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前看過一些校園槍擊案和恐襲案子檔案的孫小遜心里很清楚,自己等人面前的歹徒才是最可怕的那種人。
他們比那些求財或者要求得到某種交換條件的恐怖分子更可怕,他們什么都不求,只是想報復這個世界。
他們現在還沒有動手,并不代表他們會放過這里的所有人。
他們只是在等待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等待越來越多的報道和圍觀者,以及警方和FBI的人。
他們想把事情變得更轟動,最終在最多人的注視之下,把他們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徹底毀滅,包括他們和自己這些人質。
那么,自己這一群人現在大概只是在短暫的茍延殘喘,或許是沒有什么生還的機會了吧。
孫小遜有時候顯得很軟弱,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沒有主見,能在大學三年時間里當個好班長,將班級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將同學間的關系處理得滴水不漏,同時自身學習卻又完全不落下,其實她是個比外表看起來更堅韌得多的人。
此時就是這樣,越是身處危機四伏的處境,她雖然越是緊張得牙齒打戰,但腦子里的思路卻一點兒也不混沌,反而將目前的現狀和處境在心中想得極其透徹。
只可惜冷靜并不能▲$長▲$風▲$文▲$學,ww≤w.c■fwx.n↘et改變現在的局面,越是想得透徹,她心中卻越是絕望。
不行了,我不能再繼續想這件事了,不然,我也會和旁邊這女孩子一樣哭出聲來的吧?
我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腦子里不斷去想很多別的事情,強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那個倒在七八米外的尸體,還有從他身前彌散開來鋪在地面的那灘血。
只有這樣,她才能徹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才能學著電視里那樣,讓自己的存在感顯得越來越低,最好徹徹底底的不被人注意到,被那兩個可怕的瘋子遺忘了就最好了。
此情此景下,能讓她集中注意力去想的人和事并不多。
遠在國內的父母,他們現在或許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他們應該剛剛起床,這個時候,老爸或許正在吹著口哨下到地下停車庫,把他那心愛的POLO車點燃火往出口開。
特別不喜歡地下車庫那沉悶氣味的老媽,或許正在小區門口對著梳妝鏡補妝,然后嘴里嘟嘟嚷嚷著老爸為什么還不把車開出來,做事總是慢吞吞的。
這些平日里稀松平常的畫面,在這個處境之下浮現在心中,卻反倒讓她心窩里一抽一抽的痛。
如果我死了,消息傳回國內,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哦還有舅舅舅媽表弟他們一定會哭得萬分傷心吧?
“不行,我不能再這樣了,我得想點開心的!”
孫小遜默默的給自己打點氣,她又把心思轉移到了陳光身上。
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歡上那個男生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每一次進教室,總會下意識四處尋找他的身影的呢?
是從大一開始的嗎?
孫小遜竟覺得想不太起來了。
似乎自己和陳光之間并沒有經歷過什么太深的記憶,就是那么平淡的,毫無征兆和理由的,莫名其妙的忍不住將心思放在了他的心上。
這和電視劇里演的不一樣,沒那么多轟轟烈烈,也沒什么生離死別,但孫小遜并不后悔,她心里很清楚,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人生。
喜歡一個人非要找到什么理由嗎?
如果真能找到什么理由,那這或許反而就不再是單純的喜歡了吧?
有時候高雅罵自己,孫小遜雖然嘴上從來不承認,但心里卻知道她罵得對。
又不是沒人要,你干嘛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干嘛眼睛里非得就只盯著他?
過去孫小遜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高雅的問題,現在她卻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念一句,高雅啊,我還是不知道啊。
哪怕到了現在,或許下一秒鐘就要死去,非要讓我在心里找個原因,我也不知道啊!
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和眼睛,我有什么辦法?
或許,潘江的事情算一件讓人記憶特別深刻的事,但這和他在香江所經歷的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孫小遜時常會羨慕別人,羨慕靳詩月可以在他處境艱難時,以假冒女友的身份來掩護他;羨慕卓老師可以和他一起站在對抗王仁的法庭之上;更羨慕文雯,她是那么的完美,仿佛站在她身邊的女人都會變得暗淡失色,更重要的是女神一般的她對陳光卻又能比自己放得更開。
尤其是看到他在香江那搏命的沖刺之后,孫小遜覺得自己真的配不上陳光,她更不只一次想放棄,但卻從未成功過。
她舍不得。
她也時不時偶爾會想,多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和其他人一樣,多和他一起經歷一點什么事情啊,要么,讓自己干脆利落的放棄,要么,或許就能更多的走進一點他的內心了吧?
只是她沒想到這狀況毫無征兆的就來了,而且來得這么猛烈。
甚至讓人從一開始就想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對了,陳光現在好像也在底特律吧。
現在的他,應該剛剛結束了他的世界掰手腕大賽,或許正在慶功宴上和人碰杯,和人喝酒,和人開懷大笑吧?
如果電視上放出這件事的新聞,他會看到嗎?
如果他看到的話,他會怎么想呢?
他會…為了我的死而難過嗎?
他會站在我的墓碑前面為我灑下一片花瓣嗎?
我能用靈魂的狀態撫摸他的臉頰,聽到他說一聲想我或者喜歡我嗎?
孫小遜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忍了這么久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卻在想到陳光的時候,淚水卻完全不受心情控制的低落下來,劃過臉頰,滴答滴答敲在地上。
但她的身體并沒有顫抖,也沒有哽咽,只是淚水去止不住的從眼眶里往外涌,像決了堤大壩。
她的眼前一片朦朧,無論怎么揉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但腦子里的畫面卻愈加清晰。
塵封在腦海中的記憶仿佛被狂風拂去蓋在上面的沙,露出遮蓋在沙土下的點點滴滴。
“同學,你也是環科的嗎?我叫陳光,很高興認識你,需要我幫你搬東西嗎?”
“咱們的班長只能是孫小遜!”
“你問我為什么要打潘江?他把別人女朋友撬了玩了幾天又踹了,得了便宜還賣乖,成天掛在嘴上逢人就說,現在人家男生女生都想退學了,這種人渣沒人管,我管!”
“孫大班長,賀明家里條件那么糟糕,他怎么會拿不到助學金呢?什么?名額沒了,一個班只有三個名額?這樣,你給賀明說輔導員又給了咱們一個多的,然后把這兩千塊給他吧。沒事,你知道我不怎么缺錢花的,賀明經常幫我打開水,我欠他好多人情。”
“有個學姐服毒自殺了?臥槽!這姓王的畜生,孫大班長我給你說,你也得防著點,放心,如果姓王那畜生真找你麻煩,你給我說,還有沒有王法了?”
“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只要潘江別再來找我麻煩,也別成天那破熊樣,我一定和他和睦相處。”
“班長救命啊,我四級又掛了!我發誓,我真復習得超認真!”
“班長,明天幫我請個假吧,我有事。沒什么沒什么,我家里真沒什么。”
“不累,開車比讀書有意思。”
“你們給我捐什么款啊,這都哪跟哪啊!”
“天塌下來我也頂得住,我媽也頂得住,誰沒個病痛的?小問題,小問題。”
所有的畫面,最后卻凝聚成了一段監控錄像,陳光出現在清雅軒的大廳里,一腳踹開包間房門,狠狠將潘江打翻在地上。
沒錯,這正是當初他為了救孫小遜,在清雅軒暴打潘江時的畫面。
孫小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狠狠咬著自己的手掌,用劇痛來鎮壓自己哽咽出聲的沖動。
不能哭。
不甘心。
不想死。
多希望能安然離開這里,帶著死里逃生的勇氣,勇敢的站到他的面前,逼他說一聲“我喜歡你”。
槍聲再起,這一次,沒有任何征兆的,兩名瘋子就擊殺了一名人質。
正是孫小遜身邊那個一直在啜泣的女生。
“真煩人。”
開槍那個瘋子嘟嚷了一句,滿臉默然,又回頭看了眼窗外。
外面警燈一閃一閃的,尼爾鎮當地警局已經傾巢出動聚集在體育館外面了,但這沒什么用。
區區一個小鎮的警力實在不夠,他們甚至沒有專業的狙擊手,根本不可能威脅到這兩個挾持了人質的歹徒。
孫小遜咬著自己手掌的嘴更用力了,死亡越是近在咫尺,她越是惶恐,就越是不甘心。
她其實很清楚,以陳光的性格,如果真在這個時候知道了這消息,哪怕他根本就不可能趕得及,但也一定會瘋了一樣往這邊趕來吧。
或許這沒什么用,但他就是這樣的人,就像那次發生在文興鎮的事情一樣,雖然不知道他在離開網吧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又到底做了什么,但結果卻是當時鬧得轟轟烈烈的事情,竟在無形間沒了聲響。
沒有人告訴過孫小遜那次事情的任何真相,但女孩子的第六感卻告訴他,這一定和陳光有關,因為那之后他因為受傷接連消失了幾天。
是的,如果他知道,今天他也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