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圻一直在和胡瑾泉交流,而坐在一邊的李逸卻始終沒有說話。從聽到胡瑾泉讓他畫那片山崖開始,他就在思考,究竟該用什么樣的方式,才能將這個既壯觀又單調,既讓人震撼卻又讓人感覺無從下手的風景給完美的表現出來。
他最先想起的就是山水長卷,既然局部缺少變化,元素不夠,那么擴大取景的范圍,應該是能夠得到一定的改善。
只不過若真是畫長卷的話,所要融入的元素會更多。而且,這個地方,似乎還缺少了一種氣勢,因為這里初看好像是挺讓人震撼,但如果仔細觀察體會的話,總是讓人覺得好像是欠缺了點什么。
目光從窗外的山水上掠過,李逸很快就找到了根源所在,山還不夠高,水也不夠浩蕩,所以處處給人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
又看了幾遍,確認了這種感覺,李逸從心里否決了山水長卷的想法。如果真要那樣,需要人為添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而如果風景本身就缺少那種雄渾壯觀的氣質,即便是畫出來了,也會給人以一種四不像的感覺。
車很快就到了三渡,又往前開了幾分鐘,前方的河道突然變寬,出現了一大片沙灘,而就在沙灘前方不遠的一個拐彎處,一棟紅頂的三層建筑出現在幾人面前,度假村到了。
這個度假村不大,充其量也就上千平米的地界,不過綠化做的很好,而且背靠石山,緊鄰河灘,天然就是一幅風景,所以整體看起來給人的感覺還不錯。
度假村里,果然看到了一大片石榴林,正值開花季節,嬌艷鮮紅的石榴花盛開滿園,給人一種分外賞心悅目的感覺。而胡瑾泉說的梔子花,因為是南方品種,所以這里的都是種在花盆里的,大大小小幾十盆一起,將現代化的酒店大堂裝扮的有點不倫不類,不過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濃郁花香,卻讓人忍不住就是精神一振。
兩天時間兩幅作品,時間緊迫,因此一放下東西,還來不及仔細打量房間的設施,李逸和鐘圻就出門了,一個直奔石榴園,另一個則沿著河灘,一路朝著來路慢慢走去。
離近看,剛剛看到時那種震撼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無他,這里的河道實在是太窄了。水確實是很清,但是很淺,大約只有一米多深的模樣,因而河底的沙子卵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緊鄰河道的那些石崖,李逸估計,高度也很難超過60米,這樣的風景,想處理成那種雄偉壯觀的山水畫卷,實在是太難了。
誠然,山水入畫,都必然會經過一定的藝術加工,可既然是加工,就必然要有原形,如果和原形相差太大,也就失去了寫生的意義。
李逸一邊無聊的踢著沙灘上的鵝卵石,一邊在腦海中回顧歷代山水大家的名作,半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師父這次,是真的要讓他師法自然了。
一幅山水畫,如果想要畫的有意境,無非是幾個方面。空間感,層次感必不可少,再深入點,那種大氣、遼闊、蒼茫、悠遠等等氣質,也是山水畫卷所不可或缺的。
當然,歷史上著名的山水大家,也有人只是憑借自己深厚的功力,就能將一小片風景畫的大氣磅礴,蔚為壯觀。可李逸知道,那都是在千錘百煉,胸藏錦繡的前提之下,而且之前也不知道他們畫了多少壯觀的山河,才能在這一片狹小的空間里輾轉騰挪,以點帶面,以偏見全,畫出那樣的一幅幅精品。
而這些,以他現在的功力,應該是做不到的,而如果勉力為之,畫出來的效果,多半也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可是,他的這種情況,師父應該比他自己還清楚,可他仍然是給他布置了這樣一個題目,為的是什么?
一路走一路想,當李逸忽然抬頭時,發現自己竟已經走到了一渡,不由微微搖頭,實在不行,還是要把紅塵拉上,開車在這條路上反反復復的多轉上兩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的切入點。
沿著原路返回,眼看著就要走到度假村了,一路眉頭緊鎖的李逸忽然啞然失笑,傻啊,這又不是比賽,干嘛要他一個人苦苦思索?身邊就放著一個山水大家,想不明白就不會去請教嗎?
就算是胡瑾泉為了考察他們的能力,不愿意給什么提示,可他也可以據理力爭,這一趟本來就是為了提高他們的能力水平,開闊他們的眼界,如果最后變成了純粹的刁難,那還有什么意思?
當然,這個請教也是有學問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上去就問該怎么解決,多半是要吃閉門羹。可如果言之有物,證明自己確實是經過了仔細的思考,應該是能夠得到一些指點。
想明白了這點,李逸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這些山山水水好像也變得更加生動了些,尤其是前方不遠處,那幾個站在兩艘竹筏上互相撩水的女孩,也變的更加漂亮了起來。
李逸他們練習基本功,整整用去了5天的時間,因而來到十渡的時候,正好是周六的上午。雖然大多數來十渡游玩的人,都會選擇住在八渡九渡附近的農家樂里,但既然三渡這里能夠修建的起度假村,也就說明還是有人喜歡這里的風景。
和更深入的八、九、十渡相比,前幾渡的風景相對來說要平淡一些,山沒有那么雄奇,水也沒有那么湍急。
可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雄山大川那種感覺,也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在湍急的水流里漂流。就像現在,一片平緩寧靜的水面上,一群同伴劃劃竹筏,潑潑水,興致來了甚至干脆跳入水中折騰一番,也是一種別樣的心情。
遠遠的站在沙灘上看著那幾個姑娘越鬧越歡,李逸心中若有所悟。半晌,他點了點,轉身朝著度假村走去。
“怎么,覺得為難了?覺得眼前的這一切,和你以往所看到的山水畫卷差別太大了?”
胡瑾泉似乎早就料到李逸會來找他,因此還沒等他開口,就直接將問題問了出來。
看到李逸點頭,胡瑾泉沉吟了一下,說道:
“國畫從創作題材來看,出現最早的是人物畫,最初描繪的山川風光也都是作為人物畫的補景出現的,后來才慢慢的發展成了一個的畫科。”
“山水畫演繹的中軸主線,是以山為德、以水為性的內在修為意識,從山水畫中,我們可以集中體味到國畫的意境、格調、氣韻和色調。它體現的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那么,其中就必然包含了人與動物,人與植物之間的關系,甚至于,也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看到李逸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胡瑾泉笑了笑,
“或許你可以嘗試一下沒骨山水。”
沒骨山水?
李逸眉頭一跳,思路猛地一下開闊起來,高興的謝過胡瑾泉,飛快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上網查找起資料來。
山水畫是一個大類,傳統上按畫法風格可分為青綠山水、金碧山水、水墨山水、淺絳山水、小青綠山水、沒骨山水等等。
李逸之前學的一直是水墨山水,其他的雖然也有涉獵,但因為那些基本上都涉及到敷色的問題,所以并沒有真正的去嘗試過。
“沒骨“是華夏國畫中一個技法的名稱,指不用墨線勾勒,直接以大塊的水墨或彩色描繪物景,用這種方法畫出來的山水畫,稱之為“沒骨山水“。
沒骨山水的特點,就是不用筆墨勾勒,而筆形墨象的各個部分,卻有其內在的聯系,從而構成了畫面形式上的某種意義。
這種繪畫方法,有點更接近于西方的某些作畫技法,但事實上,對于畫中精華的提煉,沒骨法和傳統上重視骨法的國畫區別并不很大,無非是殊途同歸罷了。
李逸上網查找了一會兒資料,又閉目凝思了一會兒,慢慢的,一幅山水畫卷緩緩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那是一片巍峨聳立云霧繚繞的遠山,而近景,則是兩道相對而立的石崖,石崖中間,一道綠水仿佛破障而出的玉帶般,蜿蜒流長。
仔細的琢磨了一下,他覺得這個可以作為他的第一幅作品,而第二幅,他也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這個想法仍然來自于胡瑾泉的啟發。
山水,既然體現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那么人,作為一個自然元素,當然也可以成為其中的主角,他決定,要嘗試一下,將剛剛看到的竹筏戲水的場面用細筆描繪出來。
只是這樣一來,他這兩幅畫就和他將來準備拿來參加大賽的作品有了不小的區別,而距離大賽只剩下30多天的時間,現在再來研究這些,是不是有些背離了初衷呢?
“呵呵,大賽本來就是為了激勵大家努力的提高水平,我們當然不能為了比賽而比賽,無論什么時候,提升自己才是根本。”
“那…師父,你是不是在說,只要水平確實是提升了,那么,就算是拿不到一等獎也沒關系?”
聞言,胡瑾泉雙眼一立,瞪了李逸一眼,
“那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