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卷舞著的黃沙,本來都是沉寂于地,只有狂風吹卷,才自飛揚上天,只是蘇留這一步踏出,卻仿佛是踏在了虛空之中,看似平淡,其實足步如雷。
翩然一步。
幾乎是將這落腳附近的空氣抽空,那流沙陡然揚起,一粒粒分離開騰升至空中,然后靜止不動,宛如一道佇立在空中的沙墻。
然而便在這一道沙墻之中,一人一劍縱出,那一道清亮到無以復加的劍光沖騰而起!
劍氣縱橫,既柔冷更肅殺,見著驚心,那一劍便由削刺轉作了劈斬,先斬破沙墻,再化開天之勢。
蘇留這一劍出,他自己的神情也漸漸的肅穆起來,似乎是知道楊逸之在屋頂上看著,有意識的放慢了動作,好叫他能記得更加清楚,畢竟他自己在這個變異的龍門世界也不會停留太久,收下了這個小妖孽徒弟,總也要善始善終。
做師父的,最多也只能做到這里,領他入劍門,然后做一片他遠望的天空,讓他自己的去超越自己。
紫薇劍本來就是軟劍,通常都是被蘇留當做腰帶纏繞腰間,此時劍鋒又重歸于柔和綿密,一劍招搖,劍身如一泓秋水蕩開,劍氣激射。
曹少欽瞳孔遽然收縮,頭猛地后傾一側,幾乎是擦著鼻尖的避過了蘇留的劍尖柔意輕點。劍鋒繞首而上,再一劍挑落了他頭上象征了權勢地位的黑帽。銀絲長發登時被挑開,披散開來。
“督主,要不要趁機出劍,跟曹少欽一同夾擊此人?”
觀此一劍,馬進良眼里盡是忌憚之意,再無半點小看之心。躬身問雨化田。
“不必了。”
雨化田只是簡短的吐聲說了一個詞。然后身子微側,靜止安坐,冷眼斜睨蘇留,一刻也沒有再移開。
眼見得如此,分明是錯過了最佳的戰機,如何能坐視,馬進良急聲道:“督主,此乃是千載難逢之機,以您的身手。拿下這個絕世劍客后,再奪取秘藏之玉必然不費吹灰之力。”
“嗯?”
他固然對雨化田忠心耿耿,只是卻忘記了忠言逆耳這句話。
雨化田根本不是一個容易被他人左右看法的人,這時候只冷冷的道。“難道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一點徹骨刺髓的心涼,浮現在馬進良心頭。馬進良也只好低頭,卻澀聲道:“屬下不敢。”
雨化田視線不動,冷笑一聲:“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吩咐下去,西廠的絕命使圍住客棧四周要道,全部都不要冒然動作,等我的命令。”
雨化田妖魅一笑。冷哼道:“曹少欽這種骯臟老狗,對此忤逆萬貴妃,誰都不放在眼里,自以為出手拿下十拿九穩,有眼無珠,又豈能跟我相提并論。他對面這樣的人物,乃是武林里百年不遇的絕世之才,也不是趙懷安跟周淮安兩人能比,我若要動手,也必真真正正的折斷他手里的長劍才好。”
雨化田越說越是興奮,這種興奮就好似天真的孩子,看見了糖果一般。
世人皆知西廠雨督主十年無敵江湖,卻不是西廠雨督主乃是一等一的武癡。
對于這樣的人來說,遇見一個好的對手,可比寂寞要有趣的多了。
馬進良躬身垂首,肅然道:“是!”
他毫不猶豫的伸臂招呼西廠絕命使們藏刀解弓,四散退開,隱隱護衛要道,卻是作壁上觀。
曹少欽被蘇留的這一劍劍氣纏繞追逐糾纏,真是驚的心也顫了起來。
究竟多少年了?江湖里沒有這樣一道璀璨到讓人忘記一切想要傾盡全力一戰的劍光?
曹少欽身子幾乎呈現一個彎曲,瘋狂后退急掠,一直鎖定了他周身要害的紫薇劍鋒卻如蟬翼左右振動,一道劍氣劃過他的臉頰,幾乎露出了臉頰上的骨頭,曹少欽不由的厲嘯一聲,黑底紋金絲的披風倏地倒卷,身子一步踏動,飛掠上天,一整個人似乎都已經罩在了黑袍里邊。
“上天入地,你也要受得我這一劍,接劍吧。”
蘇留冷然一笑,依舊是第三招劍勢的余留變化,隱有當年辟水劍法的蘊意,此劍劍理,本就是取意無窮綿盡。兩人的高下立判,只一招之間,曹少欽的殺招盡失,給蘇留繞指劍意柔破了去,更是飛逃上天,企圖發動九天之上的強大一擊,轟殺蘇留。
卻不想蘇留這一劍的劍意仍然未盡,繞指劍意如大漠里的江南陰雨,辟水開沙,自下而上,蘇留整個人也如鴻飛冥冥,劍氣絞落的飛沙,跟隨劍意掠起。
“上天入地,我當真是無路可走了啊!”
曹少欽渾身冷汗,這一股冷意是骨子里泛起的冷,也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恐懼,從來都是他折磨敵人叫人恐懼,今日置身于蘇留的劍下,才知道恐懼是怎么樣的一種感受。
繞指劍意柔,劍氣綿密不絕,能容一切物,無所不包,更無所不含。
這狂風卷動的每一粒黃沙,似乎都被蘇留的劍氣罩在其中,嗤啦一聲,曹少欽的黑金紋絲的披風已被蘇留追身而上的劍氣絞落。
“快來殺了他啊!”
曹少欽果然還有底牌未出,身子陡然一個頓止,自空中一凝,翻折旋轉若陀螺,落下的時候,功力已經運轉到了極致,連頭上都冒起了白汽,蘇留這一著繞指劍意柔的劍勢,竟然無窮無盡,一連連綿追身而至第四十九劍!
四尺長劍只有鼓動劍氣防守的分,卻沒有再進之擊,更不敢有往昔的崢嶸。
嚓嚓嚓嚓嚓嚓!
他烏金靴子跟沙面摩擦,都已經發出了暴烈的聲響,在曹少欽落地雙腳往后狂退的時候,蘇留亦是凌空踏至,一步跨越了十余丈的距離,劍光如浩日之下的明月,說不盡的鬼魅柔意冷意,再次卷至。
“曹少欽敗了!”
不知不覺中,雨化田已經站起身來,那一雙桃花眸子微微一縮,細長的手指交叉糾結在身前,他的眼力可說是場上最高,早已經看出了蘇留這一劍的幾重絕妙。
馬進良皺眉道:“督主,曹少欽腳步不亂,守護格擋的頗有章法,只要撐住了這一波攻勢,以他的功力,肯定能再度反撲,怎么就敗了?”
雨化田卻不去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幽幽寂寂地喃喃長嘆;“劍勢一起,對手不死,便一直的轉變下去,直到殺死對手為止,其實到頭都是一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原本我不信人世間還有這樣的劍法,難道他已經學會了那秘藏里的絕世武功么?”
馬進良愕然,凝眸再看場上的形勢。
果不其然,在曹少欽退至第十三步的時候,被蘇留追身飄忽而上,長劍急顫,劍身一抖,劍鋒卻是靈妙一轉,轉由抹削變為刺殺,那柔意無限的劍身一繞轉,直接挑刺曹少欽的雙目,控劍用勁之妙,不差分毫,已經是巔峰極致。
嗤嗤!
紫薇劍尖輕輕顫動,兩道無形劍氣透劍而出,至目而入,曹少欽仰天鬼嚎一聲,一手捂面,虎口震裂,滿面的鮮血橫流。他一手四尺長劍在看不見的面前狂舞,腳步還保持著瘋狂后退的態勢,退掠之間,還頗有章法,畢竟數十年的武功底子十分深厚。
蘇留卻根本不去追殺他,停步飲酒。
他心里也是略微遺憾的一嘆,曹少欽支撐到第三劍,固然有他自己身經百戰捕捉戰機的能力強大的可怕的原因,多半還是自己劍道未成,若是自己劍道大成,能前知敵人虛節,一出劍便能窺破敵人破綻,只須第一式的百變千幻劍勢便能立時刺曹少欽咽喉眉心一點紅,眼下敗他卻還需要三劍,
喊殺之聲在狂風呼嘯席卷黃沙之間,格外的蒼冷肅沉。
蘇留手腕一繞,反手兩劍,劍光暴綻,劍氣流露之處,一連割中了四個奔掠至身后出冷刀的冷血黑騎死士的咽喉。
這四人喉頭格動,血如泉涌,酒線入喉。
蘇留看了眼身后的諸人,喉頭的燒刀子如同火一樣的在胸中肆意燃燒起來。
此時屋頂上的楊逸之正抱著他睡著的姐姐,神情肅穆看著下邊這一場絕世大戰,腰背挺直,手里跟著比劃著什么;金鑲玉與邱莫言兩人背靠著背,英氣不減,相依相守沖殺冷血黑騎死士,常言笑抱琴藏劍,哈哈狂笑,來去自如,瀟灑隨意,其余的諸人已經是人人飲血,雖然有人中刀負傷,但也不算致命傷勢,東廠棄掉了那詭異的箭枝不用,反而沖殺起來,便已經落了下乘,倒是東廠的冷血黑騎經此一役,算是廢了大半。
茫茫塵世,人如潮,寥寥黃沙,人埋土。
便在此時,異變突生!
誰也沒有發現這一異象,蘇留卻倏地停下手里酒壺,轉頭凝目注視,目光如劍。
曹少欽一邊狂呼“來人”,一邊瘋狂飛退急掠,四尺長劍揮舞,想要逃離蘇留的劍氣合罩,卻不曾注意自己腳邊的荒漠流沙堆動了一動,竟然露出了一小截刀尖。
刀鋒映日,刺的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瞇、一痛!
忍不住去用手遮擋沙下有人 斬地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