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個十年,一粒花生

　　古道，談亭外。

　　這是一間并不算不太大的酒肆。

　　掛在門外的旗幟油膩風塵，上邊的陳家小店的字跡也變了顏色，已經能看出些歲月滄桑的氣息。

　　蘇留端坐在方桌前，一只手握著酒杯，座下的長條凳又長又方，只是沒有靠背。

　　這樣的凳子又硬又實在，坐起來一定不怎么舒服，但是他還是做的十分的端正，腰背挺直。

　　看得出來他的腰細、肩寬，穩穩握著酒杯的手指修長、瑩白如玉。

　　蘇留就這么端然穩坐，便已經給人一種八風不動可靠感覺。

　　他在喝酒。

　　一杯接一杯，一壇接一壇。

　　“你還要喝？”

　　坐在他對面的明月心臉色依舊很冷，但是沒有一點多余的情緒，目光掃過桌上地上擺放著的空壇子，平靜道：“這已經是你喝的第七壇酒，你這樣喝下去，這家小店的酒都要給你喝完了。”

　　蘇留沒有理她，自顧飲酒。

　　依舊一杯接著一杯，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每一杯只是遞送到鼻子前，恰好能讓鼻子嗅到這種一十三年陳汾酒香醇的那種氣味，然后杯子里滿倒得滿滿的酒就被蘇留一口飲盡。

　　他隔壁座的人已經往這邊打量了好幾眼，相比起其他掣刀配劍的江湖豪客來說，蘇留清秀的像個富家公子，渾然不像個走江湖的，因為他的桌子上既沒有刀，也沒有劍，一個人不帶刀劍行走江湖，不咎于自尋死。

　　這點粗淺眼力江湖豪客們總是有的。

　　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這里，甚至不在蘇留身上，當然在清艷絕倫的明月心身上。

　　盡管她像一座冰山一樣，但是只要她坐在這里，永遠都是眾人眼神匯聚的中心。

　　明月心當然不會理會別人，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落在他們的身上。她只看著蘇留。

　　她直接問：“你把我帶到什么地方來了。”

　　天涯明月刀的世界穿梭，也早就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疇之外了。

　　這一下蘇留竟然停下了酒杯，看著她，眨了眨眼道：“你告訴我千千在哪里。我告訴你現下在哪里。”

　　蘇留的目光很溫和，但是這種溫和里面泛動著一種說不出的憂郁還是滄桑，叫人心悸。

　　明月心不自覺的掃視四周，卻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子，柔聲道：“這句話一個月內你也已經問過幾十遍了。如果能說，我早已經告訴你，更何況，你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去那個地方的。”

　　“那么，抱歉，你說的雖是實話，一定也有不能說的理由。但是你總有一天會說的。”

　　蘇留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但是他已經聽不進去。

　　所有人在遇見自己最切身著緊之事的時候，都會這樣選擇一意孤行。

　　兩個人的聲音已經低落下來。然后直至于沉默，這一家小店里卻熱鬧了起來。

　　那個搭著條毛巾的伙計臉上掛起自豪亮光的笑，敲響了鐵質的面盆，道：各位客官們，你們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么？鐘先生準備開講了，保證既新鮮，又緊張。請多備點些酒菜，開懷一醉吧。

　　“今次真有個轟動江湖的大事件。”

　　胖胖的掌柜笑得嘴都歪了，臉上肥肉抖顫。手指搓揉，聲音格外的和氣，不住的招呼店里的酒客。

　　十分應景的掌聲如雷。

　　在座的江湖客，每個人都向往著那種江湖大俠的刺激故事。

　　只有在聽著叫人熱血激昂故事的時候。他們才能將自己代入進去，讓自己的血也跟著一起沸騰起來。

　　主座的鐘先生是一個老頭子，藍衫白發，瞧著身形枯瘦，沒啥高深功夫，但是誰都知道他是一個經驗豐富近乎傳奇的老人。

　　因為這個老人親面見過巨俠沈浪、也跟李探花喝過酒。

　　這兩點無論具備那一點。都已經足夠叫人尊敬他。

　　“沈巨俠俠侶逍遙游仙島，李探花飛刀人間絕響。”

　　鐘先生一拍桌子，朗聲道，“諸位，可知道老夫所指兩人誰人么？”

　　“那還能有誰，自然是沈浪沈大俠跟李尋歡大俠兩位了。”臺下有酒客大飲一口，豪氣頓生。

　　老人的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自豪的光彩，道：“不錯。那江湖里的前二十年，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聽過？”

　　“第一個十年，便是沈浪沈大俠的時代，沈大俠力斗快活王，俠名流傳至今，接下來的十年，卻是義薄云天的小李探花飛刀絕技殺了金錢幫的上官金虹，在江湖里留下的膾炙人口的傳說，這便也是探花郎的十年了”

　　“不錯不錯，這些大家早已知道的，本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白發藍衫老人喝一口茶，賣了個關子，道：“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卻還跟這兩位有關，也是近來的事情，不知諸位聽過沒有。”

　　“什么，沈大俠重出江湖了！？”

　　“莫不是李探花無敵飛刀重現人間？”

　　此時已經有人受不了這種亟欲知道答案的感覺，大拍桌子道：“快說快說，小李探花之后，江湖已經平靜太久了，”

　　這個藍衫白發的鐘先生卻突然一句話也不說了。

　　他好像低著頭在研究自己面前的茶杯，茶杯上漆著一枝翠竹，色彩鮮艷，呼之欲出。

　　掌柜的輕咳一聲，道；“老先生口渴了，要喝茶。”

　　眾人卻懂了，喝茶的意思并不只是為了喝茶，豪客們性子慷慨的多，這便解囊贈金投銀了。

　　鐘先生畷飲一口茶水，滿意的點點頭，道：“兩位大俠雖然不在江湖，但是卻有隔代傳人于世，可以預見接下來的這十年，卻是這一個人的了。”

　　“是誰？誰能當得起這傳說之稱？”

　　眾人只覺得呼吸驟然停止了，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著那個鐘先生。

　　“舉世刀劍無雙者，有關東神刀堂的白天羽，白家神刀天下無敵，不但兵器譜上列名第六位，便連李探花都為之驚贊，引為知己，但是十多年前卻也在梅花庵為人遭人害了，除白天羽外，恐怕天下無人堪稱名刀。至于用劍者......”

　　鐘先生按著桌子沉吟著，手指有節奏的敲打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聲響。

　　眾人卻幾乎是異口同聲叫道：“這天下用劍之人，難道還有比飛劍客更厲害大家劍客么？”

　　飛劍客。

　　正是當年沈浪之后，也是李探花的兄弟。

　　李尋歡朋友很多，但是像是阿飛一樣的兄弟絕對沒有多少。

　　飛劍客的劍，當年便已經是武林中的快劍。

　　其把握時機之準，用劍之迅之穩，再過了十幾年的沉淀，是不是已經無敵了？

　　“你說錯了。”

　　門外有一個人在幽幽嘆息，然后陳家小店的酒肆大門被人砰地一聲打開了。

　　先進來的卻不是人。

　　一粒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