啞谷中,蕭峰追著那可疑的黑影,不知去向,眾人也紛紛散去,正是大戰之后難得的平靜。
蘇留從那一間小木屋里出來,掩上門板,權作門戶,輕出一口氣,道:“成了。”
邊上的蘇星河駭然變色,瞧著蘇留,道:“這怎么可能”
他是閻王敵薛慕華的師父,醫術自有獨到之處,但是見過童姥之后,心里卻只信:這世界上,絕無一人能將她的少陽三焦經修復,叫她像個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蘇留卻做到了,這不是神仙手段么?
蘇留負手微嘆,其實要做到這一點,也是以巫行云的剩下的生命為代價,刺激巫行云畸形的少陽三焦經,總算是將她受創的經脈臨時修復,原本還能活過這九十來天,如今卻活不過一夜 “謝謝你。”
巫行云對著屋外的蘇留說話,木屋里點起了紅燭,黑暗里有明亮的燭光跳動,她看著的卻是昏黃鏡中的正常美麗的自己,臉通紅的像個害羞的新娘子,只是衣衫顯得有些小了,臨時也沒有衣物更替,露出了些藕白的雪臂與纖細的蠻腰,卻更添了幾分魅力。
這也是她人生中最美的一個瞬間,這個時候的她,不是暴戾孤僻的天山女魔頭,也不是九部諸女眼里可敬可畏的童姥。
她只是巫行云,一個正常的女人,正難得溫柔的笑著,笑著問氣息早絕席地而坐仰首望天的無崖子,道:“我美么?”
死人當然不會說話,只有寂寞的燭光還是頑強的跳動,巫行云笑著笑著,眼眸里甚至還閃爍出了晶瑩的淚花。
蘇留用黑天劫力刺激她身周要脈,瞬間激發她剩余八十九日的生機,彌補往昔經脈缺陷,返復少陽三焦,終于綻放出來今日這一剎的美麗。
她也不悔。
枯楊生華,不能久也。
雖然注定要跟曇花一樣將凋謝,但是逆轉陰陽之后,卻能奪天地造化,叫她整個人仿佛恢復了正常生長,以一種有尊嚴的方式死去。
只要能死在他的身邊,那就永遠都不分開 巫行云跟無崖子背靠著背,眼皮子越來越重,于是漸漸的閉起,嘴角還含著微笑,輕聲呢喃:
只要這一刻,那也夠了 不是么?
夜深。
月如鉤。
蘇留就站在木屋外邊,四周的山峰陡峭,天頂烏云縈繞,將月光都遮擋住大半,遠遠的竹林里有一陣清風吹過,竹葉簌簌的發出響動。
擺放珍瓏棋局的棋坪邊上還擺放著火把,燃燒著溫暖卻不至于刺目的光亮。
“我真羨慕巫行云,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憐星就站在蘇留的身邊,華麗的宮裝薄紗裙角在夜風中輕揚。
蘇留目不轉睛的看著隱見燭光的木屋,道:“原來有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移花宮二宮主居然還羨慕他人。”
憐星凝視著火光,悶悶道:“她雖然被人所傷,終身殘疾,但是能跟他心愛的人死在一起,難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巫行云與無崖子,從她的角度來看,是再好不過的結局,她心里所愛之人此生卻再不能見。
“而且巫行云也選擇了最有尊嚴也最美麗的方式死去,我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了”
“人生如霧亦如夢,情如朝露去匆匆“
蘇留對她眨了眨眼,做一個與身份完全不符的鬼臉,道:“善良的女孩子,運氣一般都不會太差,活著才是最大的幸運,不是么?”
憐星瞧著先是一愣,大約是從沒有人的敢在移花宮二宮主面前造次,當下沒來由的噗嗤一笑。
不論是多么風華絕代的傾國佳人,絕對都要被感情左右,這一點不分是副本世界還是東楚世界,都是如此。
那些女人之中不乏像憐星一樣的女人,本來上限絕對不止于此,但為情事所礙,便也難脫自身桎梏。
諒情至深,情深難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