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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一動驚天下

  賈環無語望蒼天,從頭理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隆正帝口口聲聲說,在這個宮中內監頻頻出問題的時候,慈寧宮和東宮不可能放松對宮人的掌控。

  因此,他斷言,他們一定知道這件謀逆弒君案。

  但他們不說,他們就是想眼睜睜的,甚至還可能暗地里推波助瀾的看著他去死…

  隆正帝表現的是何等蒼涼,何等悲怒,何等心碎神傷啊…

  賈環被他暴怒之下罵的狗血淋頭,可看著他那小眼神里的心碎,都不忍心駁斥一句…

  其他大臣們,就更同情的不得了。

  人倫慘劇,莫為此甚。

  因此而落淚者都有…

  因為僅僅代入其中想一想,他們就遍體生寒。

  可想而知,在他們心中,隆正帝有多艱難,心里有多苦多痛…

  而此等驚駭之事,自然保密不住。

  縱然無法拿到臺面上說,也一定會被有心人大力宣揚出去!

  慈寧宮、咸福宮、國舅府還有忠順王府,曾經壓的隆正帝幾乎喘不過氣的四座大山,都會蒙上一層洗不掉的污臭!

  而且,還會隨時被人翻出來吊打…

  自此以后,只要隆正帝掌著大權,還在位,就可以無視他們身上的“孝道金身”,從而取得道德上的至高壓制點。

  慈寧宮和咸福宮上空的“孝道金身”再無庇佑作用。

  而慈寧宮,也再無法用孝道困住隆正帝!

  一個坐視子斃,甚至涉嫌弒子的母親,還算母親嗎?

  同理,一個坐視父死,甚至涉嫌弒父的兒子,還算兒子嗎…

  而忠順王府,則在巫蠱鎮魘太上皇事件后,再背負上喪心病狂,欲圖弒君并毒殺大臣的惡臭罪名。

  毫無疑問,哪怕隆正帝現下就暴斃,可宗室內但凡還有一名皇家子弟在,忠順王一脈,就絕無沾染皇位的可能。

  身負二十年賢王之名的忠順王,不知不覺中,名望盡毀。

  盡管此事是贏朗所為,可誰都不會以為,這事只是贏朗所為…

  而外面卻絕不會知贏朗是隆正帝的人,那么最后這個黑鍋,就會由忠順王背負…

  但,賈環推斷,忠順王父子應該不會有事。

  隆正帝會用忠順王父子,來展現他的孝道,安撫住娘家被滿門抄斬的皇太后。

  甚至還會在皇太后的“威逼”下,不得不放過“元兇”,以展現他的無奈和悲哀。

  天下人也會愈發同情隆正帝,青史上,也不會留下一絲污名…

  這是連后路都算齊全了…

  最重要的是,可一不可再,隆正帝“強忍屈辱”,最后一次答應下皇太后的非分要求后,就再無下次!

  慈寧宮名望掃地,忠順王府再無出頭之日,國舅府滅門,咸福宮之廢立,皆在其一念之間!

  厲害啊!

  二十年不動,一動驚天下。

  在沒了太上皇那座如天高般的大山壓制下,隆正帝隨意一出手,便打的以往借助太上皇之威,凌壓于其上的諸多對手們,毫無還手之力!

  自此,于皇室內,隆正帝再無后顧之憂。

  攘外必先安內!

  布局堪稱完美,手段極其老辣!

  僅此一局,就夠賈環揣摩太久太久…

  但是賈環之前心中一直都有一個疑問,也是這個局的唯一破綻:

  隆正帝說,在宮中內監頻出事故之時,慈寧宮和咸福宮不可能放松對宮人的掌控,那么,大明宮就會放松警惕嗎?

  咸福宮不會錯過白福和周榮的勾結,大明宮又如何會對劉女史去尚宮局視而不見呢?

  要知道,昨夜大明宮才發生一起兵變,正是風聲鶴唳之時,這個時候,慈寧宮的女史來尚宮局,要說中車府沒有監控,簡直成了笑話…

  不是賈環小瞧慈寧宮和咸福宮中的那兩位,論起能為和心性,兩人加一起都不夠隆正帝一人瞧的。

  他們在順風順水的過了那么多年的受用生活,而隆正帝卻一直在逆流危境中打熬磨礪著。

  論道行,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他們都不會錯過的,更何況大明宮中的那位!

  如今再回頭看看,賈環心里就全都清楚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隆正帝布下的一個大局。

  怪不得,國朝軍事處理完后,隆正帝還不放他走。

  在隆正帝這個局中,他本應該就是一把刀的角色…

  而即使沒有他誤打誤撞,用當初誆騙蛇娘,以白龍涎配出的驗毒粉,測出茶水有毒,想來眾人也一定不會喝下茶水。

  因為隆正帝必然有后手…

  不過,經過他無意撞破后,這個局,愈發完美了…

  精彩絕倫…

  二十年隱忍壓抑不出手,如今一出手,不是石破天驚,就是機關算盡。

  自此而后,皇室內,再無人可以掣肘隆正帝。

  不僅如此…

  皇宮里連續出岔子,隆正帝對此已經忍無可忍了。

  其他地方他都可以大刀闊斧的下辣手清理,但皇宮中還有兩處他目前無法掌控的地方。

  便是慈寧宮和咸福宮。

  一處是皇太后的地盤,一處,則是皇太孫贏歷的地盤。

  只一個皇太孫不要緊,可咸福宮的上空,還有一道虛影在牢牢的保護著那里。

  就是太上皇的虛影…

  這兩處不可掌控之地,無論擅動哪一處,頃刻間,便會讓朝野間充滿物議。

  若是之前,隆正帝或許還能忍。

  可是到了今時今日,隆正帝再無法忍,更不愿忍。

  這種不可控之感,讓隆正帝如鯁在喉,不得安寧。

  此前借謝瓊一案,他清洗掉了宮中十年以上的老人。

  但顯然,這種清洗是有漏洞的,會有許多漏網之魚,而且說不準還是大魚。

  所以,又有了現在這一出…

  今日之后,慈寧宮和咸福宮縱然不會被大肆清洗一番,宮里的宮人也再無出宮的可能。

  行動處,都要被中車府之人名正言順的緊盯。

  偌大的皇城,自此將會真正掌控在隆正帝手中。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而現在再想想,打發葉道星出宮,或許就是第一步…

  賈環之前一直都在懷疑,幕后真兇到底有多腦殘,想要毒殺一個皇帝也就罷了,卻連帶著一個親王、一個國侯,數位內閣閣臣,還有幾位侍郎九卿級的大佬也一并想毒殺。

  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毫無疑問,大秦頃刻間將會陷入無窮的混亂戰火中。

  到那時,誰想登基上位,誰壓制戰爭,誰就會被指責為暴虐無道的幕后黑手。

  而無論是皇太后還是皇太孫,他們都身負嫌疑,并沒有威望來平息禍亂。

  因此,天下必然大亂!

  所以,賈環以為此為大大的昏招。

  可如今看來,這分明是隆正帝想借這些國朝大臣的命,來鎮壓這個時代至高無上的“孝道”…

  出了這檔子事,隆正帝再想做什么,就方便的太多…

  國舅府滿門的性命,就是為他們之前那么多年,給隆正帝帶來的屈辱買單葬送掉的。

  帝王,從來不會大度,也不需要大度。

  歷朝歷代,只要能聽進去人臣一些勸諫的皇帝,立馬就會被贊為堯舜在世,當世明君。

  可見,帝王是一個多么自負,多么自我,多么高高在上的職業。

  這種職業,最不需要的,就是大度。

  江湖豪俠都能講究一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更何況是操柄億兆黎庶性命的帝王?

  白家,就會隆正帝翻身后,第一個祭旗的棋子。

  “呼…”

  理順種種關節后,賈環長產呼出一口氣,真他么心累!

  看也不看地上苦苦哀求的白家父子,轉身大步離去。

  “帶上白家四十三口,前往東城菜市口。”

  白家人,并不冤枉…

  寧國府,后街,薛家小院內。

  滿滿的歡聲笑語。

  說來有趣,林黛玉今日得了意,心里極其喜悅。

  興許是喜悅過了頭,破天荒的竟又想起女子的三從四德來。

  她不愿賈環后院起火,不愿今日的事,鬧的家里不愉快。

  畢竟,也算是她截了胡…

  因此,她特意走了趟薛家,來為賈環滅火…

  當然,也不排除些許炫耀的小心思。

  畢竟,唯有勝利者方能大度。

  富貴不炫耀,豈非錦衣夜行…

  但對薛姨媽而言,這種沒有什么惡意的炫耀,簡直太小兒科了。

  她只是利用薛蟠的臭名聲當BUFF,輕松刷了一波,就刷掉了今日之難看。

  再用房中密事教訓寶釵,一反手,就高下立轉。

  接著,她以長輩的身份,教誨起林黛玉女兒家出閣前的羞澀密事來…

  這讓從未有人教過她這些的林黛玉,心中頗為感激。

  如此一來,還真是皆大歡喜…

  沒有賈環在,縱然她和薛寶釵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刺兩句,也都成了閨閣密友間的笑料,極為有趣。

  其實,這樣各得其樂的高樂,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過日子嘛,難得糊涂才最為順心。

  事事清醒,也未必是福。

  只是,生活,總有意外發生…

  就在薛姨媽和薛寶釵二人,與林黛玉一起圍著一個小炕桌,吃著一些精致的素菜,喝著果飲愉快聊天時,鶯兒忽然從外面走來,面色古怪道:“太太,姑娘,外面有人求見。”

  薛姨媽和薛寶釵兩人聞言一怔,對視了眼,薛寶釵皺起秀眉,問道:“求見我和媽?”

  鶯兒點點頭,道:“是個嬤嬤,她說…她說她是明珠公主府的人。”

  聽聞此言后,薛姨媽和薛寶釵兩人面色頓時一變。

  薛姨媽對內是好手,可一旦對外,就沒了主意。

  好在薛寶釵大氣,輕輕吸了口氣后,對薛姨媽道:“媽,先把人請進來看看吧。”

  薛姨媽忙點頭,對鶯兒道:“快快有請。”

  薛寶釵也給鶯兒遞了個眼色,鶯兒忙“哦”了聲,轉身出去,未幾,便領了一位身著白色宮裝,一看便知是從宮里出來的嬤嬤走了進來。

  那位嬤嬤看起來五十歲左右,刻板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凌厲。

  她眼睛近乎無禮的從薛姨媽和薛寶釵面上掃過后,但看到她們身旁的林黛玉時,目光忽然一頓。

  呆板的面色上,竟起了波動,浮起一抹敬色。

  眼神還從之前的無禮,變成了恭敬,她屈身福下,道:“竟不知夫人也在此,奴婢見過夫人。”

  林黛玉聞言,素日來美麗靈動的眼睛,登時睜的溜圓,呆呆的看著那嬤嬤,不知她在說什么…

  過了一小會兒,才猛然想起,她是賈環的平夫人…

  俏臉又登時剎紅一片,林黛玉有些無措的道:“嬤嬤快請起,嬤嬤快請起!”

  心里怪怪噠,不過好像,也有些高興哩…

  那公主府的嬤嬤聞言,便直起身來,又對林黛玉敬意一笑后,再轉過臉看向面色已經有些難看的薛姨媽和薛寶釵時,臉色再次恢復成古板模樣,聲音也沒有一絲波動,道:“可是薛王氏和薛氏當面?”

  薛姨媽聞言,面色再一變,面對這無禮的嬤嬤,卻不知該怎么才好。

  畢竟,以禮而論,公主也是君啊。

  明珠公主還是國之女君,再往下,還有郡君,縣君和鄉君。

  因此,公主府的嬤嬤,以這種語氣對她這樣的白身說話,一點問題都沒有。

  薛姨媽聲音有些發顫,道:“正是,不知嬤嬤有何指教…”

  公主府嬤嬤冰冷道:“我家公主請薛王氏和薛氏入公主府問話。”

  說罷,又轉向林黛玉,卻瞬間換了臉色,雖然很淡,但她呆板的臉上,確實帶上了一抹微笑,聲音也恭敬了許多,道:“夫人,公主若知夫人在此,定然也會相邀。不如,夫人也一起去吧。

  公主看到夫人來做客,一定會高興的。”

  林黛玉哪里敢去外面,有賈環陪伴還差不多。

  正想回絕,卻忽然看到一旁薛姨媽正在看她,眼神中隱有乞求之色。

  在薛姨媽看來,這位嬤嬤待林黛玉別樣不同,若那公主當真責罰于她,林黛玉說不定還能求求情。

  林黛玉吃人的嘴短,剛吃了人家的午飯,此刻也不能不仗義。

  只好不自然的干笑了下,心里有些惴惴然,對那公主府嬤嬤道:“那就…那就叨擾公主了。”

  公主府嬤嬤道:“豈有叨擾之說,夫人身份貴重,又最得寧侯寵愛,公主也會敬之的…請!”

  說罷,公主府的嬤嬤微微躬身行禮,竟是讓林黛玉先行。

  看到這一幕,薛姨媽的臉色別提有多精彩,薛寶釵的面色,則變的很淡,很淡…

  明珠公主府,靜怡堂。

  贏杏兒坐在西側偏主座上,空著正位…

  一旁桌幾上,擺著許多紙卷,堂下站著兩個面無表情的嬤嬤,隨時準備贏杏兒的垂詢問話。

  作為經最寵愛的公主,尤其還不那種養在深宮中的嬌嫩花朵,而是隨著太上皇處理過無數朝事宮務之人,贏杏兒手里又怎么可能沒有一支得用的人手。

  要知道,她曾經為了幫賈環,甚至調動了御林軍,差點把滿朝大臣包餃子…

  皇太孫手里都有一支“青龍”聽用,而贏杏兒手里,也有一支人手,名喚“梅花內衛”。

  也因此,她才能將賈家的情況摸的這般清楚。

  因為榮國府里,就有她的梅花內衛…

  不過,她關注這種事情的時候不多,多是在換腦筋的時候,將賈家內宅里發生的事拿出來瞧瞧,一笑了之,權當換腦筋放松放松罷了。

  此刻,贏杏兒的面色卻極為凝重,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緊緊的盯著手里的紙卷。

  她看的速度極快,一會兒時間,身邊桌幾就擺滿了展開的紙卷。

  若有人打開這些紙卷看看,就會發現,這上面記載的,都是自贏杏兒入感業寺之后,都中發生每一件大事的極為詳細的記載。

  其中,包括忠順王府的,包括大明宮的,包括慈寧宮的,包括咸福宮的,還包括,龍首宮的…

  諸多極為繁雜的消息,別說女孩子,就是換個男子來,看了保管也一頭霧水,雜亂不已,摸不著頭腦。

  可是贏杏兒,卻在這無數消息中,漸漸理出了幾條線來。

  只是,一時間還難以想透。

  有些節點,著實讓人難以明白。

  贏杏兒秀眉蹙了蹙,不過隨即又舒展開來。

  因為時間太短,急促間還有些理不順,但她相信,只要再給她些時間,再查一些消息,就一定能把都中發生的事搞清楚。

  她已經發現了幾處破綻…

  最重要的是,她要分析出…

  誰是賈環的敵人,誰是賈環的朋友。

  而在敵人中,哪些是一定要動辣手除去的,哪些又是可以暫時虛與委蛇的。

  她知道賈環與整個文官體系幾乎成了水火不容之勢,這種狀態很微妙,危險,又安全。

  現在還好說,但越往后走,這種狀態會越艱難…

  但她有自信,以她曾經的人脈,為賈環開辟出一條可行之路來…

  這,才是她所擅長的。

  至于賈府內宅的那些小算計,在她看來,與笑話無異…

  只是,誰讓她們都是賈環所在意的人呢?

  “公主,薛王氏、薛氏并林夫人來了。”

  一位女婢走路不帶一絲聲響的進來后,對贏杏兒說道。

  贏杏兒聞言點點頭,指著桌幾上的紙卷,對那婢女道:“雪梅,將這些都收起來,等明兒再看吧。伎倆頗多,看的我有些頭暈,要換換腦筋…”

  名喚雪梅的婢女聞言,噗嗤一笑,道:“公主,咱們駙馬能尚公主您,還真是福氣哩!”

  贏杏兒聞言,瞥了雪梅一眼,道:“你懂什么,當初要不是我求皇祖強壓下來,人家還看不上我呢!呵呵!”

  一笑之后,贏杏兒又對堂下的兩個嬤嬤道:“你們先下去吧,讓人請她們三位進來,我和她們聊聊。”

  “是。”

  兩位嬤嬤一板一眼的行禮后,微躬身倒行到門檻處,才一轉身出門離去。

  未幾,便有四名婢女,引著薛姨媽、薛寶釵和林黛玉三人,來到了靜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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