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姨媽不愿嗎?”
見薛姨媽目光復雜的看著他,久久不言,賈環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向她道。
薛姨媽嘆了口氣,道:“哪里能不愿啊,我這心里啊,是再愿意不過了。
只是,卻也太占你的便宜,讓你操心受累了。
你讓我薛家該如何感謝你才是?”
賈環聞言有些傻眼兒了,一怔,忙道:“姨媽,您可千萬別想岔了去,是我這…不是…是我求薛大哥幫忙,薛大哥幫了我的大忙,給了我這么大的信任,您想啊,這做商號,最關鍵的就是渠道的鋪設,我…”
“好了好了!”
薛姨媽慈藹的擺手,打斷了賈環的解釋,道:“我們不過都是些內宅婦人,哪里知道什么商號不商號的事?這些事,你們前宅的爺們兒自己去商議吧!
總之,你記住,我們一家都會記住你的好的。”
說著,還對身旁聽的迷迷糊糊的趙姨娘道:“你瞧哥兒,還怕我們難為情,不好意思受他的好意。
唉,真真難為他了,一面要花費力氣幫我們孤兒寡母的照料商號,一面還要替我們想著顏面…
姨娘真是教育的好啊!”
其他的趙姨娘當真是聽不大懂,什么商號白紙詔書的,亂七八糟的…
可薛姨媽的最后一句話,卻真真說到了她的心里,太對她的胃口了。
趙姨娘如今最怕的事,早已不是賈家日后能分給她們母子倆幾個銀豆子當分家費了,如今這些腌臜之物對她而言簡直都快有辱尊聽了。
因為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如果她想要銀子,她可以比整個榮國府都有錢…
她現在最怕的事,就是有人說起她和賈環兩人的黑歷史,進而讓人說她沒教育好賈環,不配為賈環之母…
這對趙姨娘而言,是比死亡還難以承受的事…
相應之下,薛姨媽的話,就真真說到她心坎兒里了。
趙姨娘一張嬌艷的俏臉笑的跟盛開的桃花似的,滿臉明媚之色,讓薛姨媽都忍不住心生嫉妒,這可是與她一輩的人啊…
趙姨娘笑著對薛姨媽道:“姨太太說哪里話,我可沒怎么管好他呢,從小就惹人厭,大了就更讓人討厭了!姨太太不煩他就好了…”
薛姨媽笑道:“妹妹才說岔了,環哥兒這樣的好孩子,我活了這么些年,再沒見過第二個呢,都是妹妹教誨的好。”
趙姨娘聽了薛姨媽的話后,愈發得意,卻轉過頭板起臉對賈環道:“姨媽的話你聽著…對了,姨媽讓你干什么來著?借銀子嗎?”
“噗嗤!”
賈環哭笑不得噴笑出聲,薛姨媽眼見趙姨娘面色一變,就要發怒,連忙道:“妹妹誤會了,我倒是沒讓他干什么,是感謝他為我們孤兒寡母的做了好些好事,偏他還不讓我們感謝他,都是妹妹教育的好啊!”
趙姨娘聞言,愈發迷茫了:“姨太太說的…是環哥兒嗎?”
“哈哈哈!”
賈環著實沒忍住,大笑道:“姨媽,您快別說了。我能做的,頂多與薛大哥做的正好相當。您瞧瞧,我娘都不信我是那樣的人。”
其他姊妹們也都跟著笑出聲來,林黛玉一雙靈動的眼眸看了看賈環,又看了看薛姨媽,眼神有些玩味,倒是史湘云灑爽笑道:“環哥兒,既然姨媽要謝你,你應承了就是,頂多日后多帶我們姊妹們來叨擾姨媽的東道就好!婆婆媽媽作甚?”
賈環又大笑出聲,道:“云姐姐說的是,有道理。”說著,又對滿臉笑意的薛姨媽道:“姨媽,那日后我再和家里的姊妹們多上門叨擾姨媽嘍!”
薛姨媽大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哩!”
眾人一起大笑。
賈環看了看直打哈欠的賈惜春,對薛姨媽道:“姨媽,今日天色已晚,不好再多留,我這就送我娘她們過去了。”
薛姨媽笑道:“再坐一會兒?”
眾人已經起身,忙一起笑道:“下次再來擾姨媽。”
薛姨媽笑的很和煦,道:“我呀,和你們家老太太一般,最喜歡熱鬧不過,巴不得你們天天來擾我呢。”
賈環搖頭正色道:“那不成,那老太太就要惱姨媽了!竟和老太太搶東道?”
眾人大笑,趙姨娘卻伸手扯賈環的耳朵,罵道:“你真當自己是個稀罕物了,老太太和姨媽還搶著請你東道不成?再敢亂說話,仔細你的皮!出門在外,一點樣子都沒有!姨太太面前也敢胡亂玩笑…”
薛姨媽連忙上前勸開趙姨娘的手,柔聲笑道:“妹妹啊,我就喜歡哥兒這般,這說明,他沒把我這個姨媽當外人不是?”
趙姨娘不好意思笑道:“姨太太甭替他說好話了,他啊,骨子里還是個上不得高臺的高腳雞,整天躥上跳下的沒個定性兒。”
薛姨媽連忙擺手,正色道:“妹妹許是不知,這哥兒與姑娘不同,小時候越能折騰,越能鬧,長大了才越有能為。小時候折騰,是因為沒用到正處,等大了,知道該怎么使力了,一下就變了,能做大事了。哥兒豈不就是如此?”
趙姨娘聞言,當真是瞬間有種醍醐灌頂的大徹大悟感:“哦…原來是這樣,我說怎么…
哎呀!還是姨太太有見識,懂的多!我原都常常懷疑,這王八蛋還是我的兒子嗎?做出的事怎么看都不像我兒子能做出來的事啊!
如今姨太太這么一說,我才明白了,全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
薛姨媽笑道:“可不是這個理兒…妹妹尋日里若是沒事,就多來我這小院兒坐坐,也好一起說說話,解解悶兒不是?我還想向妹妹請教請教,到底怎么才能將家里的哥兒管好。
哎呀,也不怕妹妹笑話,我家里那匹沒籠子的野馬,著實讓人不省心。
若他能有環哥兒萬分之一強,我也就滿意了。”
趙姨娘回答的很利落也很直接:“啐他,他不聽話,你就啐他!我就這樣教訓環哥兒的,這蛆心的孽障,沒造化的種子…”
眾人:“…”
薛姨媽干笑了兩聲,笑道:“好,我就跟妹妹好好學學,等我家哥兒再混賴不上進,我也這般啐他!”
趙姨娘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姨太太別見笑,我沒讀過甚書,也不識字,只能這般粗鄙的教育孩子。姨太太不同,姨太太是大家出身,哪里能跟我一般?”
薛姨媽笑的很真誠,拉起趙姨娘的手道:“好妹妹啊,出身好歹有何用啊?
就說妹妹你,如今滿賈府,甚至整個神京都中,又有幾個誥命比你還有福氣的?
妹妹怕是不知道吧,不知有多少公侯伯夫人,都想著能和妹妹你見見面,談論談論怎樣管教家里哥兒的學問呢。
更有不知多少尋常世家豪門的內眷,想從妹妹這里走門路,好與哥兒靠近,高攀結交一番。
咱們婦人,出閣前從父,出閣后從夫,之后再從子。
終歸,還是要從子的。
所以,大多婦人最終所盼,不過是母以子貴,這才是真正的貴。
妹妹再莫妄自菲薄了,如今啊,滿大秦的女人,比妹妹更尊貴的,著實沒幾個啦!”
趙姨娘聞言,只覺一股中氣自丹田升起,原本做婢妾多年留下的身骨稍稍向前傾的習慣,幾乎瞬間改變過來,整個人似乎都開闊了許多,臉上殘留的一絲常年累月遺留下的卑賤之色,也一瞬間消失不見。
我這么了得了?
趙姨娘心中自問了句,沒答案,又看向薛姨媽,問道:“姨太太說的是真的?”
薛姨媽余光看見賈環臉上高興的笑容后,笑的愈發和煦燦爛,點頭道:“可不是真的?不過啊,我年長一些,多一句嘴,妹妹可千萬不要隨便和那些誥命內眷交往,更不可隨便答應她們的要求。
那些人都是從‘小門小戶’里一步步煎熬出來的人精.子,為了給她們自己謀利益,什么話都能說,糊弄起人來,連她們自己都相信她們說的是真的。
到時候,可別為難了環哥兒才是。”
趙姨娘聞言頓時凜然,心里剛生出的要出去逛逛耍耍威風被人恭維恭維的念頭瞬間熄滅,連連應道:“不能不能,再不能。我怎能和她們打交道,她們都是誥命…”
薛姨媽連忙又道:“妹妹又說岔了,不和她們打交道,不是因為她們身份尊貴,恰恰相反,是妹妹的身份,遠甚于她們,所以才不便與她們結交。”
趙姨娘聽的只繞腦筋,苦笑道:“我是真鬧不清這些,罷罷,之前在老太太那里幫著接待過幾次女眷,聽她們不住的跟老太太說好話。開頭還覺得高興羨慕,可聽的多了,天天如此,卻也煩的緊。
若真有人這般與我說,我也是受不起的。
索性啊,從開始就不與那些人交道。
聽小吉祥子說,環哥兒給她買回來個會雜耍的丫頭,有趣的緊,等回頭,姨太太一起來瞧瞧?
過些日子,再讓他給咱們請大戲班子來,唱大戲給咱們瞧,也算是給姨太太還席!
環兒,聽見了沒?”
賈環立刻狗腿的打了個千兒下去,裝模作樣道:“遮!”
“呸!”
別人都大笑,偏趙姨娘不樂意:“學什么不好,非學戲里那些騷韃子的做派,再不學好,仔細老娘捶你!”
賈環哈哈大笑道:“記住了!其實兒子也不喜歡這做派!”
“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