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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驚喜

  已近新年,雖然都中各衙門口規矩是要到大年三十下午才會封衙放假。(.有.)(.意.)(.思.)(.書.)(.院.)

  但實際上,過了二十三,各衙門口就基本上都處于閑散狀態了。

  除了邊關十萬火急之大事,其他庶務眾京部堂官們一概不理,全部封存等年后再處置。

  如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給宮里上新年賀表。

  然后等外省的督撫進京,大撒冰敬碳敬后,看看收成,再思量回家后能過個肥年還是瘦年…

  如此一來,送進宮里的奏折也就減少大半。

  而忙碌了整整一年都不得歇息一日的隆正帝,也終于迎來了喘息時機…

  今日,隆正帝難得休沐一日,便在御花園內做東道,宴請皇后和忠怡親王并張廷玉、郭琇,還有五皇子贏晝,忠怡親王世子贏普一道賞冬梅。

  算是犒勞一下這些人這一年來的辛勞,當然,贏晝和贏普就是打下手的。

  臨入園前,得到了中車府的密信,說賈環送了些自畫像給榮國太夫人,極有趣。

  隆正帝便動了心思,派蘇培盛前去取來一觀。

  如今朝事愈發順利了,各項清算京察都平穩而下,連敢陽奉陰違者都少。

  因為除了張廷玉外,隆正帝又發現了一名極得他青睞的干吏,便是這位郭琇。

  此人雖無張廷玉經天緯地之才的驚艷,但也極為不俗。

  且有張伯行之操行,清廉,剛正不阿。

  在忠順王當權的二十多年里,郭琇始終一言不發,不阿附順黨。

  因此坐了足足二十年的冷板凳。

  直到隆正帝掌權后,他才一掃往日之沉悶,十日內連續上了二十八道折子,彈盡滿朝忠順余孽。

  朝野側目!

  因而得以入了隆正帝的眼,短短數月,便從一七品科道言官,升為正三品的蘭臺寺大夫。

  在張伯行入冬臥床后,郭琇就代其暫掌蘭臺寺御史。

  升遷之迅猛,縱然當初的張廷玉都比肩不得。

  其也不負隆正帝所望,初上任,便以極強硬嚴厲之姿,橫掃蘭臺寺內的魑魅魍魎,廝混度日之輩。

  又提拔了許多敢言敢為的愣頭青…

  膽大包天,卻是連隆正帝都照頂不誤,反而愈發受皇帝重用。

  圣眷日隆。

  君臣一行人從漢白玉鋪就的石橋上緩緩走過,一邊說笑,一邊賞著御花園內的數百株初綻冬梅。

  張廷玉、郭琇皆是有詩才之人,隆正帝、忠怡親王也都通文知墨,留下了幾首詠梅之詩。

  過了石橋,便登上了云巖亭。

  數十黃門內侍和宮女昭容侍立在側。

  宮中內侍早已將此處亭軒下的地龍燒的滾熱,周圍又有翠障遮擋,不虞有寒風。

  亭軒內分散著幾處高幾,帝后在上。

  隆正帝不是多話的人,招招手,就讓眾人落座了。

  正準備說一聲“吃吧”,吃完了賬…

  就見蘇培盛帶著個小黃門兒,急步走來。

  隆正帝眉尖一挑,便沒先急著開席。

  見到這一幕,贏祥微微一笑。

  董皇后、張廷玉等人也是見怪不怪。

  “陛下…”

  蘇培盛捧著三個長盒上前,笑道:“都取來了。”

  隆正帝不置可否的“嗯”了聲,道:“就這些?”

  蘇培盛忙道:“其他的,多是寧侯與賈家內眷的畫像,所以…”

  “哼!”

  隆正帝不悅道:“這個混賬行子,整日里就知道在女人堆里廝混,沒半點長進。”

  說話間,蘇培盛已經打開了一個長盒,取出畫卷,緩緩打開后呈現給隆正帝。

  一旁的董皇后已經知道了這是賈環送給榮國太夫人的畫像,和政事不相干,因此沒有避諱,微微側過身來,與隆正帝一并觀看。

  只這一看,就失了鳳儀。

  “噗嗤!”

  帝后二人看的,正是賈環那張一臉意味深長的壞笑,斜著眼睛作“滑稽”狀的畫相。

  因為寫實的畫法,當真畫的活靈活現。

  董皇后用繡帕掩著口,笑個不停。

  隆正帝則是抽了抽嘴角后,罵了句:“這個混賬東西,慣會作怪。”面色上到底還是多了分笑意。

  說罷,將畫遞給了一旁好奇的贏祥等人。

  贏祥生性和善,除了對獨子贏普嚴厲外,對其他宗室子弟都是和顏悅色。

  因此畫一到他手上,贏晝打量了下隆正帝,見他正在看另一幅畫,就悄悄溜到贏祥身邊。

  這小子天生一股憨勁兒,看到賈環那個模樣,登時壓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直到隆正帝刀子樣的眼神看了過來…

  “皇上,看來賈環這小子還算有幾分孝心,懂得彩衣娛親。”

  贏祥看著畫兒,呵呵笑道。

  隆正帝臉色卻不大好,再將手中第二幅畫隨手又給了贏祥,冷聲道:“他有什么孝心?朕看就是個沒孝心的種子!”

  贏祥聞言一怔,不懂隆正帝緣何忽然見惱。

  卻見一旁董皇后抿嘴偷笑,贏祥先松了口氣,才低頭看手中第二幅畫,卻是那副賈環大禮跪拜,給賈母請安的畫。

  贏祥本是極聰明之人,稍一想,就想出隆正帝不悅的緣由,他呵呵笑道:“這混小子,怕還不知道規矩。

  外省的督撫,哪個不曉得早早給皇上拜年?

  偏他年輕,竟忘了給皇上敬孝心了。

  待日后回京后,皇上當好生與他算賬。”

  隆正帝不聽還好,一聽更來氣,惱道:“他是忘了嗎?他本就沒這份孝心!”

  “陛下!!”

  贏祥正準備笑著勸兩句,就聽一旁忽然傳來一道厲喝聲,截斷了他的話,也把他身旁的贏晝差點嚇一跟頭…

  原本悠然家常的氣氛陡然一轉,肅然起來。

  隆正帝面色紋絲不變,細眸卻輕輕瞇起,看向不知何故陡然發作的郭琇。

  郭琇原本跪坐在高幾旁,此刻站起身來,昂然而立,正色諫言道:“陛下乃天下人主,萬民帝王。

  寧侯,不過是一臣子。

  他有何資格,讓陛下以孝心而論?

  陛下如此,綱常體統何存?

  臣望陛下,慎言!”

  此言一出,眾人面色紛紛一變。

  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廝還真敢說…

  隆正帝更是當場黑下臉來。

  豁達如唐太宗,也數次想誅殺人鏡魏征。

  更何況心性孤拐剛愎的隆正帝。

  他可以容忍郭琇在公事上,存己見而諫君不折。

  但卻受不得在私下里也指手畫腳,當場打臉…

  不過,到底還有幾分容忍度,強忍不悅,冷哼了聲,隆正帝道:“郭愛卿難道不知賈環于朕,于國朝的功績?

  他是極忠心于朕的,比大多數臣子都忠心。

  也是真心為了朕,為了朝廷著想,并且做出讓步的。

  賈家自榮寧二公起,就大功于江山社稷。

  他也每每助朕良多…

  朕以子侄愛之,何錯之有?”

  郭琇聞言,脖子一梗就想反駁,卻被贏祥起身按住,壓回了原座。

  贏祥半是認真半是頑笑的說道:“瑞甫,這件事上,你就不要再做‘鐵面御史’了。

  你也是明白人,如今又執掌蘭臺寺,為皇上愛臣,除卻鐵面無私外,也要考慮更高的層面。

  賈環身份特殊,所行大功于國和皇上,卻又極懂事,居功而不傲,為了皇上和朝廷的大局,懂得急流勇退,不與皇上增憂。

  又這般年幼,這樣的孩子,皇上多寵一些,也沒甚大不了的。”

  郭琇并不敬服,還想說什么,一旁素來不主動開口的張廷玉難得出言道:“郭大人,此事陛下和王爺論過多次,我也被垂問過數回,皆以為,以陛下的法子去辦,最恰當不過。

  今日陛下難得清閑一日,郭大人就不要再多言此事了。”

  郭琇見執掌大秦皇朝權力最大的三人,沒一個贊同他,雖心中郁憤不已,到底還是收住了嘴。

  他其實也知道,隆正帝寵愛賈環些,并沒什么大問題。

  賈環和前朝江彬之禍不同。

  江彬仗著明武宗朱厚照的寵愛,飛揚跋扈,權傾朝野,心存不軌。

  而賈環在這方面,卻是極本分守規矩,從不將手伸入朝堂分毫。

  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顯示,他往朝堂上插了人手,或者與哪個文官大臣結盟。

  只是身為文人,對于武勛出身的賈環,和皇帝這般親密,天生感到不滿和厭惡。

  被三位大佬一起鎮壓后,郭琇悶悶不樂的飲了盞酒。

  就聽前面又熱鬧了起來…

  “喲!皇上快瞧,賈環成了善財童子了!哎喲,他掙了這么些銀子啊?”

  董皇后捂著口,驚奇道。

  第三幅畫上,賈環整個人呈“大”字,躺在一座銀子堆成的小山上,表情夸張的哈哈大笑著。

  旁邊一行小字注解:我發財啦!!

  讓人眼紅不已時,也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隆正帝深深看了眼笑的燦爛無比的賈環,眼神波動了下,又隨手遞給了贏祥。

  贏祥看到后,呵呵笑出聲來,道:“這種畫法倒是頭一次見,怪有趣。

  雖沒甚意境可言,卻能將人的模樣真切的畫出來。

  賈環最能搗騰銀子,倒還真像他。”

  一旁的贏晝饞的流口水,道:“十三叔,賈環才去了多久啊,就賺下了一座銀山?”

  贏祥搖頭道:“這是賈環在哄他家太夫人高興用的,南邊送來的消息說,他現在還在虧本,虧了不少呢。”

  贏晝聞言一怔,道:“十三叔,這怎么可能?賈環別的能為沒有,可賺銀子的本事,比誰都厲害。侄兒還想著讓他幫我…

  咳,十三叔,他怎么會虧本呢?”

  贏祥耐心極好,也不嫌贏晝蠢笨,解釋道:“賈環在南邊的動靜,觸及了許多人的利益。

  那些人自然不樂意見他在南邊做大做好,就想法子造謠生事,壞他名聲。

  他沒法子,只好將一百兩銀子的東西,五十兩就賣出去。

  他開的那條女兒街,許多商貨都是從江南現進的,不是他自家的。

  只進商貨就要八十兩銀子的本金,他卻只賣五十兩,不就虧了三十兩嗎?

  這還沒算旁的…

  唉,他也是不易。”

  贏晝聞言怔住了,再看看畫上笑的無比開心的賈環,心有所感,喃喃道:“怪道父皇最喜歡他,只他這份孝心就…”

  說罷,有些慚愧的垂下頭。

  贏祥見之笑道:“你能有這個心思,說明心里也是好的。日后多孝敬皇上些,總不能被賈環比下去了不是?”

  贏晝聞言,重重點點頭,道:“侄兒記住了,日后定會比賈環還孝順父皇母后。”

  隆正帝在上面看著,眼神柔和了許多。

  贏晝又不忿道:“十三叔,江南那些士紳怎地那樣壞?侄兒也聽說過南邊的事,賈環辦了那條女兒街,救了那么些可憐人,這不是好事嗎?江南的士紳不曉得幫襯一把,多積些陰德,反而壞他的好事。

  虧他們還是讀書人,也不知圣賢書都讀到哪兒去了!”

  贏祥聞言,沒有笑贏晝天真,醞釀了下措辭,想給他說說。

  卻聽一旁郭琇再次忍不住開口道:“殿下此言差矣!

  寧侯雖貴為國侯,功勛卓著,但本身卻無任何執法之權。

  縱然陛下所賜欽差身份,也只許視察,不許干涉地方政務。

  然而他卻無自知之明,甫一入江南,竟敢廢了兩江總督,那可是堂堂二品武官!

  接著,更是作威作福,帶兵搶掠了整個秦淮青樓,他…”

  贏晝聽不下去了,反駁道:“郭大人,那些青樓都是害人精!他們后院池塘里埋了那么些尸骨,還關了好些孩子,他們在殘害大秦百姓!

  賈環是在做好事!”

  對于目前而言,隆正帝唯一一個還上心,日后極有可能登大寶的皇子,郭琇也壓下怒火,耐心的教導他治國之道,他道:“臣不否認寧侯最終的目的是好的,可是殿下,國朝有國朝的法度。

  法度不亂,天下才可井然有序的治理,不出亂事。

  青樓里有藏污納垢坑害百姓之事,寧侯可告與兩江總督,或是江蘇巡撫。

  督撫再將責任下放于金陵知府,由金陵知府取證調查,然后再嚴厲執法。

  國法無情,亦不容褻瀆踐踏。

  唯有每個人都遵循國法,朝廷才能長久有序的運行。

  殿下…”

  贏晝臉色陰沉,對于郭琇的循循教導并不領情,反而心里有了誤會,道:“郭大人莫要以為我傻…

  若是江南的官兒能辦得了這事,秦淮河邊還會有那么多屈死骨?

  我聽說,那些酒家大多都是江南那些官兒家里開的。

  莫非讓他們自己去查自己?

  還不是官官相護!

  你是蘭臺寺的官兒,怎地早沒發現那腌臜之處?

  江南的事出了,郭大人有沒有查過都中的青樓?”

  這天兒徹底沒法聊了,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可郭琇身為蘭臺寺大夫,偏還沒法反駁。

  本是他的職責所在,卻沒做到位。

  其實,郭琇又何嘗不知道青樓這種地方里的臟事。

  不止江南,平康坊里隨便查一家,里面也滿是冤屈不平事。

  可他又能有何法?

  一來,青樓本就是賤地,妓子本為賤籍。

  那般下賤,自古以來就沒人想著替她們做什么,全不當人看…

  二來,縱然他升到內大學士,做到當朝首輔的地位,他也沒勇氣做下賈環之事。

  青樓,自古以來便是名士們流連忘返之地,比家還親。

  豈不聞,真名士,自風流?

  若是他帶人抄了青樓,且不說青樓背后無數家強大無匹的勢力,單說那些名士,都能一口口唾沫淹死他。

  此事,縱然魏征復生都做不到的事,他如何做的到?

  也只有賈環那個不在官場混,卻有無敵金身的愣頭青敢做。

  可面對贏晝的指責,他卻無法將這番話說出,一時間只能沉默以對。

  贏晝看他這幅模樣,也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冒起一股怒火。

  胖臉上本是人畜無害的細眉細眼,竟一時間多了分隆正帝的威嚴之色,怒道:“到頭來,也不過是個耍嘴皮子的官兒!

  整日里只會斗這個斗那個,做件正經本職事,倒不敢說話了。

  你不做,旁人去做。

  你不吭聲就是,偏還在背后拖后腿,說人家不好。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都說你郭蘭臺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我看也是在糊弄我父皇!

  父皇,呃…”

  罵的正爽,可提到父皇二字,贏晝卻忽然驚醒過來,唬了一頭冷汗,心里只道自己失心瘋了,竟在他父皇面前大呼小叫,還訓斥他的愛臣。

  一時間竟唬出了一身大汗,小眼睛悄悄的,一點一點的轉過去。

  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震怒的黑臉,卻沒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在他父皇的臉上看到了驚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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