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平、端平!其實這一年一點兒都不平靜。年初是金國滅亡,年中南宋軍北進折戟,其實就在南宋朝廷密謀著如何收復三京的同時,遠在鄂爾渾河上游的答蘭答巴思(現外蒙古中北部),蒙古人也召開了一個諸王大會,制定了下一步的戰略目標。當時的蒙古大汗是窩闊臺汗,他在大會上對木華黎的孫子塔思說:
“先皇帝肇開大業,垂四十年。今中原、西夏、高麗、回鶻諸國皆已臣附,惟東南一隅,尚阻聲教。朕欲躬行天討,卿等以為何如?”
此時木華黎已經死了,塔思沒有了和窩闊臺叫板的能力,只能順著他說:“臣家累世受恩,圖報萬一,正在今日。臣雖駑鈍,愿仗天威,掃清淮、浙,何勞大駕親臨不測之地哉!”
窩闊臺對塔思的回答很滿意,不光是塔思如此回答,蒙古其他諸王在這個問題上也是高度一致的,都想把世界上最繁華的國家搶過來。于是這次大會上,蒙古帝國正式確立了南侵的策略。
這時候的蒙古帝國還真是強大,不服不成,它就是強。光打南宋,窩闊臺汗覺得不太過癮,所以還要兼顧著西征和東邊。這次西征是蒙古帝國的第二次西征,由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任統帥,貴由、蒙哥等諸王子隨征,戰略目標是欽察和斡羅思,也就是黑海北邊和東歐一帶。南下的軍隊主要是窩闊臺的兒子率領,另外還得抽冇出一部分兵力去平定高麗。西、南、東,三面作戰。比二戰時候的小胡子還狠。
后世里有很多關于這段歷史的評論。說是蒙古人本來不想南侵。都怪南宋朝廷違背了協議,出兵搶奪三京,這才不得已開始南侵。這種論調的出發點我不清楚,但從時間上看,顯然不是這樣的。因為南宋的軍隊還沒進入河南境內呢,蒙古諸王大會就已經開完了,南侵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決策,不管有沒有端平入洛的事冇件。蒙古國入侵南宋都是不可避免的。
歷史上因為相信盟約而被人坑的事冇件不是一次兩次了,中外都有,凡是指望用盟約來保護自己的國家大多數都倒霉了。國家和國家之間,做買賣可以講信用,但政治和軍事絕對不能講信用。到現在還有拿盟約說事兒的,這個歷史就白學了,最基本的原則都沒學明白。
大喜大悲,這就是羅有德和文南這樣南宋人的寫照。從年初到現在,不光他們倆和吃了蜜蜂屎一樣,很多海商也都人逢喜事精神爽。除了逢人便請客喝酒、大侃一頓如何如何光復河山之外,還給航海學校捐了不少錢。非讓洪濤再把學校擴大一些,多招收點學生,以免過幾年北方一收復,航線又多了,人手不夠用,就好像南宋的軍隊分分鐘都能打到燕山以北一樣。
亢奮了不到半年,他們又都老實了,能不出門就冇不出門,茶樓里遇見都是低著頭裝沒看見,他們怕人來問當初說好的光復河山呢?也就是羅有德和文南跑不了,否則他們倆也得躲,主要是躲洪濤。只要他一來西瑁洲或者去馬場,文南和羅有德就找各種借口逃跑,實在跑不了就裝病,反正是不肯和洪濤坐在一起。對于洪濤那張破嘴,他們倆早就領教過很多次了,平時沒事兒都能把正常人說得不正常嘍,現在小辮子被抓住了,自己還有好日子過嗎?
“唉…同學們,看到了吧?身后沒有一個強大的zu國,吹牛逼都吹不痛快,分分鐘被打臉!看到你們文老師了沒有?這就是現世報!以后再有這種爭論,大家就想一想今天,別因為主觀愿望而讓腦子變糊涂了,這才是學習的重點!”洪濤是找不到機會去當面踩文南和羅有德幾腳了,但他也不打算放過他們,用他們給學生當反面教材,活生生的例子,多好!誰讓前幾個月他們拉著學生一起和自己作對呢,這不光是要惡心他們,也是教育教育學生,以后該如何思考問題。
“校長,我爹說您也是紙上談兵,他還說您膽子小,不敢去北邊幫忙,所以我朝才會吃虧…”羅美洲不太同意洪濤的言冇論,因為他有一個也不太靠譜的爹,什么話都當著孩子說。
“你爹啊,和文老師一樣,都是口販子!大宋是你們的國家,校長可不是宋人,憑什么要我幫著大宋打仗去?美洲,我問問你啊,如果讓你去幫大越國打仗,打完了人家還不感謝你,還得把你趕緊轟走,生怕你搶了人家的地盤,你樂意去嗎?”洪濤也不太靠譜,他教出來的學生全是一群思想混亂的怪胎,就和當初從小影響金月的思維一樣,沒個固定的模式和理論,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那我不去,虧本的買賣咱不能做,我爹說的!”羅美洲那張胖臉上長著一雙溜圓的眼珠,都不用化妝,就是一副奸商摸樣。洪濤很懷疑這個孩子不是羅有德的,一個大宋老帥哥得娶多丑的媳婦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來啊,看看羅澳洲的小摸樣就知道羅有德的媳婦并不丑。
“所以嘛,要想自己國家富強,那就自己努力,指望別人是沒用的。校長家里再富,也不會白給你爹一文錢,就算你爹和我借,我也的提出條件。比如說讓你爹把你過繼給我當干兒子,你樂意嗎?”洪濤又打了一個比方,他的本事是要激勵這些孩子努力學習,長大了之后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我愿意…我爹說洪鯢以后要給我當媳婦。校長家里還有好多值錢的東西,還有大海船,我都想要!”沒想到羅美洲不光沒繼承羅有德的好皮囊,更沒繼承羅有德的骨氣,半秒鐘都沒考慮,就認了洪濤這個干爹。順便還要把洪鯢也拐跑。
“打住!你再多說一個字兒。我就把你拖在馬屁股后面跑!”洪濤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從來都是他給別人挖坑,自己在邊上看熱鬧,沒想到一輩子玩鷹,到頭來卻被一只小家雀啄瞎了眼。這個孩子太可恨了,洪濤已經把他牢牢記在心里,以后一定要防著他,從小就不是好東西!
端平元年也不是完全沒好事情,首先就是有了火炮。這一件好事兒洪濤就覺得能抵消所有的壞事了。然后就是馬場的幾匹母馬順利產下小馬駒,這就意味著阿拉伯馬和西夏馬、廣西馬、蒙古馬雜交成功。它們的后代經過選育之后,挑出來那些適合中原和長江流域飼養、又能當戰馬的品種,再擴大種群之后,就能一代一代的繁衍下去,成了一個新的馬種。不過洪濤不認為南宋適合大面積養馬,因為它真沒合適的地方,凡是適合養馬的地區都不在國內。只能是小規模的飼養,成本高一些也得忍著,能給南宋軍隊提供必要的補充。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還有一件事兒是個比火炮還大的好事情,那就是報紙!文南那位堂弟去年就被羅有德接到了廣州。一直沒走,待文南跟著洪濤遠航回來之后,兩個人在西瑁洲見了一面兒,然后這位文浩文德馨就跑回了臨安。他不是膽子小不敢當這個報紙主編,而是回家找幫手去了,對于文南和他說的這個報紙,文浩還冇是很看重的,能讓自己的文章廣為流傳,夫復何求啊!但他一個人玩不轉這玩意,臨安城里還有他的同窗,打算叫過來一起辦報紙。
他們知道報紙是何物、會辦報紙嗎?必須知道!宋朝再一次突破了洪濤的想象力,它已經有了報紙,而且還不是朝廷邸報那樣的報紙雛形,而是真真正正的報紙。像文浩這樣的知識份子,對報紙這種東西并不陌生,只是洪濤辦報的思路比宋朝的報紙更豐富、更新穎、更誘人,所以他才會如此感興趣。
“《朝報》?我去過臨安,怎么沒見到有賣報紙的?當初你沒和我說大宋也有報紙啊!”洪濤覺得自己讓文南騙了,一直以為報紙是自己的發明,可是臨安居然早就有報紙了,連名字都很正規。
“那些小報和先生所言之報紙不同,上面更多的是類似朝廷邸報的消息,還有一些妄人的撰造,不可同日而語。”文南否認了洪濤的指控,還給洪濤講了講宋朝報紙與洪濤之間的區別。
從文南的介紹中看,宋朝的報紙更像新聞聯播節目,它并沒有固定的發行日期,只是在朝堂里發生了大事冇件之后,才會刊印出來販賣。上面都是朝堂上的政策決定,另外再加上一些評論員文章。不過它確實是一份報紙,還是由民間發行的一份報紙,更有意思的是這種報紙還有一套很成熟的經營體系。
首先,這些報紙有專門的記者,沒錯,就是記者,這些人的主業就是去政冇府部門里去探聽消息,內容覆蓋面非常廣,如詔令、差除、臺諫、百官奏折等等,反正朝廷邸報上沒有的,他們都搜集過來,然后把這些消息出賣給報紙換取報酬,有時候也會摻雜一些道聽途說。這種消息刊登在小報上,就叫新聞,宋朝就已經有新聞這個詞兒了,專指這些小報上刊登的消息。這種人在宋朝被叫做“內探”“衙探”“省探。”遍布政冇府機關的各個角落,甚至大內都有。
其次,這些報紙是商業性質的,發行的時候會有專人在街道上叫賣,《武林舊事》中就專門記載了臨安城里一種叫做“賣朝報”的小本買賣,可見報紙零售業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物,而是成了一種固定職業。
最后,這些報紙不是手抄本,而是雕版印刷出來的,發行量也不是很少。這就說明在報紙之后已經有了一套出版發行的產業鏈,從內容搜集到零售,沒一個環節都各司其職。從這一點上來講,宋朝、尤其是南宋的印刷出版業還是很發達的,當初洪濤在臨安城里亂轉的時候,就見過北城的書市,那里就和圖書批發市場一樣,售賣各類圖書,大部分都是印刷體。
洪濤要辦的報紙比宋朝的報紙版面更大、內容更豐富、不光有時政消息,更多的還是商業和生活點滴,受眾也比這時候的小報廣的多。而且他的報紙不再使用雕版印刷了,而是用金屬活字套印,不光成本更低、速度更快、字體也更清晰。有了現成的房子、現成的鉛字、現成的油墨、現成的伙計,只要編輯人員一來,稍微熟悉熟悉新報紙的形式,試著做幾次之后,新報紙就出來了。
《知音報》,這個名字又是洪濤起的,愛樂意不樂意,自己又掏錢又出力,當然有命名的權利。其實洪濤也想起個更震耳發聵的高大上名字,但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報紙是靠內容來慢慢吸引人閱讀的,并不是靠名字把人驚醒,所以叫什么無所謂,就算你叫狗屎報,只要里面寫的內容向往真理,照樣是真理。如果你滿篇都是瞎話和騙人的把戲,就算你叫真理報,照樣是狗屎。
《知音報》只有對開四版,頭版和二版是時政,專門刊登國內外的新聞、員文章;三版是海商專版,只聊各種貨物價格、品質和介紹海外港口知識;四版是廣告專版,只要不是假廣告,按照占用版面不同面積,花不同的錢就可以刊登,什么廣告都可以。
頭一期的《知音報》只印了三百份,而且不賣,全都送給熟人當禮物了,主要是廣州城里的海商,每家來個三五份的,再給金河灣、航海學校留點,很快就發光了。按照文浩他們幾個編輯的速度,這個報紙一周只能發一期,暫時算是周報,如果趕上特殊時期,努努力能發兩期,比如海商出海的季節、國家有大事情發生啦什么的。并不是人手不夠用,而是暫時還沒啥可寫的,編輯們也在慢慢摸索,讀者們也在慢慢xi慣,兩邊都要有個緩沖,你一上來就是日報,還印上萬份兒,誰看啊?
至于多久能互相熟悉,誰知道呢。報紙這玩意只是洪濤的一個試驗品,也算是一招兒閑棋吧,短時間內指望不上,就算它明天火了,人人搶著看,洪濤也沒這個能力繼續擴大發行量。鯨皮紙畢竟不是紙,成本放一邊,生產起來要比紙張麻煩很多。目前造紙作坊剛有了個大概的規劃,金河灣里已經被洪濤弄成了兵工廠,所有的勞動力全都在忙著鑄造大炮、生產火藥、炮彈,還有開花彈的軟木塞和軟木托什么的相關部件,就連新城市的建造工作都減緩了,哪兒有功夫去造紙啊。
洪濤之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瑁洲港,并不是真的一門心思撲在教育上,也不是對馬場不放心,而是在盯著運往金河灣的原材料呢。這段時間金河灣庫存的硝石、硫磺、軟木、麻繩之類的原料紛紛告急,洪濤從六月份就開始給海峽公司的海商們下了一大溜采購清單,專門把采購任務交給了他們去辦。公平買賣,該多少錢多少錢,也算是公司內部的一個小福利。不過這些海商的船不能直接去金河灣卸貨,先要在西瑁洲轉運一下,攢夠數量,再由金河灣自己的船拉走。西瑁洲也就成了一個貨物中轉站,洪濤必須親自檢查這些貨物的成色,商人的話是最不能信的,親爹都敢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