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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聽風水榭 (上)

  皇城東,安仁坊,翰林學士杜倫府。ω雜●志●蟲ω

  數架精致華貴的馬車在府門前駐蹕,而后,府門大開,當先的一架帶明黃色的翠蓋珠纓八寶車,從正門而入,徑自過儀門前廳,最后由兩位健婦牽引,直到二門垂花門前才停下。

  婆子退下,幾個丫鬟上前,用玉樹枝挑起車簾,贏杏兒率先下車,與前方一群身著士子服,但明顯雌意顯然的“書生們”抱拳行禮,惹來一陣嬌聲笑罵。

  看起來,贏杏兒所言不虛。

  這群閨小姐們起的錦瑟社,確實先要去了世俗的身份地位。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贏杏兒嘴角彎起一抹笑意,道:“我還為諸位請來一位大才子,今日保管讓你們心服口服,再不敢取笑我的詩才!”

  說罷,不等聞言一怔的群芳回過神,便轉過身,伸手入內,從翠蓋珠纓八寶車內,握著一“白衣士子”的手,引她落地…

  只有一人。

  贏杏兒和林黛玉去尋史湘云時,才發現她竟和白荷去了城南莊子視察…

  她這個東府管家三奶奶,如今做的是有滋有味。

  無法,林黛玉只好一人跟隨贏杏兒來此。

  只是甫一落地,她就發現,這里的人,似乎并不全像贏杏兒說的那樣好,那樣無邪純善。

  雖然大多都笑意吟吟的看著她,但還是有幾個,變了臉色,眼神有些驚疑…

  她們在驚疑什么?

  林黛玉心思靈透,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見那幾人的視線多落在贏杏兒牽引她的手上,頓時有些明悟了。

  林黛玉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即使在前世紅樓世界里,她心中都有一本賬,算得賈家進的少出的多,大廈將空。

  初入賈府時,更是步步小心,不肯出錯半步,讓人笑了去。

  如今,被賈老三熏陶了這么久,人情世故自然更懂許多。

  猜出這些人,怕是嫉妒她與贏杏兒的關系。

  林黛玉好笑又了然,若這些人當真能做到忘卻世俗地位,又怎會全都站在門前,恭候贏杏兒?

  即使太上皇大行,忠順親王被圈,皇太后生死不知,可贏杏兒依舊是大秦的明珠公主,金枝玉葉。

  宮里的皇帝,對她也很不錯。

  更重要的是,她是寧國侯的正妻。

  雖未過門,卻沒有誰會否認。

  這般重要的人物,被一個陌生人這般親近了去,她們原本近水樓臺想望月的人,豈有不吃味的?

  不過好在,大多數人面色都帶著善意。

  如此一來,今日之行總不會無趣了。

  “贏兄,這位兄臺是…”

  為首的一個金閨花柳般的“公子”杏眼秋波,眼神柔順,看著林黛玉驚嘆了聲,向贏杏兒問道。

  贏杏兒故作高深,只呵呵笑不理會。

  那“公子”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然后學著書生禮,拱手作揖道:“不知這位兄臺尊姓大名?”

  一群大小姐們見狀,頓時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

  想當初她們初入社時,被這般“禮遇”,可著實慌張了許多呢。

  尋常閨小姐,自幼飽讀《女戒》,縱然在自己閨樓里,與丫鬟們嬉戲時放肆些,可在人前,尤其是生人前,卻絕不會踏錯半步。

  一個閨女子,若是背負上“失禮”的名聲,是真正能影響一身的大事。

  誰敢不慎?

  因此,這些人初遇此著時,無不慌亂失神。

  倒沒多少惡意,只是女子難得開的玩笑罷了。

  如今笑聲最大的幾個,是當初最狼狽不堪的人。

  然而,她們卻不知道,林黛玉到底有多“離經叛道”。

  看著為首“公子”這番做派,林黛玉非但不慌,反而眼神一亮,看向贏杏兒,有些激動,示意道:果然有趣哩。

  而后理了理身上的士子服,亦躬身作揖還禮,還故意粗著嗓音,道:“在下免貴姓林,敢問兄臺可是杜兄?”說著,一雙妙目竟有些肆無忌憚的在為首“士子”身上打量了番!

  高高鼓起的胸口是重點…

  若是那“士子”知道后世之詞,一定要撫額嘆一聲:“我的天哪,辣眼睛啊!”

  可惜她不知…

  縱然她是錦瑟社的發起人,為人也爽利的緊,可又何曾受過這等似能看透人衣裳的眼神?

  一張俏臉,登時通紅,竟有些忸怩不安,想要遮擋一二的念頭。

  “哈哈哈!”

  見尋日里隱藏在柔順外表下,最愛作怪逗人的杜真,被林黛玉這般戲弄,贏杏兒哪里還忍得住,不由撫掌大笑。

  其她女孩子們也終于報了當日之恥,紛紛落井下石笑個不住。

  那杜真面色一陣青紅變換,一會兒咬牙凝眉,一會兒嗔眼怨色,不過最后,盡化為一聲笑。

  “噗嗤!”

  她牽起林黛玉的手,嗔道:“林兄,你身后一定有一個了不得的人,才將你教得這般壞!姓林?都中不曾聽過有這樣了得的人家啊…”

  這話林黛玉就不好接了,贏杏兒笑道:“她和我一家。”

  此言說的大有趣。

  和贏杏兒一家,卻又不姓贏。

  林黛玉的出處,基本上就不問而知了。

  偏她又不姓賈,自然不會是賈家的姑娘小姐。

  而在賈家,又有幾個姓林的主子?

  一時間,不知多少雙眼睛明亮了起來,換了眼神。

  到底,還是難以脫俗…

  贏杏兒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又驕傲,又復雜。

  賈家,如今成了大秦最炙手可熱的門第。

  縱然是在文官體系中,對他忌憚有之,憎惡有之,但都免不了一個“羨”字。

  為人臣子,終究講究君臣名義,其實與主仆無異。

  皇帝,便是人主。

  唯有賈家子,似乎已經跳出了這個圈子,得大自在。

  皇帝對他的信任,簡直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這讓文臣們憂心忡忡,又不免吃味。

  這種情緒,自然也影響到了他們的家人。

  而姑娘的世界觀,顯然和他們又有些不同。

  她們雖然不會發春心,想要入賈家門,但不妨她們追星…

  在她們心中,賈環絕對是偶像實力派。

  關鍵,她們早就打聽出了,那位賈環,長得極其俊美…

  年少,多金,貴重,英俊…

  如此之人,使得她們對賈家也有了愛屋及烏之心。

  而能讓大名鼎鼎的寧侯最偏寵之人,這位祖上四世列侯,父為前科探花郎的姑娘…果然不俗!

  連之前對林黛玉與贏杏兒一起來而有些吃味的人,此刻都換上了笑臉。

  能在這里站著的人,或許有心胸不寬者,但絕沒有蠢貨。

  人以群分,蠢貨也進不了贏杏兒的圈子。

  盡管,名義上,這個圈子是杜真所起…

  她們早就對賈環為了一個堂姐之事,接連大鬧皇宮和忠怡親王府的事有所耳聞,當初鬧的沸沸揚揚,不知感動了幾多閨中女子。

  這世上能為女孩子這般出頭的男兒,前無古人,后怕也難有來者。

  所以她們自然更明白,對一堂姐尚且如此,那么賈環對他最偏寵的平妻有多看重。

  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招惹林黛玉,縱然嫉妒,卻不會愚蠢。

  那不止會讓她們自己遭殃,更會為家族招來大禍。

  這是她們每個人出門前,都會得到的教誡。

  鶯鶯燕燕的一群“公子”,一邊使勁的嘲笑被調戲的杜真,一邊紛紛上前自爆家門,與林黛玉相見。

  絲毫不提林黛玉之前那種眼神,其實已經突破了底線…

  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這般看人,自然是失禮之極。

  可放在賈環和他妻子身上,卻成了佳話!

  只是為了林黛玉的臉面,她們到底沒再提…

  一番介紹后,林黛玉敏銳的發現,這些姑娘的出身,最低的門檻,都是五品人家。

  但千萬不要以為隨便五品都能入門。

  京城官多,許多衙門口的品級都很高,太常寺喂養牲口的少卿都有從三品。

  而能在這里出現的姑娘,門第最低也是出身翰林院。

  翰林院,在歷朝歷代,都是儲相之地。

  非進士無以進翰林,非翰林無以進內。

  所以,這些姑娘的出身人家,要么是當朝學士府第,要么,是未來學士府第。

  能將這些人聚在一起,卻也了不得呢…

  林黛玉驚嘆不已的同時,也隱約猜測到贏杏兒為何只帶她一人前來的原因。

  她的父親,當初是一甲探花郎,入過翰林院,而后才入得蘭臺寺升為大夫。

  算起來,與這些人倒是“同根同源”。

  而史湘云就…

  林黛玉悄然向贏杏兒看去,卻見她正笑盈盈的看著她,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終是好心。

  “好了,都不要擠在門前了,到里面說話吧,我警告你們這群小蹄子,平日里總是嘲笑我無詩才,如今我帶了一個真正的大才來,一定要你們好看!”

  贏杏兒拍手笑道。

  “贏兄,莫要逞口舌之能,林兄出身名門,家學淵源,自然了得。可那也是林兄的能為,與你何干?莫非,這回你還要再做個錄事?”

  杜真奚笑道。

  贏杏兒豈會懼她,不屑道:“那是我的詩你們欣賞不得,瞧你們作的那些小家子氣的酸詩!”

  一行人一邊往里走,一邊拌嘴。

  贏杏兒地圖炮一出,頓時惹了眾怒,一群人口誅筆伐。

  杜真笑道:“贏兄,你倒是說說,可有人說過你的詩好?”

  贏杏兒傲然一挺胸,果然傲視群雄,她道:“駙馬就說過,我的詩極好!”

  “寧侯也懂…”

  杜真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有些尷尬歉意的看著林黛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黛玉好笑道:“沒關系的,他是不懂嘛,他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只此一言,眾人對林黛玉的感觀大好。

  不過林黛玉轉口卻又道:“他雖不懂詩詞,偏生卻寫過兩首極好極好的詩詞,讓人著實無法相信。”

  杜真等人聞言一怔,正巧前方到了一處亭軒,亭子上方有一匾額,書寫“聽風水榭”四字。

  水榭內寬敞,有十來個小幾,幾上自有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杜真讓了贏杏兒和林黛玉的座位后,笑道:“還請林兄賜教吾等知之,寧侯所作極好詩詞之真面目。林兄莫要多心,我等是真心想拜讀一番。”

  “正是正是…”

  其她人紛紛附和,面上帶笑。

  關于賈環大文盲的笑話,是這些閨中女子為數不多,可以調笑賈環之處。

  她們寧愿相信,賈環此次出征會再立大功,飲馬天山,使得可汗夜逃奔,也不敢相信,鬧出了無數笑話的賈環,能作出絕世詩詞。

  林黛玉看出她們不信,抿了抿口,笑道:“其實我也不大信是他所作,但之后查詢了無數典籍,都查不出出處。在座諸位仁兄必定都博覽群書,不如由我寫出那兩首詞作,煩請大家幫忙,尋出出處,待他出征歸來后,我也好揭穿他的真面目。”

  說罷,也不等微微有些尷尬的杜真等人反對,便執起小毫,在文姬箋紙上落筆,贏杏兒站于其身側,誦讀出聲:

  “人生…若只…如初見…”

  “嗯?”

  夏風微拂,聽風水榭外,池中水波輕蕩。

  荷花朵朵,碧葉澀卷。

  贏杏兒郎朗之聲,從水榭中溢出,傳出好遠…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皇城西城,掖庭宮南,廣運門外的一座抱廈內,中車府主事森然而立。

  拿著手中的信箋看了數遍,嘴角浮起一抹殘忍的笑意,寒聲道:“這么說來,翰林學士杜倫,長安知府郭聰,萬年縣令張無涯,還有一群翰林院的小嘍啰,他們在陰謀造反了?”

  下面一身著大紅蟒袍的太監忙道:“公公,正是這樣。他們每次集會,都借杜倫之女杜真所起錦瑟社起社為機,趁機相聚。”

  朱正杰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輕輕撫了撫右臉,那里有些坑坑洼洼的傷痕…

  他冷笑一聲,滲人骨髓,道:“卻不是以那錦瑟社為由,而是,他們分明就是一伙兒的!”

  底下那太監聞言大驚,失聲道:“公公,那里可是有…可是有…”

  朱正杰聞言,狠狠的瞪了太監一眼,厲聲道:“有什么?你以為,現在還和從前一樣嗎?沒出息的東西,等著,咱家去主子那里請旨!”

  太監雖然跪下應了,卻不大相信,朱正杰能請來圣旨。

  畢竟,那位可是貨真價實的明珠公主啊!

  然而,沒過一炷香的功夫,朱正杰就一臉得意的大步歸來,手持圣旨,大手一揮,厲聲道:“點齊孩兒,與咱家一同捉拿辜負皇恩的逆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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