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雨霖思前想后,覺得最為穩妥的辦法,還是向英國人開辦的匯豐銀行借款為好。
畢竟以西征協餉為抵押高息借洋債的事,都是他和匯豐銀行經辦的,業務往來十分熟稔,辦起事來也方便。
只是這一次不同以往,以前他辦理西征協餉時,打的是大乾帝國政府的旗號,憑借的是國家信用,是以不管借多大的額度,匯豐銀行都欣然照辦,而這一次的借款,卻要以他個人的名義,匯豐銀行還會象以前那樣的痛快嗎?
胡雨霖以前也以個人的名義向匯豐銀行借過款,不過數目都在10萬兩銀子以下,這一次要借的金額,卻是80萬兩…
此時的胡雨霖,正自糾結之際,并不知道,他的命運,已經因為另一個人的叛賣行為而注定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日本,大阪,薩摩軍參謀本營。
一間屋子里,陸慶云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不時的望向門口。
自從被薩摩軍俘至大阪后,他就一直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福寧”號被薩摩軍艦捕獲開到大阪港之后,船上的俄國船員和乾國人全部被薩摩軍扣押,分別關押起來。陸慶云本以為會受到野蠻的薩摩人的刑訊拷問,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薩摩人并沒有虐待他們,上岸之后,雷旺等受傷的鏢局人員便被送到了醫院救治,他和其他的乾國人被關在一座小樓里,雖然人身不得自由,但一日三餐無缺。而后一位薩摩軍將領前來訊問關于“福寧”號的相關情況。陸慶云不敢泄露東家胡雨霖的機密。只是說他受乾國阜康錢莊福州分號之托,運送現銀前往東京,至于具體詳情,他并不清楚,那位薩摩軍將領也沒有多問,在給他和其它仆人分別錄了口供簽字畫押之后,便離開了,此后再無人過問他們。
就這樣被監禁了大約一個星期。雷旺等人被送了回來,他們身上的傷原本不重,此時都得到了醫治,可以走動了,雷旺原本也擔心陸慶云等人受到虐待,看到大家都平安無事之后,這才放心。陸慶云問起雷旺的情況,…●頂…●點…●小…●說,m.23@wx.co±m
雷旺說他們給送到醫院治傷之后,也有薩摩軍官來訊問他們關于“福寧”號上銀子的事,雷旺心恨薩摩水兵打傷了他。一開始沒打算回答,但當薩摩軍官向他宣講了薩摩軍將遵守“萬國公法”對待他們。給他們治傷也是依照“萬國公法”后,雷旺覺得對方還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于是先質問他們為什么扣船,這位薩摩軍官倒也很有耐心,給他詳細解釋了“萬國公法”相關的規定,以及“巴黎海事條約”的相關條文,這位軍官解釋說,“福寧”號運送的物品砂糖和銀錠其實均屬戰時違禁品,而西鄉隆盛大將軍為保護民生,特準砂糖及糧食不在違禁品之列,但銀錠可直接用于購買軍火,屬于必須查禁的違禁品,是以薩摩海軍才會扣船,但扣船歸扣船,傷人是不會的,而雷旺蓄意襲擊薩摩海軍人員,已經屬于敵對戰爭行為,本應處死,但出于對大乾帝國的友好起見,不予追究,并出于人道考慮為他們免費治傷,在訊問結束錄完口供之后,他們這些人都將被釋放歸國,并且發給路費。雷旺聽了之后,敵意頓消,是以回答了對方的提問。對方的訊問也是關于“福寧”號為什么要用砂糖掩蓋銀錠,并將銀錠運來日本,雷旺答以他僅為受會友鏢局之托,護送銀箱前去東京,至于貨主因何運貨,用途為何,為什么有俄國軍艦前來接應,他并不知情。薩摩軍官聽了他的回答,也沒有多問,而是錄了乾文口供,在讓雷旺看過無誤之后,簽字畫押,此后再沒有問過他們。而在他們傷勢稍愈之后,便將他們從醫院轉到了關押陸慶云等人的地方。
聽了雷旺的講述,陸慶云心中稍定,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大阪是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但他一想到自己回到大乾后的日子,心便又揪緊了。
對于這600萬兩銀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為胡雨霖最為信任的親隨之一,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現在事情在自己手里搞砸了,自己知道的東西太多,就是回國,也沒有法子再混下去了,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把事情辦成了這樣,胡雨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自己的,更何況他背后的左大人了…
這時的陸慶云,甚至于有了留在日本不再回國的念頭。
就在陸慶云憂懼不安之際,薩摩人卻突然宣布,他們被釋放了,可以回國了。
據大阪乾國領事的說法,薩摩人留著他們這些人,原本是為了和俄國人打官司作為證人,但不久薩摩人找到了更好的證人——當時恰好經過戰場的乾國海關巡防艦“飛虎”號和法國巡洋艦“迪佩蒂圖阿爾”號,于是他們這些人便被釋放,并且每一個人發給了50銀元的路費。
自由來得如此之快,多少讓陸慶云感到有些難以適應,而雷旺等人則都很高興,在他們看來,這樣的結局再好不過,本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
當下所有人都準備搭乘在大阪港的外國商船回國,但陸慶云卻沒有走,而是選擇留了下來。雷旺等人對此大惑不解,陸慶云的解釋,是他要留在這里和薩摩人繼續交涉,要回銀子。
見到陸慶云如此“忠心”,雷旺等人很是感動,也紛紛表示要留下來和陸慶云一道討銀子,陸慶云謝過了大家的好意,堅持要大家回國,并要求他們一定將消息帶給胡雨霖或阜康錢莊福州分號的人。雷旺等人于是便懷著對陸慶云的無比欽佩之情回國了。
雷旺等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陸慶云想要留下來的真實目的。
在獲得自由后,陸慶云曾在大阪城內閑逛。遠遠的見到過林逸青。他現在還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林逸青時,心中的震撼和驚懼。
那不就是林義哲嗎?
但他知道,那肯定不是林義哲,林義哲已經死了。
他不是林義哲,就一定是林義哲的同胞兄弟!
在確定了這一點,陸慶云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在經過幾個不眠之夜,想好了一切之后。他終于來到了薩摩軍參謀本營,請求面見林逸青,稟報重要情況。
他相信,林逸青是一定會見他的。
一陣低低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陸慶云抬起了頭,一顆心不知怎么,劇烈的狂跳起來。
門開了,一個白衣女忍者走了進來。
看到面前的日本女武士,盡管她生得十分窈窕,但陸慶云還是讓她給嚇了一跳。
那雙蒙巾之上的眼睛。目光實在太過銳利,仿佛刀子一樣。能將他刺穿!
女忍者打量了陸慶云一會兒,用不太熟練的乾國語說道:“是陸慶云先生嗎?”
“正是陸某。”陸慶云趕緊摘了帽子,起身答道。
“請隨我來。”女忍者沖他點了點頭,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陸慶云注意到她的手指雖然和阿玉姐一樣細長柔美,但充滿了力量。他由此想起了遠在北京的阿玉姐,心中不由得一陣痛惜。
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和阿玉姐相會了…
女忍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過臉上的神情并未有絲毫的異樣,她轉身出了門,陸慶云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參謀本營內來往的人很多,顯得很是忙碌,但當人們見到女忍者時,便會給她讓路,陸慶云意識到她的身份的非同尋常,是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付接下來的會面。
女忍者領著陸慶云來到了林逸青的辦公室,她敲了敲門后,便當先進去,陸慶云緊跟在她的身后,在他一進門之后,辦公桌前的林逸青便抬起了頭。
女忍者向林逸青微鞠了一躬:“將軍,陸慶云先生來了。”
“謝謝你,詩織,你去休息吧。”林逸青點了點頭,對女忍者說道。女忍者隨即轉身離開了,并順手帶上了門。
這時陸慶云才發現,辦公室里只有他和林逸青兩個人。
“這些天,委屈陸先生了。”林逸青看著面前的陸慶云,微笑著說道,“先生的銀船被扣,我也很抱歉,但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還請先生見諒。”
剛才他叫望月詩織去帶陸慶云過來,目的便是讓望月詩織觀察一下這個人,是不是深藏不露的刺客,剛才望月詩織進門的一瞬間,發給了他“安全”的信號,說明這個人是不具備危險性的,但林逸青并不放心,自己在這一刻又觀察了一下,確定了望月詩織的結論是正確的。
眼前的這個人,身材不高不矮,相貌還算周正,穿著乾國式的袍服,留著盤卷長發,戴著頭巾,年歲約三十左右,一看便是典型的乾國商人。
只是他的眼神總是飄忽不定,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以林逸青頭一句話便向他表明,自己知道他是誰,讓他不敢生出欺騙之心。
果然,聽到林逸青說出自己的身份,陸慶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戰抖了一下。
“敢問林將軍,是不是從一開始,便知曉在下之船是為政府運銀所用?”陸慶云強自鎮定下來,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問道。
“只是事前猜測,并非知情。”林逸青當然不能告訴陸慶云實情,而是含糊的答道,“據我所得到的情報了解,日本政府從多國購銀回運,非止陸先生之船一艘,那天我海軍捕獲先生之船,可謂僥幸。”
“將軍是說,日本政府還有別的運銀船?”陸慶云聽了林逸青的回答,心中又是一驚。
“正是。陸先生有所不知,就在前日,我海軍又截獲一艘懸掛美國旗的日本政府運銀船,船上裝有銀錠800萬兩呢。”林逸青象是想要安慰陸慶云,微笑著說道。
聽到還有比自己更倒霉的,陸慶云的心里感覺稍微好受了一些。但臉上仍是一副苦笑的樣子。
“將軍為了勤王大業。殫精竭慮。十分可感,只是將軍卻害苦了我了。”陸慶云嘆道,“將軍好意,發給我路費,令我歸鄉,只是我現在已然有家難回了。”
“噢?卻是為何?”林逸青揚了揚眉毛,眼中現出關切之色。
“將軍可知,這600萬兩銀子丟失。我縱然回國,東家也是絕計饒我不得的。”陸慶云滿面悲苦之色的說道,“何況…”
“的確是我害了先生,但林某職司所在,不得已而為之,”林逸青誠懇的說道,“先生有何難處,林某力所能及,定然相助,以補前愆。林某愿給先生豐厚資斧,助先生遠走他鄉。只是要我歸還這600萬兩銀子,卻是不能,還望先生見諒。”
“我明白將軍的難處,兩國交兵,這類事情在所難免,所以我也沒有存這樣的非分之想。”陸慶云擺了擺手,說道,“陸某此來,另有要事。”
“先生請講,林某洗耳恭聽。”林逸青知道陸慶云是要說出來意了,立刻說道。
“敢問林將軍,我大乾已故之文襄公,可是將軍兄弟?”陸慶云問道,“聽說將軍是福州林門之后,將軍相貌同林文襄如此相似,外間盛傳將軍乃林文襄雙胞兄弟,此言不虛罷?”
“既是陸先生問起,我也不瞞先生,確是如此。”林逸青敏銳的感覺到陸慶云如此發問,必有深意,索性承認了下來。“不知先生因何問此?”
“這便是了。”陸慶云長嘆了一聲,說道,“難怪此次東家之銀船落于將軍之手,冥冥之中,當真是有天意啊!”
“先生何出此言?”林逸青不解的問道。
“將軍可知,陸某東家為誰?”陸慶云說道。
“先生船上所運之銀,多有阜康銀號的戳記,林某以此推斷,先生的東家,當和阜康銀號有關。”林逸青猜出了大概,但仍不動聲色的要陸慶云給出他答案。
“將軍所言不差,陸某的東家,便是大乾名商胡雨霖。”陸慶云答道,“東家雖為商人,卻是有官身的,現在是二品布政使銜,陜甘總督左季皋左大人的左膀右臂。”
“原來是胡大人的銀船。”林逸青說道,“適才聽陸先生所言,似乎林文襄和胡大人之間有什么恩怨?”
“他們二人的恩怨,難道將軍身為林文襄的胞弟,竟然一無所知?”陸慶云有些驚奇的問道。
“家兄對此事不愿多談,我是以所知不多,只知道家兄曾因船政廠址及船型事,與左大人相忤。胡大人既然唯左大人馬首是瞻,與家兄不睦,也許便是因此而起吧?”林逸青想了想,問道。
林逸青之所以這樣說,并不是他在瞎猜,而是有著自己的根據。
在這個歷史時空當中,林義哲打造了一支令他羨慕不已的大乾帝國蒸汽艦隊,是以他對這支艦隊的歷史很感興趣,專門派人搜集了很多相關資料,結果了解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情況。
這支艦隊的出現,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一開始是走了彎路,并險些夭折的,只是多虧了林義哲,這支艦隊和乾國造船工業的發展,才沒有走上歧路。
乾國造船工業的發端——福州船政局其實是左季皋創辦的,在他提出的建造計劃當中,既要求輪船采用“外洋兵船式樣”,又強調大輪船要裝載百萬斤,小輪船裝載三四十萬斤,亦兵亦商,同時對于所造輪船的技術先進程度沒有做任何規范,只要是蒸汽輪船即可,缺陷可以說十分明顯。
左季皋當時作出的造船、用人決策其實是非常突兀的。因為左季皋感受到了一個強烈的刺激。彤郅三年,督撫兩江的曾伯函、李紹泉師徒接連上奏朝廷,請求在上海設廠自造輪船,即江南機器制造總局。雖然受曾伯函提攜才得以一步步登上官場寶座,但是左季皋因為曾伯函將攻陷圣平天國都城的偉功預留給其弟曾伯璞,而對曾氏兄弟心懷忿忿,反目成仇。對李紹泉,也因為其屬下的淮軍追擊圣平軍時一度越境進入過浙江,而視其為大敵。此刻,曾、李二人在上海開廠造船,眼見就可能開創中土第一,對左季皋的刺激可謂極大。左季皋急于創立船政,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和曾李的意氣之爭。
對于左季皋創辦船政,自造輪船的設想,無疑應當予以充分肯定,但同時也要看到其無法擺脫的時代局限性。出于想要節省經費的考慮,左季皋將所要建造的蒸汽輪船的功能定位為“亦商亦兵”,他并不明白軍艦和商船存在本質的區別。而且左季皋對于輪船造成后的維持經費的設想更為不切實際。他認為“船成之后,不妨裝載商貨,藉以捕盜而護商,益可習勞而集費,似歲修經費無俟別籌”,出就是說,根據當初左季皋的設想,船政造出的艦船并沒有專項的維持經費,船舶的維護、艦上人員薪餉都要依靠去裝載商貨來賺錢維持。這一創想實際上是根本無從操作的。這些缺失為此后船政的發展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