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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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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毅很早就來過嚴嵩的府邸,那時候他還是個白丁,老爹剛剛考中進士。宰相門前七品官,但是嚴府隨便派出一條狗,都比他們父子有分量。

  八年多的時間過去了,老爹爬到了封疆大吏,就連唐毅都要即將成為三品侍郎。與此相反,輝煌的嚴府,興旺繁榮了二十年的嚴家,卻要走到了盡頭。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遠遠的看去,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白幡,側耳聽去,嚎啕哭聲,不絕于耳。沒有絲毫的做作,從上到下,都彌漫著一股子惶恐,甚至絕望的氣氛。

  唐毅沉默了半晌,才走上去,迎接他的是管家嚴年,一見唐毅,先是一哆嗦,接著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原來是唐大人大駕光臨,小人拜見唐大人。”

  往日的嚴年遇到了尚書都是仰著臉,用鼻孔看人,何曾有過好臉色,雖然唐毅不同旁人,可是能讓他如此卑微,只能說明一件事:天要變了!

  其他前來吊孝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暗中搖頭嘆息,有人甚至后悔過來,想要轉身逃走。

  唐毅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深深一躬,“嚴管家,去通稟嚴閣老和嚴部堂一聲,就說本官前來吊唁。”

  嚴年愣了一下,說道:”唐大人,既然是來吊孝,還是里面清吧。”唐毅點頭,隨著嚴年走了進去,在進府的時候,有家人捧著孝帶子,親近人都要扎一根,若是外人,可扎可不扎。

  家人也不認識唐毅,見他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就以為是閣老的干兒子或者干孫子,捧著孝帶子就上來了。

  嚴年這個氣啊,心說瞎了狗眼,這位爺要是發飆了,保證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嚴年給家丁一個嚴厲的眼色,轉頭要跟唐毅解釋。誰知唐毅竟然主動伸手,把孝帶子接了過來,系在腰上。

  “嚴管家,這樣行嗎?”

  “行,太行了!”

  嚴年雖然不知道唐毅怎么這么好說話了,他心說不鬧事就好,偷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將唐毅引到了靈堂。

  整個跨院三十幾間房舍,全都改成了靈堂,院子里擺滿了白幡挽聯,光是看落款,幾乎都是朝中名人,不只是嚴黨,徐黨之中也多半送來了挽聯,擺在最前面的一副就是徐閣老所書。

  “魂歸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憶春風。”

  作為嚴閣老的兒女親家,徐階表示哀痛十分正常,只是唐毅怎么看怎么怪異,透過兩行文字,仿佛能看到徐閣老笑成菊花的一張老臉。

  唐毅連忙搖搖頭,又仔細看前來悼念的人,在他前面就有董份、萬寀,蔡云程等嚴黨核心人物。

  他們在靈堂上香之后,繞道一旁,家屬答禮,通常由兒子在那里跪著,感謝前來的賓客。如此多得客人,絕對是一項體力活兒,怕是嚴世藩絕對不會干的。

  果然唐毅想的不錯,答禮的是一個白胖的年輕人,穿著重孝,頭上帶著麻冠,掛著一顆醒目的紅絨球,表明是死者的孫子。

  多半不是嚴鴻就是嚴鵠,唐毅記得,幾年前,徐階剛剛把孫女嫁給嚴鵠當小妾,一轉眼兩家的地位就要發生翻轉,那個可憐的女子會落得什么下場啊?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葬禮,而是徹頭徹尾的人間悲劇!

  唐毅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堵,他說不出什么來,只好快步進入靈堂,拿起三根香,點燃插好。轉身,到了嚴鵠的面前,他見到是唐毅,也是一愣,竟忘了行禮,唐毅也沒有說什么,急匆匆到了外面,長長吸一口氣。

  正在此時,突然嚴世藩從旁邊的月亮門,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一陣風到了面前。

  看到了唐毅,他的眼中突然兇光涌動,露出一副吃人的模樣,恨不得把唐毅給嚼了。

  歐陽老夫人雖然病入膏肓,可還不見得就死。

  卻因為麒麟的事情,嚴嵩回府之后,痛罵嚴世藩自作主張,異想天開。嚴世藩更是生氣,心說大殿之上,你老家伙身為首輔,不知道幫我說兩句話,結果讓徐階、唐順之,唐毅他們聯手欺負,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爺倆當即就吵了起來,偏偏趕上了嚴鴻多嘴多舌,去看望奶奶的時候,就給說了出來。老太太當場就昏過去了。

  急忙請醫生搶救,雖然把老太太搶救活了,可是卻理智全失。

  她不停哭著,喊著嚴世藩的小名“慶兒”。

  幾度昏厥,幾度蘇醒,老太太流干了淚,哭啞了嗓子,從眼角流出了紅色的液體…看著妻子臨死還要受罪,嚴嵩把抓揉腸,痛碎了心肝!

  他抓起桌上的煙臺,就要打嚴世藩。

  老太太在這時,竟然突然醒了過來。

  “老爺,老爺!”

  嚴嵩慌忙伏身妻子身邊,老眼之中,淚水長流,用力攥著老伴枯瘦的手,柔聲道:“有什么話,你就說吧,我一定辦到。”

  “別讓他們殺慶兒,保護慶兒,你要保護慶兒啊!”生命的盡頭,老夫人仿佛回光返照,手上的力氣大了許多,愣是抓著嚴嵩,用力撐起身體,嚴嵩急忙伏在她的耳邊。

  “你不要動,我聽著呢!”

  老太太喘了半天氣,哭訴道:“老爺,慶兒這些年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你不說,妾身心里知道。”

  嚴世藩不耐煩道:“娘,我什么時候惹過麻煩了,是麻煩找上我!”

  “你給我閉嘴!”嚴嵩的老眼,就像是兩把匕首,狠狠刺向嚴世藩,嚇得他退了兩步,嘴里還不服氣道:“沖我橫什么,有本事沖著徐階,唐毅他們橫去!”

  “哇呀呀!”

  嚴嵩真想打死這個逆子,都什么時候,就不能讓你娘安心走嗎?

  都說養兒防老,上天怎么如此懲罰自己,生了一個忤逆子啊!

  嚴嵩激動地渾身顫抖,卻不敢發作,他飽含著深情,盯著妻子。說也奇怪,老太太的眼睛已經瞎了,卻還是能感受到丈夫的目光,四目相對,老太太眼圈泛紅。

  “惟中!”

  只有在沒人的時候,老太太才會如此稱呼嚴嵩,老嚴嵩心頭一暖,用力抓住妻子的手臂。

  “我在。”

  “嗯,都怪妾身,沒有教好慶兒,妾身不成了,再也不能補償錯誤了,倘若,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啊!”

  一句話補充完畢,老太太劇烈地咳嗽起了,嚴嵩都愣住了。

  妻子一生,最逆愛嚴世藩,視若掌上明珠,只是到了最后的關頭,嚴嵩終于知道了,妻子真正是愛自己勝過一切。

  丈夫和兒子,多么痛苦的抉擇,老太太在最后一刻,給出了答案。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嚴嵩的淚再也止不住,哭得像是個孩子。

  急忙叫來醫生,給老太天扎針,可惜老太太的身體對刺激已經沒有了應變能力,又拿來參湯,給老太太灌下去,卻都吐了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老太太的手死死抓著嚴嵩,她真的不想走,這世上有對她最好的丈夫,有他永遠不想割舍的人。

  可是死神的腳步是誰也無法阻止的,歐陽氏的手越發無力,不斷變得冰冷。妻子的頭歪過去,嚴嵩突然覺得心肝都被掏空了。

  他顫顫哆嗦抓起一根蠶絲,輕輕放在了夫人的鼻孔,他多希望絲能夠動一動,至少妻子還在喘氣,很可惜,足足等了一刻鐘,絲一點都沒有動靜。

  妻子到底是走了,嚴嵩突然保住尸體,悲憤地痛哭。

  六十三年的相守,不離不棄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明白,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兒女后代,都抵不過一個相伴的人!

  嚴嵩突然覺得他浪費了足足二十多年的生命,如果他不入閣,不當首輔,而是專心在家中,讀書練字,和夫人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那該是多么美好!

  只可惜后悔都晚了,他足足抱著妻子一個時辰,等到老夫人的身體都僵硬了,他才準許下面的人把夫人裝殮起來。

  嚴嵩靠在了床榻上,一動不動,任憑外面來了多少人,哭得多么傷心。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哭妻子,而是哭自己,哭給他嚴嵩聽呢!

  “嚴鴻,陛下派人來了嗎?”

  孫子嚴鴻忙說道:“爺爺,下面人說,唐毅來了。”

  “他怎么來了?”嚴嵩老眼放出一絲光亮,他掙扎著要坐起,可是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幸虧嚴鴻急忙把他扶了起來。

  “爺爺,唐毅可是咱們的仇人,孫兒以為干脆把他趕出去算了。”

  “你要是活的不耐煩了,去趕出去也無所謂。”

  嚴鴻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作響,“爺爺,孫兒無知,全憑爺爺吩咐!您老是咱們家的主心骨,定海神針啊!”

  嚴嵩沉默了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滿腹的惆悵,化成一聲長嘆,“去把唐毅請過來吧,你們的造化如何,就落在了此人身上。”

  唐毅隨著嚴鴻,來到了房間之中,他急忙躬身施禮,而后垂手侍立,格外的恭順。

  看到唐毅如此,嚴嵩微微贊嘆,不驕不躁,明知嚴家倒霉了,卻禮數不差,果然是年輕一輩的翹楚!

  想到這里,嚴嵩突然微微一笑,“行之,上一次咱們在值房聊過,有些事情不是老夫做的,你清楚嗎?”

  他說的正是唐順之入閣的事情,唐毅慌忙點頭,“元翁,下官,還有師父,都是感念您老提攜大恩的!”

  “如此就好。”嚴嵩呵呵一笑,“行之,老夫要辭官了,這往后的官場,就是你們年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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