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凜冽的聲音,摻雜著方從戰場下來時殘余的一點未褪盡的殺氣,讓榮慶堂內的氣氛再次跌入谷底。(有)(意)(思)(書)(院)
其實賈環真不愿在家里這般,尤其是不愿在內眷婦孺前“耍威風”,這讓他沒有一點成就感。
可是,看到林黛玉方才可憐的模樣,讓賈環心中著實壓抑不住怒氣。
給臉不要臉!
真當他是好脾氣?
然而賈母見賈環不依不饒,便有些生氣,不理他。
薛姨媽張了張口,卻又嘆息一聲,不知該從何說起。
邢夫人依舊安靜的坐著,轉著手中的佛珠,倒比有菩薩之名的王夫人,更像菩薩。
王夫人雖也面色沉靜,只是眼中神色,卻有些激蕩。
“許是因為瑜晴妹妹的事”
誰也沒想到,開口之人竟是王熙鳳,說出的話,還是“吃里扒外”?
王夫人面上的沉靜瞬間被打破,眼神刀子似得射向了王熙鳳,恨意昭然!
若是從前,王熙鳳自然不敢頂撞王夫人。
可如今她心里卻有怨言 不提當初她哥哥王仁出事時,王夫人和王家的淡漠態度。
只說她懷了身子,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里,王夫人和王家又何曾有人看過她一眼?
不僅如此,她生下了大姐兒后,滿月酒、百歲酒,連著兩個日子,王家人也鬼影子都沒見一個,更別說送禮了。
王夫人同樣不曾露面。
若只這般也就罷了,不親近也就不親近,看在娘家的份上,她也不會趁機落井下石。
可她沒想到的是,因為王家之前的家業都被敗干,沒敗干也被朝廷給抄了個干凈。
如今重建王家,需要大把的銀子。
王夫人貼出大把的私房不夠,竟又打上了她這個娘家侄女的主意,讓她多出些私房銀子,幫王家。
落難時不見,要銀子時大肆指派,這樣的親人,著實讓王熙鳳感到心寒。
她不是吝嗇之人,當年對王家何曾小氣過?
可如今她卻看透了這些人,再者,又有了大姐兒。
她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孩子考慮。
她那些私房,都要留給大姐兒日后添嫁妝的。
女兒出嫁的嫁妝,多由母族所添,也就是舅家。
可王家對她這個態度,王熙鳳還敢指望日后他們為大姐兒添嫁妝?
然而,她雖然沒有吐口答應,可王夫人又跟她提過幾次,說的也愈發直白,逼的她快沒法子了。
王熙鳳本就不是大度之人,雖不敢明著頂撞王夫人,給她臉色看,可給王家下點絆子,她還是敢的。
她卻不曉得,王家若是沒了,王夫人還會不會再逼她出銀子重建王家!
那是他們的王家,和她王熙鳳不相干。
她也相信,眼前的人兒,定會為她出一口氣!
果不其然,聽聞王熙鳳之言后,賈環面色愈發凌厲,冷笑一聲,道:“真真是奇了,他王家教女無方,教出這么個下三濫的女兒,跑到我賈家來下那種藥,我不與他理會,他還敢倒打一耙?
之前看在是親戚的份上,我才讓兵部的人對他這個右侍郎照顧一二。
沒想到,倒照顧出了個仇人!!”
此話一出,別說王夫人氣的眼冒金星,坐都坐不穩當。
連薛姨媽、王熙鳳和薛寶釵的臉色都隱隱難看了些。
王家教女無方這句話,在這個時代,太狠辣了。
要知道,不知王夫人、王瑜晴是王家女,薛姨媽和王熙鳳也是,而薛寶釵也是王家女生養教導出來的。
賈老三一番怒言說出,打翻了堂內一半的女人 “環哥兒,快別說了,老太太真惱了!你是男兒,有事自去做便是,在家里撒什么威風?”
這個局面,旁人只能干著急,不敢說話,也有不愿說話的,唯獨賈探春不懼,果敢道。
她雖然對王家也極不滿,卻不愿見到一家人為了王家鬧的收不了場。
再者,在她想來,賈環真想做什么,自去做就是,沒必要同一婦人逞一時口舌之利。
如今賈探春的心思,和當初不同了。
她已經是說定人家的人,和荊王府訂了親,差不離就是板上釘釘的鐵帽子親王世子妃。
日后,便是荊親王妃!
國朝婦人里,從頭數到尾,比她尊貴的加起來都沒有一手之數。
身份夠了,底氣自然也足了許多。
她依舊敬著王夫人,但在一些事上,卻不再容忍。
賈探春厲害的一番話,讓滿堂人側目。
賈環聞言,凝重的臉色一滯,看著修眉飛舞的賈探春,哂然失笑道:“三姐,你心思雖然是好的,但就怕別人不領情。
與其往后鬧的兄弟鬩于墻,刀槍加身,不如早早的說開了,以免后患。”
“三弟,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兄弟鬩于墻?”
賈探春聽他說的這般唬人,變了臉色,問道。
賈環呵呵一笑,眼中卻沒多少笑意,他道:“你以為,那王子騰為何忽然開始折騰?
他本來對咱家意見大的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卻忽然登門,和爹好言商議。
三姐最是聰慧不過,你難道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其她人都暈乎著,就算有心里清楚的,這會兒也不好說什么。
賈探春想了想,忽地面色一變,道:“舅舅該不會還想讓表姐嫁給二哥哥吧?”
賈環冷笑道:“紙里包不住火,王家女那些事,在外面都不算什么秘密。有這樣的名聲在身,不嫁給寶二哥,其他好人家誰要?”
“可是,二哥哥已經和江南甄家的二小姐說了親了,再沒有親戚做”
賈探春話音未盡,是為了照顧薛寶釵的顏面。
親戚自然沒有做小的道理,可薛寶釵也是小。
盡管,她這個如夫人,是在朝廷登名在冊的,不同尋常的小妾。
但說到底,還是小妾。
薛寶釵垂著眼簾,似沒聽到這句話一般,倒是賈探春歉意的看向她時,她如有所感,了個寬慰的淺笑 二人互動完,就聽賈環聲音愈發凜冽:“是啊,王子騰自然不想讓他女兒做妾,又想讓她進門。
若是往日里,他自然沒法子。
可是,我不是出事了嗎?
要知道,我這個國朝一等候,卻是能娶兩位平妻的!”
“啊!!”
聽賈環毫不遮掩的將這一層說破,眾人無不驚呼一聲。
原來,王子騰是想讓賈寶玉接賈環“留下”的爵位。
怪道王夫人破了身上的“佛性”,又開始張羅起俗務來了。
若是寧國府的位置讓賈寶玉接了,縱然名義上過繼出去,可誰還真計較這些?
賈環不成天將賈政喊爹?
到時候既得了實惠,也不失名義。
而且,若是賈寶玉成了寧侯,王家也可借力趁勢東山再起。
到時候,西府有王夫人、王熙鳳,東府有王瑜晴。
賈家的天,就該姓王了!
“環兒,你到底想做什么?”
賈母極為疲憊的問道。
賈環看著賈母笑道:“老祖宗,長痛不如短痛,其實也不用痛,只是把話說明白了,日后自然還是照樣過日子。”
見賈母默然不語,賈環忽地轉頭,對一直垂著頭不敢出聲的賈寶玉道:“二哥,今日老祖宗在,爹也在,姨媽也在,家里的姊妹們大都在此,我問你一句,我身上的這個賈族族長之位,若是給你,你接的住,還是接不住?”
眾人聞言紛紛皺眉,以為賈環是在奚落賈寶玉。
不管王家再怎樣不堪,可都論不到賈寶玉頭上。
賈寶玉雖然少了些擔當,沒多大能為,不像賈環孫猴子大鬧天宮般成天的折騰,可他并不壞。
姊妹里有個頭疼腦熱的,還屬他最緊張。
若是賈環為了報復王夫人,打擊到賈寶玉頭上,卻讓人心里不愉快。
非丈夫所為。
旁人這樣想,王夫人更是青了臉,雙手攥緊,露出青筋賈寶玉抬起頭,面色苦然,嘆道:“三弟,我又何曾念過你的權位?我自然明白,那是你搏命搏來的富貴,我也沒想過那些有的沒的 家里若容不下我,我自出去便是。
只要能讓我常來,看看老祖宗,和家里的姊妹們”
“寶玉去哪我就去哪,你如今翅膀硬了,封公做候,我也說不動你,你就守著這份家業,一個人過吧!”
賈母見賈寶玉這般凄然,真真是心都要碎了,顫著身子繃著臉對賈環急道。
賈環笑道:“老祖宗別急,先聽孫兒說完嘛。您道外面為何那么些人說孫兒要壞事,倒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啊?怎么說?”
賈母聞言一怔,隨即一個恍惚,忙道:“你不是說得了皇帝的賞嗎?”
賈環笑了笑,道:“是皇帝的賞,卻是孫兒從天牢里得的。孫兒在西域斬了葉道星的腦袋,后來又在平涼斷了中車府主事朱正杰的胳膊。惹得皇帝龍顏大怒,丟我下了大牢。這才使得外面那些人人心浮動,想趁機落井下石。
方才只是怕唬住了林姐姐,才哄她的。”
“天爺啊!”
一時間,不知多少驚嘆出聲。
賈環卻繼續道:“念在孫兒數次大功的份上,陛下沒有殺我,只是罷免了我的官位,又賜了我玉如意,讓我閉門思過讀,安生幾年。
正好,我也想休息兩年。
所以才有此問,卻不是在敲打寶二哥。
若是寶二哥自認為能擔得起家族重大,爵位怕是過不過去,但族長之位孫兒卻可以給他。
公中一應財貨銀子,他都可以做主。
只是我要把話先說明白,賈家看起來富貴的緊,又有先榮國留下的余蔭庇佑,多有世交豪族相護,但敵人也頗多。
宗室那些親王郡王不用說,個個恨不得滅了我賈家。
文臣里看我賈家不順眼的更多。
再加上家里那么大的產業,眼紅的何止一兩個?
縱然是武勛將門里,有小心思的也不少 寶二哥若能擔得起這個擔子,就點個頭,明日宗祠里,我就把族長之位傳給你。
這些年東拼西殺,南征北戰,我也累了,也想安生受用幾年。
寶二哥若是能出來做事,替家里擋風遮雨,我只有高興的份。
老祖宗和老爺想來也會喜歡。
如此一來,還省得外面人算計咱們兄弟。
豈不是皆大歡喜?
今日老祖宗、爹、你娘和姨媽都在,你表個態,日后再沒那么多事了。”
眾人聽賈環說前面之言,一個個心驚膽戰,但聽到皇帝的處罰只是罷官,勒令閉門讀思過,又賜下那般尊貴的如意,也就都松了口氣。
直到聽到賈環說這些年的苦,不容易,再看他面上的風塵之色未去,頭發沾灰,眼神隱現疲倦,心疼的眼紅的不是一個兩個。
這才都相信,賈環是真想將家里的大權交給賈寶玉。
除了個別幾個心里不是滋味外,倒也沒有反對的。
王夫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炙熱的看向賈寶玉,恨不得讓他立刻點頭應下。
“寶玉,你說說,想做不想做這個族長?”
賈母心里自然有數,可還是問了句,她已經明白了賈環的心意 賈政則冷眼看著賈寶玉,對他這個兒子,他心里再了解不過,紈绔膏粱而已。
寶玉若能有這份擔當,他也不會成天喝罵不休。
果不其然,賈寶玉滿臉為難,懦懦道:“老祖宗,孫兒孫兒怕是做不來這些俗務。”
“唉!”
不知幾人心中一嘆,目光卻都看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似又成了一樽木菩薩,面色木然的坐在那里。
卻不知她心里是不是在想著阿斗 “該死的畜生,慣會弄你的胭脂水粉,頑劣”
王夫人不吭聲,這邊賈政卻看不下眼了,他倒不是想讓賈寶玉取代賈環的權位,只是單純的看不下去這么大個兒子,整體渾渾噩噩的度日,因此厲聲教訓道。
賈母剛想維護,就聽賈環笑道:“爹,你還別罵,二哥這才是真正的富貴閑人,我羨慕都羨慕不來。他能這樣過一輩子,就是最大的福氣。不過”
賈環話音一轉,聲音陡然變的肅殺,道:“既然寶二哥沒有這份心思,那么,就是旁人居心歹毒,覬覦我賈家的家業,想立個傀儡家主,好達成他們的所謀。
他們既然敢做初一,就不要怪我過十五。
提前講明白,不要再有任何人與我談什么親戚不親戚。
賈家,沒有這樣的親戚。
這一次,我要一次清理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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