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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哈密衛大營,帥帳。
秦梁黑臉隱隱發白,腦海中轟隆作響,不斷的重復著那兩個字:
報仇!
報仇!
報仇!!
他們要,報仇!
這兩個字,必是用無數的人頭和鮮血寫出來的。
也必會讓無數的家族,為之破滅…
而站在他對面的李先,眼睛內,竟然依舊平靜無波,沒有一絲起伏。
這一幕,卻讓秦梁心中愈寒。
不過,他畢竟是手握二十萬雄兵的大將,盡快壓制住心中的震蕩,秦梁看著李先,有些艱難道:“李叔,你們想…怎么報仇?莫非你們想…”
無論如何,秦梁都說不出“刺殺太上皇”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李先看到秦梁這幅神色,獨存的一只眼,微微變寒。
他道:“秦梁,你說說看,這大秦,是何人的大秦?”
秦梁聞言,面色一變,道:“自然是秦人的大秦。”
李先再道:“那這大秦的天下,又從何而來?”
秦梁道:“是太祖高皇帝,與榮寧二公,抵定的天下。太上皇和先榮國,拓展疆域至斯。”
李先冷笑了聲,道:“太祖高皇帝,的確雄才大略。可是他打下黑遼后,就死在了女真妖后的床上了。
至于太上皇,更是一個笑話。
若沒有榮寧二公,他怕是早就被贏家那些蠢貨給害死。
是榮寧二公,替他掃平了障礙,扶持著他,一步步走過艱難,登上帝位。
更帶他入軍中,替他立威名。”
秦梁點點頭,道:“李叔說的沒錯,太上皇御筆,‘已后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的聯對,如今還掛在賈家宗祠門前。
太上皇在位時,也曾每每言及二公扶邦定鼎之殊勛。”
李先聞言,眼神再冷三分,寒聲道:“這正是贏玄的虛偽!
榮寧二公為國戰歿后,國公爺接過黑云旗,繼續為國朝出征。
國公爺為贏秦南征北戰,浴血奮戰二十年,幾度險死還生。
贏玄好大喜功,卻從不肯承認他不如國公爺。
為了壓制國公爺,贏玄奪了國公爺的軍權,又將五城兵馬司交給國公爺,以為羞辱。
結果呢?
贏玄親征外蒙失利,二十萬大軍被困扎薩克圖!
是國公爺,不記前仇,親調一萬五城兵馬,率領我等黑云十三將,千里奔襲,狂飆突進,端了扎薩克圖的汗帳,橫掃漠北蒙古,才一舉擊潰了外蒙三部,成全了他贏玄的無上威名。
可贏玄回來后,卻又忌憚國公爺統兵之能,連五城兵馬司都不許國公爺帶了,讓國公爺當文臣!
呵呵,文臣!!
國公爺可曾說一個不字?
之后,贏玄還不服,又不顧國公爺勸阻,親征吐蕃大雪山。
結果,大秦為此陷落整整八萬大軍,他自己也差點被雪山大輪寺法王斃殺!
還是國公爺,不帶一兵一卒,只帶我黑云十三將,日夜奔行八百里,冬夜強上大雪山,三招敗服大輪法王,這才帶回了贏玄。
他贏玄事后,明面上褒獎國公爺,可在上書房內,竟指責國公爺無旨意擅自行動,還沒有殺了那大輪法王,哈!
國公爺不得不跟他低頭請罪…
國公爺何等英才,即使做文官,一樣使得百官拜服。
為了大秦的萬世之基,他不顧贏玄的忌憚,上書廢了那荒唐太子。
結果,被贏玄百般辱罵,只能賦閑在家…
最終,厄羅斯三十萬哥薩克鐵騎南侵,舉國惶恐,無人敢擔當時,又是國公爺站了出來,領大軍出征。
結果…
呵呵,哈哈哈!
好一個已后兒孫承福德,好一個至今黎庶念榮寧!
就是這等福德嗎?”
秦梁聞言,面色隱隱有些難看,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因為李先說的這些,他都知道…
而對先榮國賈代善而言,也確實不公。
可是秦梁卻也理解太上皇,作為一個皇帝,太上皇不得不這么做…
先榮國太完美了,完美的不似人臣。
偏又那么耿直忠誠,不為自己留一絲余地,也沒給太上皇留下余地…
滿朝皆贊榮國賢,文武盡揚榮國功!
先榮國為何不明白,人臣,不能沒有缺點,不能沒有把柄,更不能強過帝王啊!
腦海中浮現起那道英武而不失儒雅,不論何時都能讓人如沐春風,視之如古之君子,甘心拜服的身影,秦梁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的追憶,那是何等的風姿啊…
嘆息一聲后,秦梁看向滿身煞氣的李先,誠聲勸道:“李叔,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如今,國公爺的親孫,與皇家親密無間,恩寵圣眷當朝第一。
年不過十五,已經是國朝一等侯,著配紫金斗牛公服,武勛排班站位最首。
您又何苦…”
沒等秦梁說完,李先就忽然哈哈大笑出聲。
并且,一發不可收拾,直笑的眼淚都從獨眼中流了出來…
秦梁見之,眼睛微瞇。
笑了良久后,李先才緩緩作罷,聲音卻似泣一般,大聲道:“這必是國公爺在天之靈,難以瞑目,才托夢調理出這么一個孫兒。
他知道,他曾經犯下的忌諱,才讓少主,不重蹈他的覆轍。
他知道,少主越表現的粗鄙無禮,越讓百官厭惡,越依靠親近皇家,才越安全…
國公爺啊,您果然英靈未散哪…”
看著李先淚如雨下,秦梁有些不解的問道:“李叔,這…這不挺好嗎?”
“挺…好?”
即使在流淚中,眼神也始終保持平靜無波的李先,在聽聞這兩個字后,眼神陡然凌厲的讓秦梁都忍不住瞇眼避讓…
李先寒聲道:“秦梁,你拍著胸口問問你自己的良心,若沒有國公爺,能有你秦家今日之勢嗎?
你爹秦漢因征戰西北落下了一身傷病,早早臥病在床,將你托付給了國公爺教導。
多少人覬覦你武威秦家的地盤,勸國公爺不要管你,國公爺都置之不理,親自把你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你爹病逝后,軍中不知多少人圖謀這武威黃沙軍團的位置,國公爺念在你爹當年鞍前馬后忠心耿耿的份上,力排眾議,扶你上位,更痛斥了軍中欺你年幼的老將。
你為了自保,前三十年對賈家不聞不問,我不怪你。
直到虛偽之極的贏玄出面,開始善待毫無威脅的賈環,你才開始露面保他,我也可以理解…
可你于心何忍,竟說出這‘挺好’二字?”
秦梁整個人都懵了,不解道:“李叔,我何曾敢忘記國公大恩?只是…我實在不解李叔你此言何意啊!”
李先激動的臉上的疤痕都顫抖起來,指著秦梁厲聲斥道:“少主身為國公親孫,何等貴重!比贏玄那群烏龜王八子孫強一百倍,一萬倍!
可是,他卻只能靠裝瘋賣傻扮粗鄙,來討好贏秦皇家而茍活。
每每思此,吾等無不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自問死后,也無顏面再見國公爺和王古人大哥他們…
而你…你秦家飽受國公大恩,怎么就有顏面,說出這‘挺好’二字?”
面對李先激動不已的斥責,秦梁真真是百口莫辯。
他滿心的無語…
你們搞那么大的事,難道就沒仔細調查過賈環的底細嗎?
他那是裝的嗎?!
秦梁有些頭疼道:“李叔,您先別激動,您可能不知道,環哥兒這個情況,有些特殊…
他是庶子出身,八歲的時候,就出了府習武,沒受過很好的教誨,后來才…”
“你不用說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是,少主的確沒被賈府的人好生教過,但是,他絕不是沒人教導!!”
李先斬釘截鐵道。
秦梁疑惑問道:“李叔,您的意思是…”
李先冷笑道:“你忘了,是誰將少主教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秦梁聞言面色一變,道:“您是說…國公爺?”
李先哼了聲,傲然道:“正是!正是驚才艷艷的國公爺之英靈不散,才教誨出了少主這樣的天縱奇才!
秦家小子,你還敢說,少主沒有名師教誨嗎?
有國公爺的教誨,少主縱然不能超過先人,只要有三分之一,不,只要有十分之一,他也是當代第一流的人杰!”
李先目光中,存在的,是對先榮國賈代善近乎信仰般的狂熱信任。
他堅信,既然賈環師從賈代善,那么就一定也是一個允文允武的一流天才!
至于如今的表現,不過都是糊弄贏秦皇家的罷了…
這讓秦梁有些瞠目結舌,不知說什么好了。
按李先的說法,也對…
既然賈環是先榮國顯靈教誨出的子孫,哪怕只學到了十分之一,也不會如此…
只是,他是實實在在探過賈環的底的。
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賈環是那樣一個深藏不露的文武全才…
見秦梁依舊不信,李先再冷笑一聲,獨眼盯著秦梁,道:“我知道你不信,若非偶然機會,我得到了一首少主做的詞,我也不敢信,少主竟會隱藏的那么好…”
“環哥兒…環哥兒做的詞?”
秦梁差點沒把下巴驚掉。
《百家姓》都背不齊的人,還會做詞?
李先冷冷的看了秦梁一眼后,道:“你秦家也算半個書香門第,你自幼也愛習文,那你來聽聽,少主的這闕詞如何!”
說罷,語氣沉重的一字一句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秦梁聞言,這個在沙場上殺進殺出,視生死如無物的征西大將軍,徹底愣住了。
這是賈環做的詞?
這不扯淡嗎?
秦梁還想聽,可李先卻不念了,只是用獨眼死死的看著秦梁。
見他毫無所覺后,李先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他有些自嘲的一笑,道:“少主以詞言事,倒也沒錯…”
垂下眼簾后,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驚人!
秦梁真的很摸不著頭腦,這分明是一首閨閣女子幽怨詞,且只有四句,他怎么就…
秦梁道:“李叔,您確定,這是環哥兒做的?”
李先抬起眼簾,獨眼冷冷的看了秦梁一眼后,道:“雖然我只得了四句,但確定這是少主所做…
秦梁,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難道你讀不出這兩句詞中的苦楚嗎?
當時的少主何等艱難,為了籌措從武之資,他被趕到城南小莊子上,與卑賤人一起生活,賺銀子。
那個時候,無數受過國公爺大恩的榮國舊部,竟無一人相助。
卻道故人心易變…
你難道就讀不出這其中的無奈和辛酸嗎?
只可惜,少主當時并不知我等忠誠家將的存在。
否則,他定不會發出這等感慨。
不是所有的故人,都容易變心…”
秦梁聞言,面色一變,可再琢磨了下,還是覺得牽強。
只是他卻不好再說什么了。
他算是徹底看明白了,李先等人明顯在將賈環當做幼主對待,而且還是飽經苦難風霜的幼主…
在他們心里,賈環做的一切都是忍辱負重,過的那是水深火熱,艱難無比…
即使他打了親王世子又打宰相公子,即使他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大冬天里吃青菜,倚紅偎翠,小老婆納了一房又一房,那也只是做給別人看,其實他心里很苦的…
而賈環搗鼓出水泥后,那么多榮國舊部,不管需要不需要,都一千兩一千兩的往賈環那里送銀子。
連生計艱難困頓的韓德功,都送去了一千兩,而韓德功不得不帶著韓大等三個兒子,年三十前鉆進秦嶺里打野味兒過年…
這些都被李先下意識的忽略不計了,或許在他看來,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本分。
沒有將賈環當祖宗一樣供起來,就是榮國舊部的忘恩負義…
秦梁覺得,不能再在這方面和李先探討下去,這些人,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了。
對,就是走火入魔!
他們想要報仇,他們想要找一個新旗幟,所以,無論賈環的真實情況是怎樣的,都不重要。
他們堅信,賈環就是他們臆想的那樣艱難痛苦…
念及此,秦梁果斷放棄了解釋的意圖,承認錯誤道:“李叔,您說的對,我之前對賈家的關照少了,都是我的不對,請您諒解。”
李先聞言,看了秦梁一眼,道:“我說過,我們不怪你。少主寬宏大量,他不怪你,我們也不怪。”
秦梁又想起寧至之事,面色微微肅重了些,猶豫了下,道:“李叔,那鐵網山之變,寧至…是怎么回事?
環哥兒不得不親手殺了他,這件事,也讓環哥兒傷透了心。
犬子寫過好幾封信給我,說環哥兒和他們喝酒時,談起寧至,幾番落淚…
你們這樣做…”
面對自幼便極為尊重的人,秦梁還是說不出指責的話。
李先聞言,面色微變,而后緩緩搖搖頭,沉聲道:“這些,都是寧至自愿的。
為了回報國公爺大恩,為了給國公爺報仇,他無怨無悔!”
秦梁聞言,面色又肅穆了幾分,道:“李叔,你們這樣做,若是環哥兒知道,必然會很痛苦!
他很尊重,也很親近我們,環哥兒最重情義…”
李先有些奇怪的看著秦梁,道:“你怎么知道少主不知道的?
若沒有少主的名義,我們不過國公爺的家將,又如何說的動寧至?”
“轟!”
強撐了半天的秦梁,聽聞此言后,直覺得腦中一道驚雷炸響,魁梧的身子險些沒站穩,連連倒退兩步后,面色駭然失色道:“你說什么?”
神京,都中。
慈寧宮的事,終究還是不了了之。
隆正帝以“進攻”取代防守,最終以不帶走贏朗為退讓,暫時平息了皇太后的折騰。
但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息…
屠盡國舅府后,天家這一對母子間,再無半分情分可言。
不過,即使只是取得暫時的平息,也已經足夠了。
從當夜起,皇城內開始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殘酷清洗。
賈環也不知朱正杰那王八羔子是怎么查的,不過是一壺茶,怎么會牽扯到這么多人。
整整六千宮人,六千!!
一牽扯就是一片,一牽扯就是一片…
宮里的宮人幾乎清空了一半。
而且論罪,皆斬!
不過,在賈環的強烈要求下,涉及御書房下毒案的六千宮人,除了尚宮局的那幾個直接當事人外,其余的都沒死。
太監發配皇陵,而宮女,則全部流放西域。
為了此事,賈環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隆正帝甚至還想讓蘇培盛找來一身女裝,讓賈環換上,以嘲笑他的婦人之仁…
賈環怕個球,揚言只要別亂殺人,穿就穿!
結果倒是隆正帝被他的不要臉給鎮住了,饒是今天在慈寧宮里氣的半死,可還是忍不住笑罵出聲,讓賈環速滾。
賈環無所謂,保下那六千條性命就好…
其實若都是太監,他說不定也就無所謂了。
可還有那么多漂亮的宮女,就這樣白白殺了,著實不落忍…
大清洗整整持續了三天,直到賈環視野里的熟面孔幾乎一個不剩后,宮里才漸漸消停下來。
不過,董明月、卿眉意她們費盡力氣,往宮里安插了的人手,如今估計也沒剩幾個了。
天知道她們會氣成什么樣…
賈家的青隼如此,其他勢力的眼線,多半也好不了。
如此一來,隆正帝算是基本上肅清了宮廷。
也讓這座皇城,徹底掌握在他的手里。
到第四天的時候,御林軍副統領岳鐘琪再次接掌宮廷防衛,掛著大統領名銜兒的賈環,才終于被允許回家了…
出了安福門后,賈環回頭看了看巍峨高聳的皇城,心里輕輕一嘆。
但愿自此風波定…
ps:昨天小區不知道怎么回事,停電了。
跑到網吧碼了一千字,網吧也停電了…
回來后半夜才來的電,所以只碼了一更,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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