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奮威將軍岳鐘琪泣血上奏:
隆正十八年臘月初三,策妄阿拉布坦之子噶爾丹策零,派出死間士卒向我部詭稱,準噶爾有一支孤軍在察罕哈達。
我部聞訊,派多批偵騎打探,探得確有一部萬人瓦剌騎兵孤軍入侵。
撫遠大將軍秦梁挑選精兵五萬,親領出營,沿科布多河西進,在博克托嶺、和通泊等處布下漁網陣以待圍獵。
卻不想,竟中奸計。
噶爾丹策零率八萬準葛爾鐵騎,并三萬厄羅斯哥薩克鐵騎,五萬厄魯特部鐵騎,和五萬和碩特部鐵騎,共計二十余萬控弦鐵騎,分避于三十里外額爾齊斯河畔白楊林內,竟避開了我部偵騎。
待我軍圍獵那支孤軍騎兵時,敵營突然出林,發動進攻。
猝不及防間,我部損失慘重。
雖大將軍沉著應戰,據高地以御敵,然鏖戰至臘月十二日,大軍僅存二萬余人,突圍至哈密大營,再遭圍困。
臣得信,即啟武威大營八萬大軍,駐入嘉峪關。
后與嘉峪關兩萬守軍合并,共計十萬大秦精卒,出關營救被陷大軍。
在與敵方數番大戰后,終于解救出被圍大軍與大將軍。
然,大將軍昨夜已于陣前遇襲,遭準葛爾部黃教大喇嘛,武宗級大高手的暗刺。
至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而被陷二萬大軍,只余五千…
今臣率八萬大軍,死守嘉峪關,定不讓賊兵入關一步。
然,關外之地盡失…
罪臣不敢辯言,惟侯陛下圣裁。
只,大將軍之體難以久耐,懇請陛下派出御醫…
光明殿內,氣氛壓抑的幾乎快要凝滯。
雖寬綽的大殿上站滿了文武百官,王公國戚。
此刻卻全部噤聲,大殿中鴉雀無聲,死一般的靜寂。
眾人似乎連呼吸聲都屏住了…
只有兵部尚書古侖,用不帶一絲情感色彩的語調,生硬的讀著岳鐘琪的軍報。
待古侖讀完之后,好久,都無人出聲。
隆正帝端坐上方龍椅上,一張臉黑的如同鍋底,心中的怒火,幾乎可以將整個光明殿給點燃了!
只一夜之間,只一夜之間,喪土,喪師,又折損大將…
自國朝定鼎以來百余年間,大秦便一直處于對外開疆拓土的狀態中,從未失卻半寸領土。
然而大秦到了他的手里,竟然會一夜間失地千里,損兵七萬。
七萬大秦精卒啊!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秦梁!
秦梁!!
朕恨不得將你碎尸萬段!!!
賈環站在勛貴行列中,一張死人臉也沒好到哪去,面無表情,眼神冰冷,漠然。
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真當事情發生時,賈環心理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承受。
不提武威侯所鎮的黃沙軍團是大秦軍方榮國系的絕對支柱之一,只說秦梁是秦風的父親,賈環就不忍見他有所失。
風哥知道這個消息,不知能否受的住…
再有就是,為那個岳鐘琪感到憤怒。
賈環早就聽秦風等人說過這個大秦軍中的少將派,他雖在秦梁手下做事,但岳鐘琪其實是方南天手下的心腹干將,出身于長城軍團。
雖年不過四十,卻已曾多次單獨領軍于外蒙邊境,與厄羅斯哥薩克鐵騎屢屢交戰,頗有戰功,在外蒙三大汗王處都很受尊敬。
后來,被方南天摻沙子摻進了黃沙軍團,官拜奮威將軍,成為黃沙軍團中,僅次于秦梁的二號人物。
當然,在此之前,這位“二號人物”只是一個“備胎”,只能留守在后方,籌措糧餉草秣,再訓練訓練士卒。
卻不想,秦梁一朝出事,他竟然咸魚翻身了。
倒也確有能力,能以十萬精卒打破敵方二十萬精騎的包圍圈,救出被陷大軍和秦梁,最后還能守住嘉峪關,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只是,這一封奏報,卻也狠狠的捅了秦梁一刀。
盡管他所述皆為事實,讓人無法指摘什么。
但他這個功臣都要自稱罪臣,口口聲聲要領罪,豈不是將秦梁往死路上逼?
因秦梁之故,大秦喪地千里,損兵七萬,更致使大秦百余年來,始終保持的對方進攻的態勢破滅。
這等罪責,抄家流放都是輕的…
岳鐘琪一個有功之臣都要領罪,那秦梁呢?
此人絕對不只是一個可以小覷的人物,手段果斷狠辣…
“聽完了嗎?景陽鐘響,便為此事。
眾臣工,都說說看,此事,該怎么個處置法…”
高坐在龍椅上的隆正帝目光漠然,語氣冷淡的說道,聲音低沉。
五位內閣閣老,四位軍機大臣,并一干一品二品的高官們,一個個都恪守官場官道,不在這個不該輕易說話的時候發表意見。
不過,卻也不能都沉默,至少,榮國一脈的官員,要為秦梁辯解幾句,哪怕能減少一點罪責也好…
兵部左侍郎費巖出列,語氣奇怪道:“哥薩克鐵騎與厄魯特部如何會出現在西北?
厄羅斯西伯利亞正處于冰天雪地中,飛鳥絕跡。
而那厄魯特部不是在外蒙扎薩克圖部附近游牧嗎?他們怎么會出現在天山以北?
還有,準葛爾部和杜爾伯特部雖然強大,可不是還有土爾扈特部和和碩特部在牽制嗎?朝廷給了這兩部那么多的支持,他們人呢?
再有,岳鐘琪是如何訓練偵騎的?
二十萬大軍藏身于林中,他們居然也能忽略過?”
“費侍郎,你這是什么意思?合著撫遠大將軍草率出征,導致喪師失地,最后反倒是救了他的奮威將軍的錯了?
這是哪門子說法?我在刑部做了這么多年的官,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斷案的。”
刑部右侍郎趙德海滿臉譏諷的說道。
費巖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聲道:“軍是軍,政是政。趙大人不懂軍事,就不要隨便發表意見。”
“你…”
趙德海被費巖一句毫不留情的話給頂在了墻上,氣的滿面通紅,指著費巖,就要再反駁。
一直站在武勛首位,雖為侯爵但卻身著斗牛公服的義武侯方南天忽然開口,淡淡的道:“費侍郎所言不差,偵騎失誤一事,岳鐘琪有罪,兵部可派遣干吏赴西北詳查,此事可由費侍郎負責。
只是,如今之情勢,暫不宜將岳鐘琪鎖拿問罪。否則準葛爾部與羅剎叩關,嘉峪關難安,關中都會不穩。
因此,如今只能準其戴罪立功,以安軍心,費大人以為然否?”
方南天開口了,費巖的戰斗力就不足以應付了,沉默了下去。
而方南天身后,牛繼宗和溫嚴正兩人的臉色極為難看,卻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因為不管怎么說,黃沙軍團戰敗,折損七萬大軍都是不爭的事實。
再怎么巧言善辯,都無法改變這個致命之處。
而且以他們的身份,強辯之,反而會引起百官的反感…
許是見武官這邊紛紛發表意見,而又難得看到方南天在軍中竟穩壓榮國系一次…文官這邊可能也想刷刷存在感,尤其是那些官職正處于可上可不上之間的中級官員,正缺一足夠硬的墊腳石,助攻他們踏上青云路。
而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又豈能放過?
蘭臺寺四品御史莊寧發出列,一臉正氣的慷慨激昂道:“陛下,撫遠大將軍秦梁,世受國恩,位高權重,卻不思忠謹報國,玩忽職守,以致國朝喪地折師,罪無可赦。
此等不忠不誠之人,當以喪地折師并欺君之罪嚴懲不貸,剝其爵位大誥,抄其家業,以誡…啊!”
莊寧發一番大義凜然,并讓群臣動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慘叫了聲。
眾人看去,見他白胖的臉上竟印著一只鞋底黑印…
而另一邊,賈環一只腳著靴,一只腳只穿了白襪,緩緩出列,賈環躬身沉聲道:“臣請陛下,準臣誅此秦檜,以靖朝堂。”
“嚯!”
群臣再次動容,發出一陣嘩然,龍椅上的隆正帝面沉如水的看著賈環,握在龍椅扶手上的拳頭攥緊…
“賈…賈環,你血口噴人!誰是秦檜?”
莊寧發簡直都要奔潰了,原本多么精彩的一記強攻,看著那么多大人物投來的贊許目光,莊寧發覺得他即將就要邁上一條通往三品大員的康莊大道了。
可一切,都被這一記臭鞋子給砸飛了。
如果再背負一個“秦檜”的名頭,莊寧發覺得他還不如直接撞死在這金鑾殿上算了。
賈環也看出了隆正帝眼中的怒火,知道今天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怕是第一波受到秦梁波及的倒霉蛋。
賈環沒有看莊寧發,而是正色看向諸位皺眉看向他的大臣,沉聲道:“小子雖然沒讀過什么書,也沒做過什么大官,可是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值此國難之機,我等要做的,絕不是去追究誰的責任!
小子以為,這個時候,諸位大臣之間無論過往因為何種原因而有過不合、不滿和斗爭,但到此國難之時,都應該同心協力起來,精誠合作,以御外侮。
小子愚魯,讀不進四書五經,唯好讀史。
卻意外發現,自千年前先秦以降,歷次我老秦人的江山之所以被異族攻破,都絕非是因為敵人太過強大所致,而都是因為我們自己。
每一次當敵人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朝廷里還是到處充斥著蔡元長、秦檜、錢謙益之流,為其一黨之利益,黨同伐異,黨爭不止。
這等人為了攻擊對方,甚至會出現故意構陷、拆臺,以引發國朝戰敗的駭人之事。
這種人,難道不該誅之以靖朝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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