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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兇名

  神京城南,開化坊,黃府。※雜志蟲※

  思圣堂。

  黃家,是大秦最清貴也最有聲望的百年仕族之一。

  或許黃家不曾出過宰執,不曾出過勛貴,更不曾出過大將軍。

  但那又如何?

  自前朝起,黃家便很出了幾個名動天下的經義大家。

  更是代代皆出進士。

  就黃家族譜所記,從黃家高祖以降,黃家一門所出的進士,竟比尋常一府百年所出的進士還多。

  一門八進士,祖孫五翰林。

  說的就是江南名望之族,余姚黃家。

  到了今朝,黃家家主黃思更是手執探花之位。

  若非醉心于經義大道,無心俗務,二十年來,也不至于才做到太常寺四品司官。

  但,這卻并不妨礙他成為士林領袖之一。

  在清流中,最敬仰的,絕非當朝宰執。

  張廷玉在他們眼中都不算什么。

  他們最敬重的,是學問大家,尤其是經義大家。

  因為唯經義,才是大道。

  黃家百年望族,名望如日中天。

  往來無白丁,交流應酬,不知凡幾。

  自然,花費就極大。

  窮文富武,只是相對而言。

  實際上,無論哪樣,都不是省錢的。

  想要科舉,想要進學,哪一樣不要花銀子?

  先生的束脩都是小事,各種科舉參考書,再加上同年之間的探討,銀子花的不見比習武少哪去。

  黃家雖然也有不少田產,但靠田里刨食兒,或許可供得起一兩個進士,卻供不起祖孫數代進士。

  更何況,黃家人不務俗務,一門鉆研經義,往往坐不上高官,握不住實權,就撈不到太多油水。

  想要過的體面,想維持黃家名望,就得想法子撈銀子。

  而錢莊,便是不二法門。

  黃理對賈環說,君子錢莊是祖上傳下來的祖業,并沒錯。

  君子錢莊是從黃理爺爺的父親那一輩傳下來的,正是這個君子錢莊,才供養了黃家一門,出了八位進士,其中還有五位成了翰林。

  更讓黃家,成為了士林清流中,最有名的望族之一。

  可以說,君子錢莊,對黃家而言,可謂之根本都不為過。

  也正是如此,黃理和黃睿父子倆在得知朝廷要清掃都中錢莊后,才不得不委曲求全,登門拜訪賈家。

  面對賈環的譏諷,也是一忍再忍,只求能保住君子錢莊,保住黃家的根本命脈。

  然而,得到的下場卻那般殘忍。

  不僅不被人當作親戚,還被賈環命親兵當場打出,斯文掃地!

  父子倆回到黃家后,第一件事,黃理就命人將黃家祠堂內賈家女的靈牌拿出。

  以示,自此賈家女不再為黃家婦。

  還打算,待錢莊事畢后,派人送出賈家。

  以雪今日之恥!

  既然賈家不拿黃家當親戚,黃家也不必再供奉賈家女。

  第二件事,便是廣邀都中錢莊東家,共商對策。

  尋日里,都是他們欺負別人。

  如今,被人欺負到頭上了,怎能忍?

  斷人財路,更勝殺人父母!

  賈家是了不得,可他們也不是好惹的。

  黃理身為經義大家,這種事本不好出面。

  可涉及黃家根本,且錢莊東家涉及的人太廣,路子太雜,黃睿一人怕稱不起場面來。

  因此,他便親自出面。

  效果極好,不管是巨賈之家,或是士紳之家,亦或是親貴豪門。

  在得到黃家邀請后,基本上都是家主親至。

  當然,黃家邀請的,都是在都中數得上的錢莊東家。

  像當初醉金剛倪二那種,仗著蠻力在市井中放印子錢的皮包錢莊,自然不配入黃家大門的。

  因此,算起來,能來的人,大約有五六十個。

  黃家正堂極大,擠入近六十人,也不顯得過于擁擠。

  只是將堂內仆婢打發出泰半。

  待眾人皆落座后,黃理啜飲了口香茗,聲音緩慢道:“諸位想必都不難知,黃某今日急忙請諸位來此的緣由。”

  “望齋公,可是為了銀行和錢莊之事?”

  堂下一頭戴璞巾身著員外服的老者輕捻白須,問道。

  望齋是黃理的名號,因此稱之望齋公。

  黃理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此事,我已從賈家得到了信兒,千真萬確。”

  此言一出,堂上一陣嘈雜紛亂。

  方才開口的老者又道:“望齋公,說起來,您與賈家還有一段老親。

  您從賈家得來的信兒,定然不會有假。

  只是…

  寧侯想辦銀行,隨他去辦就是。

  為何要關停兼并我等錢莊?

  我等皆清清白白做人,經營錢莊也不曾觸犯誰的利益。

  何苦要與我等為難?

  還請望齋公多在寧侯面前言之我等心聲,望齋公乃德高望重之人,又為寧侯姑丈。

  想來您之言,他必是聽的。”

  “正是,正是…”

  “海老此言極是…”

  堂上眾人紛紛附和。

  這老者名喚海聞,說來亦是名教中人,只是當初家道中落,不得不棄科考掌家業。

  后來家業興旺,為人又極樂善好施。

  但凡有讀書人囊中羞澀,無力科舉,求上門總能得到接濟。

  因此雖只一秀才功名,但在士林中還是頗有聲望。

  雖不比黃理望齋公之名,但也極受人尊敬,被人尊之為海老。

  家族中,也經營著一家錢莊,每年的收益,占家族收益至少八成…

  聽了海老之言,黃理瞇了瞇眼,淡淡道:“姑丈之言,還是莫提為是。自賈環此子于祭天之日謀害了顧公,黃某便立誓,與賈家割袍斷義,劃清界限。

  若非為了大家的清白家底和這世間公道,黃某也不會再登賈家之門,討個明白清楚。”

  海老等人無不肅然起敬,紛紛稱贊黃理高義。

  隨后,就是憂慮:“莫非,賈環一定要關停或是兼并了我等錢莊?連望齋公您家里的君子錢莊也不放過?”

  黃理搖頭道:“并不是每家都能被賈家子出銀子兼并,就我所知,他是想將所有的錢莊全部抄家!

  若非如此大逆不道,又危急萬分,我也不會這般急著召大家來商討對策。

  賈環倒是念及黃某為其姑丈的份上,愿多給黃某些銀子,或是銀行股份,以做彌補和安撫。

  但黃某清白做人,一生鉆研孔孟大道,又豈能與其茍且?

  黃家,誓與諸君同進退!”

  在場諸人,聞言無不大為動容感動,紛紛起身,以士子古禮相拜。

  黃理面帶微笑,道:“諸君,如今卻不是謝黃某之時,還需盡快想出解決之法,以對暴政。”

  “可發動科道言官,彈劾此等無道暴行!”

  一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站起來大聲道。

  “好!”

  眾人喝彩。

  因為此人便是蘭臺寺的一名御史。

  “文德,此事便勞煩你了。”

  黃理看起來也頗為滿意,點頭笑道。

  那中年御史正色道:“望齋公客氣,本為文德本分。我等言官所存之意,便是為了揭無道,揚大道。

  奸邪無恥,妄圖搜刮百姓清白財產。

  昏君無道,竟妄圖與民爭利!

  某既為御史,豈能坐視乾坤亂而社稷危?”

  “說的好!”

  “曹大人不愧為士林風骨!”

  又一人將要名動京華,說不定,還會名垂青史…

  黃理也再次贊了贊,士林和官場沒甚區別,花花轎子人抬人。

  不過抬罷,他又道:“賊子勢大,只文德一人,怕勢力單薄。我等還需再盡綿力,以備不測。”

  眾人紛紛響應。

  “若朝廷敢行暴.政,我等可罷商罷市!”

  “對,我等可聯合都中八大米商,一起罷商罷市。只要一日沒米賣,都中就會大亂!”

  “讓他們知道,我們雖奉公守法,卻也不能隨意拿捏!”

  “還可讓太學和國子監的士子們罷課!”

  “這個主意極好!傳言,明年秋闈,凡是祭天當日出面的士子,皆不取中!所以,太學的士子本就心中憤怒,再將朝廷暴.傳于他們,引他們去朱雀門前靜坐抗議!”

  “還可寫文,大罵賈家無恥!”

  “何止無恥?賈家還荒.無度!”

  “對!一定要搞臭賈家!”

  眾人左一言,右一語的出謀劃策。

  上方黃理聞之,面色愈發從容。

  眼神卻森然若刀。

  賈環,今日之恥,要讓你賈家十倍百倍償還。

  秀才殺人不用刀的道理你都不懂,今日就讓你知道,什么叫殺人誅心!

  待你賈家遺臭萬年,被天下萬民唾罵時,看你還有沒有臉再露面。

  賈家人,全都要成過街老鼠!

  “砰!”

  就在黃理心中陰狠謀算,滿堂“清流”名門出謀劃策,要對付賈環,甚至對付隆正帝時,忽地,從前面傳來一聲巨響。

  唬的眾人冷不丁一顫,眼神茫然的看向黃理。

  出什么事了?

  黃理也茫然,只是,心中的不安卻陡然升起,響起今日被打出賈家門前,賈環說的話。

  “趕緊家去好好收拾收拾,多準備幾口棺材…”

  黃理臉色陡然一變,急聲對身旁管家道:“快去看看前面發生了何事?”

  管家忙往外走,還沒出門,就聽到前面一陣狼哭鬼嚎聲傳來:

  “哎喲!老天爺,遭兵災了!”

  “救命啊!”

  “老爺,有大兵來抄家了…”

  黃家思圣堂內,一陣死寂。

  一群方才還熱火朝天準備對付賈環,對付賈家的人,面色都變成了死灰色。

  黃理身子晃了晃后,推開蒼白著臉扶他的黃睿,咬牙道:“都別怕,隨老夫去瞧瞧。老夫倒想看看,這郎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

  說罷,強撐著身子,大步出外。

  不過…

  沒走出門,便被人堵在門口。

  “賈環!!”

  黃理看著來人,面容猙獰道:“你瘋了!敢私自帶兵行兇?你想造反?”

  賈環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又掃過堂內諸人,從懷中掏出一塊金牌,上書四字:

  如朕親臨。

  而后淡淡的道:“正好你們都在,也不用本侯挨家挨戶的去抓了。

  奉陛下旨意,本侯清查都中錢莊多行不法之事。

  諸位,你們逼迫他人家破人亡,占人妻女之事事發了。

  好生交代罪行者,可從寬處置。

  全部帶走。”

  說罷,一揮手,數十親兵,并五城兵馬司的數百兵馬,如虎狼般撲了上去。

  哀聲遍地!

  出了黃家大門,賈環對韓讓韓三道:“你們各帶三千五城兵馬司的兵馬,與黑冰臺、中車府人手聯手抄家拿人!

  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記住,抄沒的家財,不要讓人藏匿了去,我們要留三成。

  若有人爭搶,不必給誰面子。

  另外,五城兵馬司負責收容年輕的女犯。

  十五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的,都歸我們。”

  五城兵馬司雖然只有一千能戰之兵,但卻有足足兩萬編制。

  再加上“臨時工”軍余的名額,差不多有五萬之眾。

  雖然戰力多還不如捕快,但抄家還是沒問題的。

  至于截留三成抄沒財產,是因為今晚他出了大力,得罪了不知多少勢力,自然要有收獲!

  可是,年輕女犯是什么鬼?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咳咳!”

  韓讓干咳了兩聲,道:“環哥兒,年輕女犯都是要發往教坊司官賣的,咱們收監,是不是不大合適?”

  賈環淡淡道:“想讓遷往西域的流民在西域真正安下家來,就要讓他們先成一個家。

  與其讓這些女眷留在教坊司被調.教好了后,給那些王八蛋們糟蹋。

  不如送去西域,嫁給百姓成家過日子。

  就這么辦,教坊司的人若是來要人,讓他們直接來找我。”

  說罷,賈環撇了眼站立一旁的趙師道,沒有搭理。

  緊了緊披風領口后,與韓大等人大步朝座馬走去,翻身上馬,調轉馬身。

  躍馬揚鞭,往皇城急奔而去。

  這一夜,隨著五城兵馬司的兵馬與黑冰臺、中車府的番子突然發動,整個神京為之震怖。

  沾染著血色的火光,染亮了半邊天空。

  哭聲、喊聲、哀求聲,甚至還有臨死前凄慘的哀嚎聲,響徹神京上方。

  讓無數人,不寒而栗。

  大秦太尉,武威公秦梁親自出面,率兩萬京營坐鎮神京。

  陳兵布列于長安一百零八坊,以備不測。

  皇城四門緊閉,宮門將站于女墻之后,繃緊神經,以防萬一。

  毫無疑問,自明日起,賈環之兇名,必然被無數人銘記并唾罵。

  伴隨著,也會讓無數人記住,大秦銀行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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