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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來世英雄再見

  “不用謝,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蘇留接過了程英小師妹的手絹絲帛,擦拭著手里的血跡,低垂著眼臉,好似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里。

  他知道黃蓉是替她的父親謝自己,但是蘇留自己對黃藥師卻只有發自內心的尊敬之情,根本無需她人道謝。

  有些事情,觸碰到了底線,那就一定要去做的。

  其實有的時候,白玉京給予蘇留身份的同時,好像也會給他帶來根本無法割舍的情感羈絆,如流星里的周大胡子,霸王槍還靜靜的躺在空間里,或如桃花島東邪黃藥師,長眠桃花島,孤歌碧濤間,那未竟的虛實之道,其實就是桃花島武功往前的路子。

  這一步,雖然黃藥師終究沒有踏出去,卻由著蘇留完成了,但是蘇留心里對黃藥師的尊敬卻不減反增——黃藥師已經知曉虛實之變,只是時運使然,心有旁騖,對武道也失去了初始之時的那種追求,是以力有未逮。

  多情猶不能忘情,蘇留預感這也可能是將來自己武道前進的一個羈絆隱患。

  蘇留神情復雜,取出了袖里的竹簫,緩緩的吹了一曲碧海潮生,隨著并不算完美但是情感飽和的音律起起伏伏,自己的心情才漸漸的沉定下來,看著程英面無表情,怔怔的看著前方出神沉思,有一種說不出的清淺哀傷,一手輕攝,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取了下來,輕聲道;“黃師一輩子都走不出心結,所以帶著這一張面具,便叫人看不見他的傷心,你小姑娘家家,養成這悶悶的習慣可不好。”

  程英“啊”的驚叫了一聲,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臉上一輕,那一層惟妙惟俏的人皮面具已經到了蘇留的手里,又羞又急,嫩白的俏臉刷的紅了,連忙低下頭去。

  黃蓉瞧著程英羞惱的樣子,微微一嘆,道:“師弟,你如今的武功,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超過了師父。便是你的郭大哥,怕也多有不如,越是如此,你才越要當心,韃子高手甚眾,極有可能使人圍殺你,黑書宗師便是明鑒,到時候卻也麻煩。”

  黃蓉的關心可不多見,蘇留只平淡微笑道:“多謝師姐關心,悟徹了虛實之道,我已立于不敗之地,不怕他們派遣高手來刺殺我,怕只怕韃子不來。”

  程英卻弱弱道:“師兄,你虛實之道是循著奇門遁甲與先天易數的結合,但是這一門銷兵手,卻好似是依著先天八卦里的幾種變化而來”

  蘇留微微詫異,他目光不動,天子望氣已經感受到了幾人不明覺厲似乎探詢的神情,只有程英的真切的看出了些什么。

  心里越發篤定這里所有人都沒有這個小姑娘看的明白,楊過、黃蓉、李莫愁、小龍女、郭襄等人,或許在武功造詣上要勝過她,但是對于奇門遁甲先天易數之道,卻拍馬也追不上。

  陸無雙聽的頭大,完全不解其意,只艷羨道:“蘇師兄,你的武功這樣的高,不如教我這一門破盡天下萬兵的銷兵手啊,以后我也好不給桃花島丟臉。”

  小姑娘討好似的甜甜微笑,蘇留也失笑道:“你要學這一門銷兵手,那也容易,只要你將門內奇門遁甲之術與先天易數融會貫通,我就教你也無妨,否則也只是看天書一般了。”

  一想到那是奇門遁術,五行八卦,陸無雙頭都大了,面色一苦,秀眉一蹙,癟了癟嘴,道:“哎,那也只有表姐與大師姐有資格學這一門武功了,表姐,師姐,你們快些求師兄傳這一門武功吧。”

  世事之妙,也盡在此,蘇留平靜的看著臉頰酡紅的程英妹子,平素爽利冷靜的姑娘,這時候也說不出話來,陸展元與程英雖然沒有什么之間的關系,但是好歹也算是長輩一級的人物了,當年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被蘇留坑死,使得神雕劇情完全的亂套,今日程英就這樣俏生生的站在蘇留面前,也叫他想起了當年舊事,

  其實陸展元這玩弄女人的渣男跟清純見底的程英兩人在人品上可完全沒有什么可比性,程英還是個美麗的學霸妹子。

  黃蓉倒是知道輕重,輕叱了一句:“無雙不要胡鬧。”

  料想這也不是桃花島嫡傳的武功,是蘇留自己領悟的,以此遙敬黃藥師,其實不好強求。陸無雙訕笑道:“師兄不會歸罪我吧。”

  蘇留擺了擺手,笑道:“師姐不必如此,我這虛實之道,確實是從桃花島武功里得來的根基底子,當年黃師化劍于掌,創出落英神劍掌。”

  “桃花門人皆知,落英神劍掌或五虛一實,或八虛一實,然而五虛八虛,全都可變作實招殺傷敵人,其實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粗淺的虛實之道了,只不過我又加入了奇門遁甲要術,使得身法變動,微妙到了極點,瞧起來便似縮地成寸,橫空生影一般,至于銷兵手,也是依著先天八卦里變化創出的。”

  黃蓉也是不明覺厲,她生性聰慧,但是讀書頗雜,對于這些旁門之道,也只是涉獵粗通,能知道大概,有了郭靖之后,更是無暇去看這些,也只算是一個桃花島特產的偽學霸,反不如程英妹子,對其中深層次的種種奇門道理,卻還是程英要心無旁騖的深入了解些。

  蘇留問了幾個問題,程英也能一一領會,甚至舉一反三的提列出一些關鍵要點,叫蘇留也微微訝異,心道這真是一枚可造之材,原書里沒有展露頭角,此時卻希望站到更大的舞臺上去。

  兩人就這樣的交流,聽得一眾學渣云里霧里,楊過已經打起了哈欠,心里感覺也只有四個字“不明覺厲”!

  其實縱然不解其中玄妙,蘇留的虛實之道變幻厲害到神乎其神,眾人也是知道的,銷兵手更是直接破了黑水宗師蕭千絕的天物刃,叫他含恨而死。

  聽得半響,都覺得枯燥,也好生無趣,只剩下蘇留跟目光閃亮的程英還是在細細的說些什么。只言不提郭靖的事情,只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清楚郭靖生還的幾率微乎其微。

  楊過終于挨不住了,匆匆的告辭離去,眼下的局勢,他也并不是閑的沒有事情做,樊城一破,城里的百姓死傷無算,更多的是倉皇還是奔逃到襄陽城的民眾,對他們而言,家園已經淪為地獄,這里也已經是人間最后的凈土,只是一下子多出來不知道多少張嘴,也是麻煩。

  樊城遭屠,鬼嚎神哭。

  襄陽神鷹門的靳飛這個時候一點也沒有昔日大俠的豪烈風采了,無論是誰,兵敗被逐,都是這樣的難堪的處境。

  體內的真氣已經消耗了起碼九成,靳飛不知道自己砍殺了幾個韃子,雙肩好像要跟自己的身子分裂開來,背后神鷹門僅存的兄弟們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人身披數箭,重傷者三人,每個人都已經用盡了最后一分氣力,支撐他們往南奔逃的已經是一種強烈的求生信念,此時眾人坐在地上喘息,就想要睡著。

  背后的蒙古韃子追的極緊,殺聲震動,大宋的馬軍跟蒙古騎兵簡直是天差地別,連番久戰,給追上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不想來的這般的快,他心里幽幽一嘆,再給他半個時辰,就能將兄弟還有自己的孩子帶回襄陽。

  只是天不假時,驅馬亡命的奔逃,前邊已經是一個村莊了,正要踏入村莊的前一刻,靳飛心底突然生起一股寒氣。

  唏律律!

  村口一聲駿馬嘶鳴之聲,接著拔馬出來一溜的黑甲鐵騎,身著韃子衣甲,不是蒙元鐵騎,更是何人?

  “今日唯死而已!”

  前后各有狼虎,靳飛強行運起真氣,不顧自己經脈好似要撕裂一樣的那種痛楚,怒喝一聲“殺!”

  整個個如飛鷹撲擊,連殺數個韃子悍卒,韃子呼嘯狼嚎,前后呼應,足有數百人,終于將靳飛圍住,兩邊殺作了一團。

  亂戰之中,真氣終于難以為繼,神鷹靳飛斷了一只羽翼,被韃子一刀砍斷了右臂,韃子哈哈狂笑,靳飛卻是血流如柱,翻身滾落在地,他九歲的兒子靳文打小跟他習武,驚呼一聲:“爹!”

  情急之下,倒是從馬背上騰起,這孩子神鷹門的武功已經小有所成,神鷹門鎮派神功鷹魂八大式之神妙,縱然是一個稚嫩少年使來,威力也非同小可,這凌厲一爪,直接扣掉了那張牙舞刀的韃子兩顆眼珠子。

  “好小子,英雄了得!”

  靳飛大笑,伸出自己僅剩的左手封住了穴道,卻突然覺得右足一痛,原來是一個韃子將領似的人物,挽弓開箭,一箭透骨而入,將他釘在了原地。

  兵破被俘。

  靳飛被裝在囚籠的時候,耳邊好像響起了自己兒子靳文在喃喃囈語,“爹...”

  他什么也看不見了,那一對眼珠子也給那遭靳文扣掉的韃子偏將剮去,兩只眼眶里只有血黑色的空洞,慘笑道:“文兒,你怕了?”

  兒子靳飛道:“爹,我不怕,就是好冷,好想睡覺,還想吃糖葫蘆。”

  靳飛空洞的眼里流出了血淚,他聲音也有些顫抖,“還記得爹曾跟你記住的那一首詩么。“

  “記得的。”

  兒子靳文開始低吟:“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聲音稚嫩,但是靳飛聽得心情莫名的安定下來,放聲大笑起來。

  這也引來了那個虬須元將的不滿,他按馬不前,嘰里呱啦的說些什么,便有一個漢人給他翻譯,解釋說:“是岳武穆的滿江紅。”

  岳武穆之名,誰人不知,這元將卻是怒上心頭,這漢狗反了天去!

  一馬鞭抽在了那個翻譯的漢人臉上,翻身下馬,臉色陰沉行至靳飛的囚籠周邊,用一種野獸一樣兇性的目光盯著他。

  “痛快,夠膽就殺了我。”

  靳飛雖然瞧不見,但是耳朵還是能聽聲辨物的,長笑一聲,倏地吐了一口血沫,正中這元將臉上,元將眼睛一瞇,也不去抹,露出一個森然危險的笑意,道:“殺你便宜了你,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兒子這般俊俏,獻給皇族里作為孌童,也是大功一件!”

  那蒙元將領用蒙古語說著惡毒的言語,周遭圍著的蒙元悍卒各自抱肩冷笑,瞧著那元將露出危險至極的微笑,親手折斷了靳飛的僅存的雙足單臂。

  一聲凄厲卻不屈的慘笑回蕩天際: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李志常雙足踏在這一片腥氣的土地上,嗅到了一種的漸漸淡去的氣味。

  那是血氣。

  這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小村莊,相距樊城不遠,他與蘇留在亂軍之中失散,無意游蕩,也不知所去,惘然頓足到了此處,這里也好,李志常自哂一笑,較之三十萬兇煞惡鬼一樣的韃子鐵騎并立的中心戰場,這里倒是一個世外桃源了。

  此時也是春分時節,正農忙之時,他從田埂走來,迎著微冷腥氣的風,卻沒有見著一個人在操弄農活,心里也奇。

  等他走進村子里的時候,日已將暮,田埂松軟的泥地上也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村子里卻跟這田地里的閑淡截然相反,李志常終于知道了空氣里浮現血氣的由來,饒是他心性修為超絕,心底也是驀地騰起一股涼氣,自心里冥冥而起,直沖天柱玉枕,渾身涼了個透。

  遍地尸首。

  韃子還未遠去,夜色將臨,他們就地在村莊里放起了火,有急不可耐的便拉著村里婦女去發泄獸欲。

  他們是人么?

  李志常靜靜的站在夜色里,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知道自己遇著了一群禽獸。

  對待禽獸自然要不能溫柔。

  李志常甚至不曾拔劍,雙掌隨意揮灑,自有劍氣,如風雷迸射,也不知殺了多少人,終于殺散了韃子軍隊,那領頭的虬須蒙元將領肝膽俱裂,還以為遇著了神仙妖魔,瘋狂逃竄而去。

  柳樹青翠,柳樹下的尸堆里,有個虛弱的聲音在說:“在下神鷹門靳飛,敢問閣下是哪路英雄?”

  李志常本想說“貧道全真李志常”,然而一想到自己已然入世,我已非我,終南全真有李志常李真人,到了山下,卻不該再叫李志常道長了。

  于是幽幽輕嘆一聲,沒有回答,他已經聽出了這個靳飛將死不遠,一個人四肢盡折,元氣喪盡,還能憑不屈的意志支撐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

  他都要死了,還死死的抱著懷里的孩子,看著血肉模糊,卻豪聲笑道:“看不見尊駕殺韃子的英雄風采,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李志常面色平淡,一如這空氣靜謐哀傷。

  “爹,你別死,我好想吃一口襄陽城門下張老公公賣的糖葫蘆啊”

  靳飛懷里的那一個稚嫩的聲音微弱顫抖,里面卻含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好像在這一瞬間碎裂。

  靳飛大笑一聲,道:“好兒子,爹不成了。你先送爹一程,這一遭殺了多少韃子,早就回夠了本,爹馬上投胎,咱爺兩來世英雄再見,還去殺韃子!”

  靳飛血淚橫流,四肢折斷,雙目血洞,兒子靳文聲音顫抖著、喃喃道:

  “來世英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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