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一通飄逸絕倫的醉拳,打碎了之前廳上凝重的氣氛。
回過頭他又和薛寶釵輕松說笑了幾句,薛寶釵也不是小氣之人,見賈環心中沒有芥蒂,她自不會再端著。
說到底,這是一個以爺們兒為主的世界,男為乾,女為坤,乾坤有序。
薛寶釵心中一如這世上的大多數習《女戒》的女兒家一般,信奉這點。
而且賈環的性子顯然和賈寶玉不同,雖然素日里與姊妹們總是嘻哈玩笑。
但任誰也看得出,他在正事上,極有主意。
連賈母、王夫人、趙姨娘甚至賈政、賈璉等人,都被嚴厲要求不得干預外事,可見其心性之堅韌,主意之正。
若想和他鬧,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住的。
薛姨媽也曾再三叮囑過她,萬萬不能和賈環使小性兒。
這種人,外圓內方,主意極正。
賈家三姑娘賈探春,就因為不肯叫趙姨娘一聲娘,因此在家里三個姊妹中,和賈環關系最弱。
胞姊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她…
因此,薛寶釵也就略過了之前那一節,好似沒發生過一般…
其實她若知道了小吉祥和賈環還曾有過這樣極苦的過往,她也不至于此…
放開心結后,凸碧山莊內氣氛,重新好了起來。
或許被賈環之前的月下醉拳所感染,今日姊妹們的詩興大發,紛紛展開紙硯,潑墨揮毫,淋漓書寫。
廳上,滿是墨香!
不過賈寶玉卻沒有參與這平日里他最喜歡的活動,他正和他的表姐王瑜晴小事分辨著什么…
只是,和以往一樣,和女孩子爭論,論到最后,認輸的一定是賈寶玉。
見王瑜晴泫然欲泣的模樣,賈寶玉無奈一嘆,終于面色為難的點了點頭,王瑜晴見之大喜,輕輕握了握賈寶玉的手…
賈寶玉卻垂著腦袋,起身來尋賈環…
“二哥,有事?”
見賈寶玉來尋他出去走走,側倚在軟榻上看林黛玉冥思詩句的賈環輕聲笑道。
賈寶玉表情為難,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眼王瑜晴,得到了某種鼓勵后,轉頭輕輕一嘆,道:“有事。”
賈環也看了眼那王瑜晴,見她點頭輕笑,倒也沒給她難堪,微微頷首回敬…
然后就和賈寶玉一起出了凸碧山莊,在山外間無人處散起步來。
賈寶玉不出聲,賈環也沒主動過問。
空曠的山脊上,夜風陣陣,走一走也好…
走了半晌,賈寶玉才終于耐不住了,垂著腦袋,甕聲道:“三弟,我想求你一件事。”
賈環呵呵笑道:“你我同父兄弟,手足骨肉,有事就說,只要不涉及外面的事,我不駁二哥的面子。”
賈環猜測,賈寶玉找他,很可能是王瑜晴為其母族李家求情。
據戶部傳出的消息,武田侯府李家竟也落下了十幾萬兩銀子的虧空。
對于賈環而言,十幾萬兩銀子不算什么大數字。
可對普通勛貴之門來說,十幾萬兩銀子絕對是一個巨額數字。
如今滿城風緊,就是想拆借都沒地兒去拆借。
李家有難矣。
因此,賈環以為賈寶玉是來跟他求情,或者借銀子…
然而,情況卻與賈環想的完全不相干…
“唉!三弟,我可能要成親了…”
賈寶玉滿臉悲傷的說道。
賈環聞言,差點一口口水噴出,看著賈寶玉,瞪大眼睛,道:“二哥,你要成親了?”
賈寶玉愈發悲傷,點點頭,悲嘆道:“唉,我也沒法子…”
“你…你怎么了?”
賈環結巴道,莫非是…賈母逼婚?
不像啊,賈母那邊半點動靜都沒有,這怎么就直接來了這么一個炸.彈!
賈寶玉聞問,如圓盤一般的富貴臉陡然漲紅,想不說,可不說又辦不成事。
只好強忍著羞愧之意,解釋道:“前兒不是高樂了一夜嗎?
我敬了你那么多酒,想灌醉你,不見你醉,我倒是醉了…
送瑜晴表姐回去時,就昏倒在她榻上了,然后…”
賈環聞言,咂摸了下嘴巴,震驚看著賈寶玉道:“二哥,你…你趁著酒醉,就把你表姐給辦了?”
好漢啊!
然而,這粗鄙的話,差點沒讓賈寶玉羞的從山崖上跳下去。
他卻搖搖頭,道:“當時醉的不省人事,哪里能胡來…”
既然沒及亂,賈環奇道:“那你這是…”
賈寶玉苦澀道:“可我酒醒后,把表姐給…辦了…”
“噗!”
賈環實在忍不住噴笑出來。
然后見賈寶玉臉都黑了,忙忍住,道:“這有什么,男人嘛…成親就成親,二哥的年紀也該成親了。鏈二哥不就是十六歲成的親?
你放心,一應資費,都由我來出。
待國喪之后,趁著爹還沒出外游玩,盡快辦,一定給二哥辦的風風光光。
娘的,外面老有人嚼舌根子,說我把二哥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七天吊著打…
咳咳!
唔…太太也可以出來,你大喜之日,總要團圓才是。”
聽賈環這般說,賈寶玉當真感動壞了。
他看著賈環,喏喏道:“三弟,謝謝你…”
賈環哈哈一笑,道:“二哥,你跟我客氣什么…不過,你要真想謝我的話,能不能把你的寶玉借我戴兩天?我去老祖宗那邊逛逛,看能不能騙點兒她老人家的壓箱寶物出來…”
“去你的!”
賈寶玉知道這是賈環謔語,沒好氣的推了他一把。
然后,卻又垂頭喪氣起來。
賈環不解道:“你這是…怕給老祖宗和爹說?”
賈寶玉猶豫了下,點點頭,又搖搖頭,嘆息一聲。
賈環奇道:“你要不敢說,我去說就是,總能辦下來…可你搖頭是幾個意思?”
賈寶玉聞言又紅了臉,掙扎道:“三弟,我…我其實不大想和瑜晴表姐成親,我想和…我想和寶琴妹妹…”
賈環聞言瞬時震驚了,臉色變得古怪起來,無語道:“那你把你表姐給辦了作甚?她是你的嫡親表姐,再沒有做小的道理,否則傳出去,賈家也別再做人了。”
賈寶玉再次長嘆一聲,道:“三弟,所以我才難受,恨不得出家做和尚去…”
賈環心里那叫一個哭笑不得,有你他娘這樣的和尚嗎?
賈環語重心長道:“二哥,其實你也是過來人了。女人嘛…長的再好看,吹了燈,蒙上被子,還不都一樣?你就和你表姐湊活著過吧,啊!
你說你要是沒把你表姐辦了,我還可以幫你說和說和,你既然沒忍住,那有什么法子?”
見賈寶玉眼中擎滿了悔恨的淚水,賈環忍不住笑道:“我警告你啊,你先把你表姐辦了,可以借口醉酒的緣故,爹那邊總能體諒一二。
可你要想始亂終棄當陳世美,哼哼,爹真能用狗頭鍘鍘了你信不信?”
賈寶玉聞言,想起賈政那張黑臉,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臉色唬的蒼白,花花腸子也飛了一大半了…
“三弟,你可不能在爹跟前告我的刁狀!”
賈寶玉防備道。
賈環哈哈笑道:“放心,我又不是婆婆嘴…”
賈寶玉想起以前,忍不住笑道:“你八歲那年沒病時,怎地就不是婆婆嘴?逮著機會就在爹面前告我一狀!還有你…”
賈寶玉本想說,還有你娘。
不過如今,卻不方便再說出口了。
趙姨娘,如今在賈府也成了尊者…
賈環聽出來也沒在意,還得意的哼哼笑了起來。
他當年和趙姨娘的確沒少告二胖子的刁狀。
不過他笑的不是這個,他好笑的是,賈寶玉酒醒后把人給辦了…
哈哈哈!
見賈環這般得意,賈寶玉氣急,忍不住給了他一拳,不過見賈環毫不在意,還是哈哈大笑,似被傳染了一般,也跟著笑了起來。
心里卻感慨:怪道家里姊妹們都愿意和三弟頑,原以為她們生了趨炎附勢之心,如今看來,和三弟玩笑,確實讓人開心忘憂。
“你們說什么呢?笑的這般高興?”
賈環和賈寶玉正嘻嘻哈哈說笑著,忽然后面傳來一道聲音,賈環倒沒所謂,他早就感知了身后的腳步聲。
可賈寶玉卻唬了個半死。
若是讓姊妹們知道了他之前的心思,日后還有哪個肯理他?
女人們最恨的不就是陳世美嗎?
就是讓她們知道了他和王瑜晴未婚而及亂,也會輕賤于他們,尤其是王瑜晴。
賈寶玉雖然之前有見美色而易妻的心思,可有趣的是,他還是愿意在細節上維護女兒家的聲譽…
別人講究大節不虧,小節有失,賈寶玉卻似乎恰恰相反。
他轉頭看見身后之人后,驚聲道:“三…三妹妹,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賈探春盈盈笑道:“剛過來啊,就聽見你和環兒在大笑,二哥哥,你和環兒說什么呢?”
賈寶玉聞言一滯,干笑了兩聲,道:“沒說什么,沒說什么…”
見賈探春明顯不信,又干巴巴道:“就說,就說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哈哈哈!”
聽著賈寶玉詠嘆調似得感嘆聲,賈環又沒忍住,仰頭大笑起來,倒也排解了不少心底的積郁。
見賈環笑的這般高興,賈探春也不愿去追究之前到底發生了何事。
能見賈寶玉和賈環兄弟倆和睦,賈探春就十分高興了。
然而,沒等賈探春再開口,剛做完詩過完癮的林黛玉也走了來,嬌聲笑道:“可顯得你們仨是親姊妹兄弟了,還單獨跑一邊兒來說話?”
賈環樂呵呵道:“不是,是我想借二哥的寶玉戴戴,去老祖宗那邊討點寶貝回去,結果他忒小氣,不給借!”
“噗嗤!”
林黛玉聽賈環這滿口跑火車,頓時燦然一笑。
月色中,當真如水仙綻放,美的不可方物。
一雙妙目,在月光中,愈發顯得亮晶晶的,動人心弦。
連賈環都看的一呆,更別說賈寶玉這慫貨了。
唉!林妹妹…
念及此,賈寶玉心中對賈環又多了一層幽怨…
不過賈環自己看的賞心悅目,可見賈寶玉也一臉豬哥相跟著看,就頓時不高興了,
他岔開一步,擋住賈寶玉的視線,上前牽起林黛玉的纖纖玉手,嗔道:“怎么出來了?外面山風大…”
這等婉婉嗔怨,連林黛玉這素日來聽慣他扯淡的人,都不禁起了身雞皮疙瘩。
更別提賈寶玉和賈探春兩人了,同時用驚恐的目光看了賈環一眼后,不忍直視的撇過頭去,辣眼睛…
“啊!老三等等…”
忽然,賈寶玉大叫一聲,賈環面色頓時黑了下來。
小婊砸,想單挑就直說!
你個陳世美,還敢惦記我的妞?
賈環本打算不予理會,直接走人。
可是后面又大呼一聲:“三弟快看!”
賈環聞言,知道定有其他事,這才頓住了腳,與林黛玉一同轉身。
而后,只見自山下,一道白衣身影,如仙子橫渡一般,從山腳下踩著樹梢,凌空飛來。
這一幕,比賈老三之前那通醉拳好看一萬倍。
連凸碧山莊中的恁多姊妹們,都被吸引了過來,看著這恍若仙境中的一幕。
可是,賈環面色卻陡然一變,心生不祥。
果不其然,董明月飛身上山落地之后,理也沒理鼓掌驚嘆的眾人,面色極凝重的對賈環道:“環郎,蘇培盛緊急求見。
大明宮中發生宮變,兩千御林圍攻紫宸書房,陛下遇刺受傷,昏迷前派蘇培盛前來傳旨,宣你即可調兵入宮,以衛皇城!”
賈環聞言,面色一片鐵青,咬牙吐出四個字:“何人兵變?”
董明月聞言一頓,有些擔憂的看著賈環,道:“定城侯府二等男,御林軍副統領,謝瓊。”
“嘶!”
知悉外事的薛寶釵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擔憂的看向賈環。
賈環整個人身上都浮起一抹煞氣,卻先轉頭對姊妹們歉意道:“抱歉,今夜…今夜我要去忙了。”
“環兒你快去吧,你要當心。”
林黛玉細聲叮囑道。
賈環點了點頭,再不多言,身形憑空消失在眾人眼中,在山道上幾個閃現,便沒了蹤影。
而董明月,又折身飛下山,一同不見了。
山間樹林里,幾聲鳥鳴聲響起,又漸漸沒了動靜…
夜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