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有雨水落下。
夏季,有炎熱散發。
秋季,有清風徐來。
冬季,有寒雪落下。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轉眼間,又是五年過去。
而今,樸天辰已經六歲了。
這六年當中,樸天辰從第一次撫摸這小樹開始,每一天都沒有間斷過。
樸天辰如今已經能夠自己奔跑,再也不用別人抱著了。
小時候的記憶,樸天辰已經忘記,他如今來這里撫摸小樹,在旁人看來,似乎只是因為習慣。
但樸天辰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因為習慣,到底是因為什么,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就好像…
好像每天撫摸一下這棵樹,他的心里,就會安穩一些。
而這六年當中,那原本只有一米高的小樹,如今已經長到了二十多米高,更有無數的枝葉散發,幾乎蔓延了整個大院。
那原本細嫩的樹皮,此刻卻也有些斑駁了,一眼看去,足有半米粗的直徑上面,好像有些紋痕。
這六年里,那種植蔬菜的下人,一天比一天難過。
直到現在,這樹木已經占據了幾乎大半個院落,他能種植蔬菜的地方,越來越小。
還好,樸明華并沒有因為這個而訓斥他。
這一天清晨,樸天辰再次來到了樹木之前。
“我要去念書了。”
樸天辰撫摸著大樹,小臉上有些猶豫:“可是,我不喜歡私塾念書,我想要練武,但爹爹說我的體質不行,不適合練武。”
“而且,因為爹爹是文官,所以就希望我也能做個文官,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念書,我覺得,那都是女人該做的事情。”
“大樹爺爺,我好糾結呀,你說我該怎么辦?”
“練武的話,我體質不行,而且一旦惹爹爹生氣了,他肯定會揍我的…”
“我不想挨揍,又不想念書…哎呀,糾結死了!”
說著,樸天辰坐在泥土上,背靠著大樹。
但他的小手,依然放在大樹上面。
也不知是有風吹來,還是大樹真的聽懂了樸天辰的話,在樸天辰坐下之后,那大樹忽然簌簌的響了起來。
有幾片葉子,從大樹上掉下,其中一片落在了樸天辰的手里。
“大樹爺爺,這是什么意思呀?”
樸天辰眉頭都要扭起來了,把玩兒著手里的樹葉,道:“你也不跟我說說,我到底是該練武,還是該念書。”
“小兔崽子,趕緊給我回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響起了樸海晨的話語。
樸天辰非常害怕樸海晨這個父親,小臉微微一變,連忙站了起來。
他將屁股上的灰塵拍掉,朝大樹道:“大樹爺爺,我不跟你說了,再說爹爹肯定得揍我了,明天再來找你。”
說完,樸天辰屁顛屁顛的朝遠處跑去。
最終,樸天辰還是被樸海晨逼著,去念書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又是一年一年的過去,到第十五年的時候,樸天辰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小伙子。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頭發用發髻束起,劍眉星目,看起來真的很英俊。
不過隨著讀書,樸天辰渾身上下,也是充滿了書生氣質,看起來非常的倜儻瀟灑。
然而,樸天辰將這種倜儻瀟灑,看成了軟弱不堪。
從樸天辰讀書開始,就一直覺得自己像是個女人,他曾偷偷的練武,可惜,他的體質真的不適合練武。
而且,有一次練武被樸海晨給發現了,被樸海晨狠狠的揍了一頓。
自那之后,樸天辰就老實了。
“大樹爺爺,爹爹給我說了個媳婦兒,是右相家的孫女,她叫陳怡。”
樸天辰又來到了大樹之前,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大樹說。
而今,他不再是站在大樹之前,而是爬到了大樹分出的枝干上面,坐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舒服,樸海晨覺得,這是大樹在抱著他。
“那丫頭長得倒是挺漂亮,我也很喜歡,可關鍵是,你說媳婦兒就媳婦兒吧,她竟然還練過武!”
樸海晨的臉上出現了尷尬:“連我都沒練過武,她竟然練過武,你說要是以后我們真的成親了,就我這瘦弱的樣子,還不被她給打死啊!”
“哼,堂堂男兒,頂天立地,豈能被一個女人給管著?”
“所以我決定了,打死我,我也不會娶她的!”
“小兔崽子,人家陳怡來了,就問你一句話,到底娶不娶?”遠處傳來樸海晨的聲音。
樸天辰臉色一喜:“娶!”
話音落下,樸天辰屁顛屁顛的跑了。
看那神情,簡直興奮的要命,哪里像是不想娶人家的樣子?
第十八年,樸天辰和陳怡在經過了三年的接觸之后,兩人成親了。
他們成親的時候,就是在大樹之前。
這是樸天辰要求的,他覺得,必須讓大樹爺爺見證自己的婚事。
原本樸海晨是不同意的,可樸天辰在別的事情上面,從未敢跟他頂嘴,唯獨這一件。
樸天辰當時說,即便是死,也要在大樹面前成親。
而這一年,那棵大樹,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木,足有上百米高,整個院落都已經被占據。
為此,樸明華還特意讓人將院落擴展了一些。
許多人都會在大樹的余蔭下面乘涼,那些蔬菜,徹底的不用種植了。
十八年的光陰,讓樸天辰長成了青年,卻也讓樸明華距離那棺材,更近了一步。
這些年來,樸明華也會時常來到大樹之下,他總是覺得,這大樹與自己的孫兒有緣。
這一日,已經八十八高齡的樸明華,再次來到了大樹之下。
他的身影有些佝僂,模樣已經完全蒼老了下來,發絲斑白,呼吸起來,似乎有些不順暢。
“咳咳…”
樸明華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那些下人想要過來攙扶,卻是被樸明華拒絕了。
他用一塊白皙的手絹捂住嘴巴,咳嗽了幾聲之后,上面出現了鮮血。
“大樹。”
樸明華看著大樹,又咳嗽了一會兒,道:“老夫恐怕是活不長久了…”
說這話的時候,樸明華臉上有著蕭索。
在這一瞬,他回憶起了自己的人生。
雖說是凡人,但從記事的時候,所發生的一幕幕,都在樸明華腦海中飄過。
“老夫的一生,活的比你坎坷啊…”
樸明華嘆息了一聲,似乎站不住了。
他坐下身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大樹身邊。
一雙渾濁的眸子,朝著遠方,就這么看著,靜靜地看著。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直至,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