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神劍訣

　　“蘇杭的蘇，挽留的留？”

　　“蘇留，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你能使出這樣劍法，絕不該在江湖里籍籍無名。“

　　燕南天搖頭輕嘆一聲，轉面向他，終于鄭重地道：“你確實有資格叫我出劍。“

　　此時江別鶴已經臉色沉寂如死水，慕容復也愕然失神，他們兩人各懷鬼胎，一個無時不刻想著如何生吞活剝了蘇留，一個就要借燕南天的神劍殺人，只是計策落空，心里不免陰郁難過。

　　江別鶴甚至已經從蘇留的這一劍中品會到絕望的感覺——以他的武功，要向蘇留尋仇，縱然練上一輩子的武功也不見得能敵過這輕描淡寫的一劍。

　　燕南天鄭重對待蘇留的樣子，震懾住了所有人，慕容復額前青筋直跳，江別鶴雙手幾乎要將自己的椅子把手生生的捏斷。

　　他已經在心里想過蘇留的修為會高，可能的超乎一流高手的水準，卻怎么想也想不到他居然能與燕南天分庭抗禮。

　　甚至一劍迫退燕南天，更叫燕南天不得不出劍相對，這件事情只要宣揚出去，足叫蘇留這個名字轟動江湖。

　　在這個江湖里，高高在上的被人默許當做“神“一樣的人當然不多，除去了移花靈鷲兩宮宮主各有神功所向無敵之外，燕南天無疑也是江湖里巋然不動的神像。

　　只要是神，必定是寂寞的。

　　當今江湖，能叫燕南天側目多看一眼的人都已經很少，少林寺玄寂玄難兩位大師如何？出身少林，身在要位，當然也能算是聲望盛隆的江湖名宿，但是燕南天至多對他們點頭微笑，而蘇留，卻能叫燕南天從心里認可他，不看年歲的將他當做一個同等級別的對手。

　　蘇留淡笑道：“名氣對于我來說，不咎于浮云，能尋著一個難得的對手，才是人生一大樂事，請。”

　　燕南天也道：“請了。”

　　兩人舉酒邀飲，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酒壇子隨手摜到了地上，摔得粉碎，酒盡劍意不盡，燕南天出了口氣，大笑道：“雖不盡意，卻也痛快的很。“

　　蘇留大有深意的瞧了他一眼，輕飄飄的掠回了座位之上，留下一席議論之聲。

　　鐵心蘭奇道，“魔刀宮，魔刀宮，既然叫做魔刀宮，宮主為何卻不用刀，反而用劍？“

　　蘇留淡淡道：“魔刀一出，血流天下，這一位卻不是該殺之人。”

　　鐵心蘭聽著心驚，吐了吐丁香小舌，合著燕南天在蘇留眼里也只是“不該殺”之人。

　　“蘇老大的刀法根本不必去看。“

　　小魚兒目光一閃，道：“即使不看魔刀宮的刀法究竟怎么樣，我們的蘇老大也已經是神一樣的人了。“

　　他靈機多變，人卻并不討厭，縱然諂笑，說的卻也是實話。

　　從未有人有資格做燕南天的對手，只有神可以。

　　從未有一刻，叫小魚兒對除去燕南天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這般心折敬服。

　　小仙女與阿紫兩人的美眸之間，亦是綻放出無邊的光華，但聞美人叫英雄折腰，強大的男人對女人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毒藥？

　　要說她們即時芳心暗許，那是不能，但是卻免不了在芳心之中種下了奇異的種子，尤其是蘇留道心種魔魔種散發出來的氣息，叫人無形之間，淪落著迷。

　　阿紫芳心竊喜，幾乎要跳起來，蘇留有這樣的武功，她還怕丁春秋做什么，只管扯起魔刀宮的虎皮，這天下也任她橫行了。

　　段正淳也舉杯恭賀，道：“蘇宮主能與燕南天燕大俠分庭抗禮，武功果然超凡入圣了。”

　　蘇留只是淡淡笑道：“神劍訣的威力，可遠不止此。”

　　不管怎么，大理一方與蘇留算是沒什么解不開的仇怨，也有意的交好，四大家臣紛紛舉酒相祝，氣氛熱烈，反倒是王語嫣垂首不語，情緒卻有些失落。

　　她的智商絕對在水準之上，能識得百家武功，更已經算是見識淵博，但是她能看得清楚慕容復的出手套路，燕南天的神劍訣與蘇留的酒劍不盡之意，完全看不明白，這便是慕容復與蘇留之間存在的差距了，她心里不愿接受，卻也不得不承認，兩人基本不是同一個級別的對手。

　　何況慕容復為這英雄大會奔波數月，花費心力不知多少，今日獲利者卻不是他，只怕是又要郁悶了。

　　自蘇留這信手一劍后，英雄大會也失去了意義，草草結束，少林寺的僧人先行告退離去，玄慈方丈下少室山，怕也不是小事，眾僧不敢稍有耽擱，直奔擂鼓山而去，薛慕華也聯合了函谷八友中的其余幾位，朝著天聾地啞谷方向去了。

　　轟動。

　　數十年來，江湖首次這般轟動。

　　九月初八河南聚賢莊英雄大會，幾乎是二十年來江湖里的英雄豪杰來的最齊的一次，游氏兄弟是北地大豪，聚賢莊占地極廣，能容納萬千人，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但是這些人全部都只能算是英雄大會的配角而已，甚至連正道之首少林寺與移花宮、靈鷲宮都只能淪為配角，真正轟動天下叫人口口相傳的只有漠刀宮蘇留這五個字。

　　魔刀宮。

　　前一日魔刀宮的宮主蘇留還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但是九月初八英雄大會之后，他連敗移花宮，破解靈鷲宮主的得意手段生死符，早已經正式躋身于天下頂尖高手之列，甚至有好事者已經將蘇留與燕南天并列稱為“劍尊”“刀皇”！

　　盡管沒有人見過蘇留的刀法。

　　但只為了萬眾之前兩人斜指南天斗酒藏劍平分秋色的那一剎，亦或是燕大俠微微動容親口說的一個好字。

　　夜，涼夜，今夜不知有幾人無眠。

　　月明星稀，朗空漠寒。

　　距離聚賢莊十里外的清風亭，地處幽靜，周遭荒郊古道，清寂幽冷，這樣的月色下，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涼風中等候。

　　斗酒已盡，劍意不盡，這個高大的漢子懷里抱劍，手里舉著酒壇子，靠著殘亭，身邊還擺放著幾個空空如也的酒壇子，難掩蕭瑟落拓之意。

　　蒼涼如水的月色之下，有一襲月白長衫凌空掠來。

　　正是蘇留乘風踏月而來，他人未到，淡然幽雅的聲音卻先到了：

　　“我該叫你燕南天大俠，還是叫你南天大俠路仲遠？“

　　亭中等著的人正是日間與蘇留斗酒看劍的“燕南天“，他獨自靠著亭柱，對月飲酒，聽著了蘇留所言，手上動作一凝，嘆道，“我就是燕南天，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說。“

　　“傳言路大俠與燕大俠是過命的交情，為了對方，甚至連死都可以，今天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蘇留淡笑道，“只不過我卻不想找燕大俠的麻煩，只想跟他一起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場。“

　　“你在說什么，我全然聽不明白。“

　　路仲遠淡淡道，“你既然傳音給我，今夜子時清風亭相會，我已經來了，此時就在你面前，你要喝酒還是比劍，我都可以奉陪，絕對叫你盡興而歸。“

　　“神劍訣是真的，人卻是假的，倒也有些遺憾。“

　　蘇留嘆道，“路大俠日間吞酒揚眉，背上的長劍似動非動，這便是神劍訣里的劍勢起手么。”

　　路仲遠突然道：“你是要看神劍訣？”

　　蘇留點頭笑道：“看不看也沒有什么干系了，如果不是路大俠這起手式露出了些微破綻，幾乎連我都被你騙了過去。”

　　“路大俠精熟劍術一道，神劍訣也練得有七分火候，縱橫武林，早已難逢敵手，但是畢竟不如燕大俠天賦異稟，如果日間是燕大俠出神劍訣起手式，只怕我也不易受得。“

　　此時兩人是心知肚明，日間對了一劍，雖然各有保留，場面上看起來也是兩人不分軒輊，其實蘇留的酒劍之意只出了一半，便引得了路仲遠的神劍訣起手式，后來蘇留瞬間察覺，收了酒劍之后真正的劍勢變化，接著才給路仲遠一口吞盡劍意。

　　“這個江湖可以沒有路仲遠，卻絕不能沒有燕南天。“

　　路仲遠輕嘆一聲，這一刻的他，不像是嫉惡如仇的江湖豪俠，像是個神情肅穆的倔強老頭，右手持劍，左手自劍鋒斜引，輕拭劍身，嗆然有音，如鳳清鳴。

　　燕南天已經不是一個人，他已經是一種精神象征，一尊凌駕于江湖的神！

　　只要有這樣一尊神在，那些個魑魅魍魎便不敢發作。

　　蘇留笑道：“真是有趣，燕大俠看來是真的恢復了功力，要重出江湖了，這樣看來，我倒是不必去昆侖山走那一趟了。“

　　路仲遠身子一震，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道，“你這樣的年紀，再過十年對上他才有較大的勝算，為什么一定現在就要去找他？“

　　蘇留笑道：“即使我不去尋他，燕南天也一定會來找我的。”

　　“神劍訣縱然在路大俠的手里，只稱得上是一門絕世劍法，劍中神髓我已盡數得之。“

　　路仲遠失聲道：“怎么可能，你不過才看了一個起手式而已…“

　　他聲音卻逐漸的停住了，因為蘇留開始出劍。

　　他這才看見，蘇留也背了一柄紫色長劍在背上，劍身上雕紋諸天星云，奇異銘文，月華照射其上，反有紫光縈繞閃耀，蘇留劍眉飛挑，清喝一聲：“劍來！”

　　他背上的紫劍猛地顫動，陡然發出一聲龍吟，脫鞘而出，落在他的掌間。

　　是神劍訣的劍意，絕對是。

　　路仲遠瞪大了眼睛，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劍法招式雖然不盡相同，但是神劍訣霸刀唯我的劍意他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二流劍手臨摹招式，只有第一流的劍手才能體悟劍中意境。

　　如果有一個詞語來形容蘇留手里的神劍訣，那便只有完美這一個詞語。

　　是的，完美，已經難以用言語述說的完美。

　　“你只看一眼，就領悟了神劍訣的精髓，不拘于劍式，卻重于劍境這一劍可以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也可以斬星披月“

　　路仲遠看著睥睨縱劍的蘇留，恍然看穿了時光，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深夜，那個神一樣的男人也是一般的姿態。

　　那視天地如無物的清傲神情都有七八分的相似，難道又一個神話即將崛起么。

　　路仲遠心里突然浮現起一種頹然的感覺，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他感覺自己已經老了。

　　潮生潮滅，人起人落，江湖本就是一個新老更替的過程，老一輩的豪雄漸漸的老去，而新一代的年輕人將給這個浩淼的江湖換上新血，登壇而起，再領風騷數十年。

　　“我原本以為你是天才，現在看來你真的是一個妖孽…“

　　路仲遠搖了搖頭，將多余紛雜思緒剝離出去，道，“如果燕南天三十年前遇見了你，你的勝算起碼有七成以上，但是…“

　　蘇留道，“哦，路大俠還有話說？“

　　路仲遠的眼睛里閃動的好像焰光，他道，“但是如今你遇見他，卻不好說勝負了，因為他這幾年的進境，比他過去十八年還要多，還要可怕。“

　　蘇留平靜道，“這才是我想要與燕大俠一見的原因，現在的燕南天，應該在某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或是空谷，倚劍對月，想必心里也是寂寞的很。“

　　有些人縱是神劍在手，也成不了劍中之神，路仲遠身懷神劍訣，但是少了那一股唯我獨尊的劍氣，這也是蘇留認出他喬妝燕南天破綻的原因。

　　蘇留歷經了數個武俠世界，每過一個世界，必然都是站在巔峰，這種深切的感覺，絕對沒有人能比他有更深的體會感受。

　　路仲遠長嘆道，“不錯，不過他現在還處在一個關鍵的時刻，遠不是最強大的他，但是你也休想找到他。“

　　他說完這一句話，居然俯首問劍，寂寥道：“有的人縱然神劍在手，也不是劍中之神，這句話我第一次聽，但是極有道理。“

　　蘇留目中隱有憐憫之色，道：“路大俠已經究極神劍訣的變化，劍意也得了七分，但是早年遭受慘敗，始終放不下心結，便沒有劍破天下的銳氣，所以只有燕南天，才能使出完整的神劍訣，也只有他才配稱人間劍神。“

　　“好一個劍神！”

　　路仲遠這個老頭大笑一聲，舉劍便往自己的頭頸吻去。

　　有的人為了朋友，是真的不惜一切，連死也不怕的。

　　蘇留屈指連彈，數道驚神指勁破空而去，打在了路仲遠的劍鋒之上，這一柄寂寞長劍陡然應聲而折。

　　路仲遠澀聲道：“你又何必救我，我絕不會透露半點燕南天的消息。”

　　蘇留笑道：“我說過他會來找我，你又何必求死，倒不如活下來，看看這一位人間劍神是如何隕落的？“

　　月色下，路仲遠抬頭遠望，但是蘇留的身影的卻已經漸漸的遠去，只有一陣寂寥笑聲還在月下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