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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內苑,感業寺。
這座位于皇城內隅的皇家寺廟,內中所容者,或皇妃、公主,或王妃、郡主,還有一些縣君和鄉君。
總之,皆為皇室女子。
而她們身上,又有一個通性,那就是或多或少,都帶有一分“原罪”。
比如說,她們可能做出過有損皇家威嚴的行為…
只是,這些罪名還不至于被打入冷宮,交由教誡嬤嬤管束。
當然,感業寺其實也算是一座冷宮。
只是比冷宮好在,沒有如同冰鐵一般無情的教誡嬤嬤處處管束懲戒。
感業寺里的人雖然同樣不得外出,卻有晨鐘暮鼓,也有青燈古佛。
最重要的,她們還是有一些自.由,有一些陽光的。
感受著身邊佳人漸漸遠去的步伐,賈環的臉色也漸漸清冷下來…
“好了,不過一年的時間,很快的。
此處不好久留,咱們出去說話吧…”
身著一身淺黃色龍袍的贏歷拍了拍賈環的肩膀,溫聲勸道。
賈環點點頭,一邊順著贏歷的腳步聲往外挪步,一邊道:“多謝太孫殿下成全。”
若無贏歷引領,賈環身為外臣,卻是不易進入皇宮內苑,相送贏杏兒這一程的…
“誒!”
贏歷不滿的發出一聲責嘆,責備道:“怎么?當了國侯,就同我生分了?”
賈環聞言輕輕一笑,搖搖頭,沒有再執拗,道:“多謝四爺。”
贏歷呵呵笑出聲,道:“這就對嘛,即使從皇姐那論起,你也不是外人了…
而且,說起來,也是我謝你才是。”
賈環好奇。道:“四爺此言怎講?”
贏歷面色肅了下來,嘆息一聲,道:“我也沒有想到,十四叔王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好大的膽魄…
那個位置。果真會讓人變得如此瘋狂,不計后果么?”
贏歷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之色。
賈環靜靜的聽著,最后搖頭道:“臣慚愧,說起來。還是因為臣的緣故,給了他們發難的機會。”
贏歷聞言,細眸微瞇,回過神來覷眼看了賈環一眼,哼了聲,道:“在你心中,莫非我就是這等是非不明之人?
環哥兒,我待你與別個不同,也希望你能以誠心待我。”
賈環聞言,有些歉意的躬了躬身。笑道:“卻是臣的不是。”
贏歷見狀呵呵一笑,道:“你般生分,可是在怪我,打你回來后沒去探望你?”
賈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無奈道:“四爺,你又不是大美人,臣盼你來探望作甚?”
“好你個莽三郎,倒是什么話都敢說!”
贏歷朝賈環肩頭擂了一拳,笑罵一聲后,又細說道:“我畢竟是東宮。朝廷的禮儀冗雜,你也當知道一二。
從年前二十五起,我便每日都有無數祭禮要做。
每天睜開眼,禮部的官兒們就已經登門候著了。大禮一套接一套,沒完沒了…
到了二十八那天,我就代皇祖和父皇去奉先殿長跪了,在那里祭拜我大秦的太祖高皇帝和列祖列宗,并親手擦拭他們的靈主神位…
今兒是最后一天,所以送你出宮后。我還得再去…
中間倒也聽說過一些你的事,包括你的眼睛。
原打算,等過了初五,徹底松快下來后,再去找你好好聊聊。
可是誰曾想,你剛回來,腳跟都沒站穩,短短幾天內,就又生出這么些事來。
你啊…”
語氣中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埋怨賈環不該如此不安分…
不過不知是不是錯覺,賈環與贏歷交談時,總能從他言語間看到太上皇的影子。
平靜,淡泊,卻又透著關心。
只是,在太上皇的那一份平靜和淡泊中,賈環能感受到源自其內心的強大、自信,和那種足以掌控世間萬物的磅礴大氣。
而且太上皇的關心,很多時候,只是因為他關心賈環。
盡管這份關心,大多緣起于賈家先祖,但對賈環而言,這終究也是一份情義。
然而在贏歷的這種語氣中,賈環能感受到的,卻只是極度的模仿…
當然,賈環并沒有覺得模仿不好。
跟強者學習,本就是生存之道。
只是,言談舉止可以模仿的出來,情感卻模仿不出…
賈環面色有些愧然,道:“四爺,很多時候,不是臣想平安無事,就能平安無事的。”
贏歷呵呵笑道:“我了解,所以并沒有怪你…好了,不說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環哥兒啊,皇祖父這次點了我和十三叔進軍機閣,很突然…
所以,我的心里,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軍機閣和兵部里的那群驕兵悍將們,可不好打交道。
他們大都是皇祖在位時,從九邊殺場上提拔起來的。
這些從尸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煞氣。
又一個個頂著張黑臉,一年到頭來也見不到他們笑一次。
可想而知,他們的脾氣該有多臭…
我觀他們,除了對皇祖外,也就對你這個榮國親孫,還算親近些。
除此之外,這群殺坯,卻是連我父皇都不怎么搭理…
環哥兒,這件事上,你可要幫我說幾句好話才是。
呵呵,別讓那群老丘八給我難看,讓我下不來臺,那我這個東宮就太沒面子了。”
說罷,贏歷目光奕奕的看著賈環。
賈環卻怔了怔,道:“四爺,你這是…在拿我逗樂呢?”
贏歷笑罵一聲,皺眉道:“我拿你逗什么樂?我是認真的。
環哥兒,那牛繼宗、溫嚴正還有施世綸三人,大概也就在你心中,會是慈眉善目的叔伯模樣。
你若不信,去問問牛奔、溫博他們,他們的爹在家里是什么樣的。可曾對他們笑過?”
賈環皺眉道:“可是你是皇太孫啊…”
贏歷聞言輕輕一嘆,面色微微有些復雜,道:“你終歸還年幼,很多事都不明白…
賈環。軍方不同于文官。
軍方有他們獨特的處世之道,那就是忠誠。
絕對的忠誠,而且還是單一的忠誠。
牛繼宗他們是由你祖父榮國公帶出師,而后由太上皇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將,所以。他們就會一生都效忠于太上皇。
哦,對了,他們還會順帶著關照一下你這個榮國親孫,呵呵…
只要太上皇還在一天,他們就只聽太上皇的話。
除了皇祖之外,其他之人在他們眼中,無論是帝王還是皇孫,其實區別并不大。
當然,日后,他們也可能會這樣忠誠于我父皇。也可能忠誠于我,這并不是壞事,反而是很好的傳統…
但那是日后,不是現在。
現在嘛,我在他們眼里,怕也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想來沒誰會將我放在眼里。
所以,你得幫我說話。
怎么樣,嗯?”
賈環聞言過程中,面龐上漸漸露出一抹恍然之色。最后竟高興的點點頭,道:“沒問題,我去跟他們說…不過…”賈環面色又有些猶疑起來。
贏歷細眉輕挑,道:“怎么了?”
賈環搖頭道:“四爺。怕是難,牛伯伯他們未必會聽我的話啊…”
“屁話!”
贏歷忍俊不禁笑罵一聲,道:“要是他們會聽你的話,那還了得?
我只是想讓你幫我說幾句好話而已,讓他們別刻意為難我,又不是讓你勸說他們臣服于我。我又沒瘋…”
賈環聞言,吁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嘿!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贏歷又擂了賈環一拳,笑罵聲中倒是透出了分真意,他看著賈環眼前的黑布,眼神復雜。
有惋惜,有同情,還有一絲,輕松釋然…
賈府,榮慶堂。
賈母本在和薛姨媽并一干賈府姊妹們說笑。
待賈政賈璉兩人下朝會,照例進來給賈母請安時,賈母原準備是按照常例,說兩句客氣話,就讓他們下去,自去自在。
可是,今天她的眼神只掃了一眼,就立刻發現了與往日不同之處。
賈政的一雙眼睛,居然紅腫的嚇人,面上還帶有悲戚之色。
賈母唬了一跳,不顧薛姨媽和滿府姊妹都在,坐直身子,急問道:“政兒,發生了何事?”
賈政聞言一怔,遲疑了下,賠笑道:“老太太,無事啊…”
“你還說謊!”
賈母一拍軟榻前的小幾,喝道:“你瞧瞧你自己的神色,還有你的眼睛…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環哥兒呢?怎么沒和你們一起回來?他人呢?”
賈政被喝的心慌,面色連變,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答。
見他這般,不止賈母,連薛姨媽和家里姊妹們都跟著焦急起來。
賈母見他說不出,就將目光看向后面一點的賈璉,喝道:“鏈兒,你說,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三弟呢?”
賈璉賠笑道:“老祖宗,您盡放心就是,三弟他沒事…”
賈母氣道:“什么叫他沒事,你們不是一起去上朝去了嗎?他人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快說!”
賈璉為難道:“老祖宗,真沒什么…是三弟他不讓老爺和我說的,怕你們擔心…”
這不是逼人問嗎?
賈政都沒好氣的回頭瞪了賈璉一眼。
和我兒相比,你就是一個話都不會說的熊包!
看到賈政的眼神后,賈璉簡直覺得快冤枉死了。
有前頭老太太逼著,我還能不說?
沒法子,他只好將今日朝會上的事一一講述了遍,只聽得眾人面色連連變幻。
待聽到賈環為了保護贏杏兒不被打入冷宮,寧肯與她攜手赴死時,眾人在一片淚眼朦朧中,齊齊驚呼出聲。
直到最后聽到梁九功帶著太上皇的口諭走入光明殿,宣布旨意后,眾人才放下了已經提到嗓子口的一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
賈母畢竟上了年紀,一番大緊張大驚懼之后,再猛然放松下來,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晃了晃身子,人就昏了過去…
“老祖宗!老祖宗!”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