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嗚…”
軍鼓擂擂,角號陣陣!
行圍大營中央,王帳前十數丈外的大片空地上,堆起八方篝火,火焰沖天。
照的四面八方,猶如白晝。
而在篝火中間,是一座高大的石臺。
外圍,則是隨駕的五方兵馬,依次而列。
除了各留一半人馬看守營地外,在此地的五營兵馬,盡皆在此,總數過萬。
而且,還有諸王公大臣、武勛親貴,都聚集在王帳前的露臺上。
在萬眾矚目間,大秦太尉,義武侯方南天身形閃動間,就出現在了石臺上,負手而立。
鼓號聲止。
隨后,方南天蘊含著強大內勁的聲音,低沉渾厚,傳遍了整個營地。
“圣上口諭:大秦武為國本,軍風尚武,國之柱石。
秦卒強,則大秦強。
秦卒弱,則大秦危。
故,軍中尚武之風,絕不可失。
因此,朕于打圍之前,設此擂臺,以覓軍中勇士。
自王公武勛以降,至什伍士卒,凡有勇武者,皆可上此擂臺挑戰。
勝者為主,再受他人挑戰。
最終守擂為冠者,朕不吝以天子劍、麒麟服相賜。
愿我大秦,武運長存!”
“萬勝!”
“萬勝!”
“萬勝!”
秦皇重武,這對軍隊來說,絕對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
更何況,隆正帝還拋出了“天子劍”和“麒麟服”的大手筆。
這兩者,別說對尋常士卒,就是對勛貴子弟而言,除了某三孫子外,都是極大的榮耀。
因此,眾人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上萬秦卒,山呼萬勝。
王帳前搭建了一個木制露臺,上面坐著決策大秦百萬大軍的大部分力量,以及王公宗室。
相比于大軍的激動,這個露臺上的人,就顯得冷靜的多了。
尤其是從來都與軍權絕緣的宗室諸王,甚至,連一些武勛將軍,都有些不以為然。
個人勇武,從來不被他們看重。
而且,反對將武功和爵位承襲掛鉤的勛貴,大有人在。
從武一途,著實太苦太險也太難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寧愿廢除這個決定。
因為他們中,有很多都“后繼無人”。
子孫不少,可有從武根骨的,有從武毅力的,有從武之資的,三者相交,就幾乎無人滿足了。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代后,親貴之爵多半就要丟失…
而一旦丟了,想再找回,難度之大,超乎想象。
像賈環這樣,能重振家業的子弟,在神京城中,百中無一。
家族衰敗,指日可待。
當初連堂堂賈家都是如此,更遑論是他們家族?
因此,對于“罪魁禍首”的武道,憂心忡忡的他們,打心底里反感。
當然,這種反感不能流露在外。
因為此策非隆正帝所定,而是高祖和太上皇…
所以,眾人看著面色微微激動的隆正帝,心里縱然不滿,可到底還是跟著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萬勝”。
然后,比武開始。
說是自.由比武,任何人都可以上,但也只是這樣說。
真要是個粗通拳腳的普通士兵都能上,那這一萬多人都上一遍,十天半月都比不完。
因此,守擂者乃是武道中人,為一御林軍卒。
最先上臺的,亦是一個初有武道根底的武人,出自灞上軍營。
僅“武道”二字,就讓九成九的士兵都沒了機會。
這本就是現實…
大秦軍服統為黑色,且極為簡潔干練,沒有那么多花式去區分不同軍區軍種的兵。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后背后心處,有一片白,上書各自所屬軍隊的番號。
比如說御林軍的士兵,背后后心處就是“御林”二字。
灞上軍營的人,背后后心處,就是“灞上”二字。
嚴格來說,在通體黑色的軍服上涂一片白,是非常不合理的事。
因為這樣醒目的標志,極有利于敵人的射箭瞄準。
但,大秦軍方的意圖正是如此。
當一個士兵,以后背面對敵人時,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他在可恥的逃跑。
這樣的人,不配做老秦士卒,也不配活在世上…
比武進展的如火如荼。
守擂的人已經換了幾波了,打的也愈發精彩激烈。
大秦軍中,藏龍臥虎,高人輩出,果不虛傳。
雖然到目前為止,上臺之人武道最高者,也不過二品。
但賈環目測之,這些人之所以沒有進入更高的等級,不是因為他們根骨毅力差,而多半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從武之資,讓他們買得足夠的參藥去固本培元。
但就其武技而言,還是十分的高明嫻熟的。
這個東西做不得假,需要靠大量的演練和實戰才能收獲。
而這正是賈環所匱乏的。
因此他看得津津有味,感覺許多技巧都可圈可點,值得學習。
不過,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賈環這等武人,看著一個個無名小卒卻使得一手好武藝,覺得賞心悅目,興致勃勃。
可是對那些王公貴族,還有一些其他心底反感武道的人來說,這種節目就實在太過枯燥乏味了。
看一群粗坯臭漢在石頭臺上打架,有什么勁?
漸漸的,交頭接耳的聲音多了起來。
有談論經書的,有談論詩詞的,有談論女人的,還有談論未來該怎么辦的。
總不能讓他們的孩子,也這般粗鄙吧,那怎么能行…
上位正座,隆正帝瞇起的細眸,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
薄薄的嘴角邊,閃過一抹濃濃的譏諷笑意。
卻也不理會,一群國之蠹蟲,遲早自亡…
隆正帝的視野又轉向了擂臺。
御林軍、灞上軍營和京營,三方人馬輪番上陣,互不相讓,氣勢高漲。
呼喊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然而,五城兵馬和藍田大營兩處,卻始終沒有什么動靜。
五城兵馬司那點人馬,本來就是來湊數的,沒什么動靜也就罷了,一窩慫貨,誰也沒指望過…
可是藍田大營處,也寂靜無聲,始終沒有什么反應,就讓人感到奇怪了。
隆正帝坐于露臺正上位,看了眼氣息冰冷坐在下方的寧至,道:“寧愛卿,藍田大營無勇士乎?
朕嘗聞言,論兵卒之不畏死者,大秦百萬軍,當屬藍田軍最悍。
今日為何毫無動靜,欲藏拙耶?”
寧至還是那張冰凍不化的臉,微微屈身前傾,沉聲道:“陛下,藍田兵卒,平日所練習者,皆是以命相搏的殺人之術,并無比試之法。”
隆正帝聞言,面色一滯,心中雖然微怒,卻也拿這種軍頭沒什么好辦法。
大秦軍方內部想要升官晉級,看的不是圣意如何,而是三個硬標準。
第一,忠誠。
第二,軍功。
第三,能為。
這三個標準其實是相互交叉的,沒有明顯的界限。
因為如果沒有足夠的忠誠,在基層時,就不會以命相搏,建立足夠的軍功。
而如果沒有帶兵的能為,就無法建立更大的軍功,那么也只能止步于基層個人勇武的階段,不會升的太高。
這三個硬標準中,和圣意的關系最大的,也只有忠誠。
但無論是哪個皇帝,都不會隨意否定一個將軍的忠誠。
尤其是這個將軍,曾數度歷經生死,為國效命。
所以,隆正帝拿這個不給他面子的大將軍,沒什么好辦法。
當然,并不是說隆正帝不能制約寧至。
一般而言,如果皇帝對某一個將軍不滿,他首先,會跟軍機閣打招呼,由軍機閣自己來處置。
調到遠方任職,眼不見心為凈。
如果軍機閣的處置令皇帝不滿意,嚴厲一些的旨意就會下來。
或貶官,或再調的遠一些。
如果軍機閣的處置依舊令皇帝不滿意,這個時候,蘭臺寺就可以出動了。
無數的奏折先淹沒過來,各種或真或假的罪名往人身上套。
而后皇帝龍顏震怒,便會責令三司會審,即刑部、大理寺、蘭臺寺三方共同審理。
結局通常會很慘…
但這種情況非常少,很少動用,大秦百年來,也就那么一二例。
因為若是將軍真有罪,軍機閣自然會以軍法嚴厲處置。
而若僅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行此等手段,難免會寒了軍心。
當然,一般而言,只要有些情商的臣子,都會盡力避免在細節小事上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寧至顯然不是這種人。
他幾乎和所有人都合不來群。
雖然他也是所謂的榮國一脈,可就隆正帝所知,除了近幾年寧至的兒子跟賈環聯系上外,往前三十年來,寧家連年禮都沒往賈府送過…
而與牛繼宗、溫嚴正等人的關系,也十分僵硬。
藍田大營這些年一直都在被打壓削弱…
牛繼宗甚至請過旨意,請調寧至到九邊苦寒之地去帶兵,但沒有被允許。
這也是寧至能始終掌控藍田大營的重要原因之一…
念及此,隆正帝有些郁悶的看了眼無動于衷的寧至。
為什么不得不用的人,都不好用…
不過,心里也放下了塊石頭。
顯然,這樣的人,幾乎不可能會成為亂黨。
因為他沒這個條件,許多事,沒人配合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而即使論軍力,藍田大營也遠不及灞上大營。
可是,如果不是寧至,又會是誰呢?
借啜飲茶水之機,隆正帝細眸又看向了牛繼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