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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 不速之客

  “轟隆!”

  夜雷驚天,大雨瓢潑。(有)☆(意)☆(思)☆(書)(院)

  榮國府,榮禧堂,耳房偏廳。

  自賈母起,賈家東西兩府在家的當家人,都來了。

  東府這邊,是尤氏出面。

  眾人都圍在東耳房內,面色擔憂焦慮的看著炕上躺著的,吃了數月齋,念了百日佛的王夫人。

  僅僅數月未見,王夫人蒼老了太多。

  原本烏青的頭發,如今成了花白。

  即使是闔著眼,面上的皺褶竟有些觸目驚心。

  此刻,她面色慘白,人事不省的躺在炕上。

  額前有一塊血青,看起來,應該是磕碰的。

  緊緊抿起的蒼白唇角和緊皺的眉頭,可以看出,即使在昏迷中,她也不曾屈服服軟,依舊堅韌執拗…

  泣聲陣陣。

  落淚的人,有薛姨媽這個親姊妹,有李紈這個兒媳,有薛寶釵這個外甥女,還有賈探春、林黛玉等賈家姊妹。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的血親,縱然王夫人有千般錯,到了這個下場,也沒人再記起她的不好…

  除了這些親人外,還有趙姨娘,也紅了眼圈,落了淚…

  她不是個有心機的,就算有,也淺薄的緊,多是自作聰明…

  若真的只是作像,或是貓哭耗子,這一屋子的人精,怎會看不出?

  所以,大家才會側目,因為她們發現,趙姨娘是真的在哭…

  也許是因為世事變遷,也許是因為唯勝利者方能大度。

  總之,當賈環以再不可動搖之絕對之姿,矗立賈府無能再能威脅時,趙姨娘心中當年萬種奢求,幾乎在一夜間全部實現,甚至遠遠超出了她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地步后,曾經的羨嫉,曾經的怨恨,曾經的詛咒,都煙消云散了。曾經高不可攀的人,如今…

  當心中沒有恨之后,再轉過頭來看王夫人這般慘狀,趙姨娘心中是真的不落忍。

  當然,她的這幅姿態,在許多人眼中,卻是有些矯情了…

  賈母倒不是嫌她矯情,只是…

  她擔心王夫人醒來后,看到趙姨娘在這里哭她,賈母怕王夫人會活活氣死過去,暗自搖搖頭,賈母道:“趙氏,你如今有了身子,不好太累著,回去歇著吧。這么大的雨,何苦再折騰這一遭…”

  趙姨娘聞言,沒聽明白話中的意思,只當賈母真的是在心疼她,就想再開口,說想留下看看,盡份心意…

  不過賈政卻聽出了賈母的話意,便對趙姨娘道:“老太太說的是,你是雙身子的人,別在這里站著了,先回去吧。”

  趙姨娘最聽賈政的話,聞言后果真便決定離開…

  用帕子擦干眼淚后,圍上披風。

  除了賈母、薛姨媽并賈政和賈寶玉四人外,其她所有人,再加上一屋子的婆子婢女,轟轟隆隆的一大群人,陪著趙姨娘過了正堂,又出了穿堂,一直送到游廊的盡頭,目送她被人小心翼翼的呵護著上了馬車。

  雖然只有短短幾步路,卻由幾個婆子護打著傘,前后左右并上面,都用傘遮的結結實實的,別說雨,就連風都透不進一絲。

  一伙人目送著幾個健婦將馬車拉出二門后,方才轉身折返。

  卻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唏噓…

  都說這世道,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前者好說,遠的不說,只看屋里流淚的那位主兒,若非出身在王夫人這正室太太肚子里,也享不得這些年的富貴。

  而母以子貴,就非趙姨娘莫屬了。

  李紈這些人對趙姨娘當年的情況還記憶猶新。

  雖說公中每月都會發放月例銀子并胭脂水粉錢,每一季度還會發放衣裳面料,其她人都安于衣食無憂之境,唯獨趙姨娘,好似八輩子沒摸過銀子般,什么都想多占些。

  哪怕只多占了一針一線,她也會暗自得意好久。

  若是少了一分,則會記掛好久。

  并以之為由,常在太太老爺跟前賣弄說嘴,讓的大家好不尷尬。

  雖然都覺得厭惡,可是也沒人同她真計較。

  因為大家“體諒”她窮酸奴幾出身,命賤,本該如此窮酸。

  曾經,賈府的貴人們,甚至是一些出身“高”的仆婦們,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趙姨娘厭惡不喜有之,俯視憐憫也有之…

  可是,這才不到十年的光陰啊,再看看現在…

  趙姨娘行動處,竟讓大半個賈府的主子都要送過穿堂。

  還有那薛姨媽,雖然沒有送出門,也只是因為身份使然,不好做的太過。

  然而也一樣在趙姨娘出門時起了身。

  母以子貴,莫過如是。

  出門相送的人中,心思最深的,就是李紈和婁氏。

  兩人都是春華正茂之際少寡,因家門門風及自幼受《女戒》、《烈女傳》等思想的熏陶,兩人都未選擇再嫁,只守著各自的孤子過活。

  這一輩子,所指望的,無非就是有朝一日,兒子能有出息,她們能母以子貴,再穿一回鳳冠霞帔,大誥衣裳,受人尊敬…

  她們不敢奢望能有趙姨娘今日的氣派,只要有十成之一,就夠她們受用的了…

  等她們再折返回耳房時,卻被引入了三間耳房的另一間,薛姨媽已經在此了。

  早先因為公孫羽被請進宮的緣故,賈環從宮里帶回了兩個太醫常駐,這會兒子派上了用場。

  因為太醫年紀并不很大,所以家中內眷要避諱。

  不過,兩間耳房中間是以鏤空壁花櫥相隔,因此可以聽到對面的聲音。

  “貴府太太心中邪火太甚,日夜難寐,又受到大刺激…”

  “膳食不周,神思不屬,心血燥熱,消耗過度,已近燈枯…”

  “若能安下心來,靜靜修養,輔以參茸調理,花個三五年光陰,還能補回些元氣…”

  “若是繼續心結難解,怨恨不疏,怕是…過不了中秋了…”

  太醫開了兩個藥方,并叮囑清楚煎熬方式后,就退下了。

  薛姨媽等人又回到中間耳房,均含著眼淚。

  賈母雙鬢如銀,眉頭緊緊蹙起。

  她見眾人進來后,與薛姨媽點點頭,便看向李紈,道:“珠哥兒媳婦,可查清楚了,今日何人去看過太太?”

  李紈點點頭,道:“老太太,查清楚了,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她時常去看太太…”

  “是她…就她一個人么?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人將外面的那些事告訴太太么?”

  賈母皺眉問道。

  李紈嘆息道:“是她一個人…老太太,許是太太問的急,周瑞家的才遮掩不過。”

  賈母聞言沉默了稍許,道:“八成是這樣了,她如何瞞得過太太…唉,早知如此,就不該讓她常去佛庵了。如今這可怎么好…”

  薛姨媽流淚道:“老太太,太太怕是不能再在庵堂里待下去了…”

  畢竟是親姊妹,薛姨媽看著王夫人如今這般模樣,心如刀割一般,替她求情道。

  賈母聞言,眼角微微抽了抽,在眾人注目下,緩緩的點了點頭…

  見此,薛寶釵面色變了變,卻沒有說什么。

  雖然她心里還是向著賈環,可若是當真把人給逼死,賈環的名聲也不好聽。

  賈母又問道:“周瑞家的,同太太說了什么?”

  李紈猶豫了下,才道:“就是之前寶兄弟和表小姐的親事,還有結親的緣故…”

  什么緣故?不過是王夫人的王家侄女兒,被她娘李氏忽悠著,用一杯下了藥的茶放翻了賈寶玉,然后把賈寶玉給強上了…

  并借此而逼婚的事。

  論起來,如果沒這檔子事,或者說,如果王家沒有出事,王夫人未必就會拒絕這樁親事。

  王家女嫁入賈家,已經有兩人了,再進門一人,也不算大事。

  不過那時候,王家正興,李氏卻從未提過,要將女兒嫁入賈家的事…

  可是,她那嫂子李氏,如今卻用這種下作手段來誘騙她的命根子,王夫人怎么可能會同意這樣的親事?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王子騰是她的親兄長,李氏是她的親兄嫂,這樣的至親,竟會害她的兒子…

  賈母雖未親眼目睹,可活了一輩子,王夫人聽聞此事后的反應,她想都能想到。

  只是…

  賈母皺緊眉頭,厲聲道:“那周瑞家的就沒同太太說,這親事我沒同意,又給寶玉說的江南甄家的二姑娘么?”

  李紈有些畏色,道:“老太太,周瑞家的說,她還沒來得及說,太太聽聞寶兄弟被算計后,大叫一聲,就氣昏過去了…

  周瑞家的如今也唬的不行,說太太但凡有個萬一,她也定是不能活的…”

  賈母聞言,冷笑了聲,想罵賤婢奸猾混帳,不過又想起周瑞家的素日來的為人,確實還算是正派的,對王夫人也忠心耿耿。

  只是…

  “告訴外面的人,打她二十板子,再革她二月錢米。這周瑞家的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什么話當說什么話不當說都不知道,害得太太成了這般,怎能輕饒…”

  賈母吩咐完后,又對薛姨媽道:“親家太太雖是外客,但這些年在家里住著,我從不拿姨太太當外人。

  環哥兒,也素來敬重孝順姨太太…

  所以,家里的一應情景,姨太太大都知道。

  寶玉他娘去庵堂里禮佛的緣故,本就是為了清心靜心,誰曾想,竟會到了這個地步…

  縱然姨太太不說,我也不會讓她再在里面待下去了。

  原也只想讓她在庵堂里禮上半載一年就出來…”

  薛姨媽聞言,感激道:“老太太真是慈心,家姊緣何去禮佛,我是知道的,當時,娘家兄嫂在其中做耗,引得姐姐走了差路,老太太沒有過多見責,已是仁厚。況且這些年來,偏疼小兒媳婦的緊,這些我都知道,心里唯有感激。

  卻是太太自己想左了…”

  賈母聽了這番話后,臉色好看了許多。

  王夫人的娘家人在這,她卻成了這幅模樣,不管怎么說,賈母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薛姨媽極明事理,不曾指責,讓賈母心里輕快了許多。本想讓周瑞家的背個大黑鍋,如今看來,或許不必…

  賈母又看了看猶自閉目不醒的王夫人,再嘆息了聲,對薛姨媽道:“太醫說,再過半個時辰,太太就能醒過來了,到時,還要麻煩姨太太你這個親姊妹,多寬慰寬慰她…

  你就同她說,不要擔心寶玉。

  寶玉的親事,說的是江南奉圣夫人的嫡親孫女,尊貴非常。

  未來的太子妃,是她的親妹…

  我這一輩子的家俬,日后也都留給寶玉,還替他將家里旁邊那座五進的大宅子買了下來,一應花園亭軒俱全,應有盡有。

  再加上她自己的嫁妝,那些莊子鋪面,只收租,寶玉幾輩子都花不盡…

  她要想開點,好日子還長,何苦再為難她自己?”

  說罷,不等薛姨媽答應,賈母又對賈寶玉道:“寶玉,你同你爹都守在這,等你娘醒來,跟她多說些喜慶的事,讓她歡喜,不要讓她再為你操勞憂心,你記下了?”

  賈寶玉聞言,苦著臉點點頭,擔憂畏懼的看了賈政一眼后,忙又垂下腦袋…

  賈母見之,對賈政叮囑道:“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忙著教訓寶玉了,總要先讓太太好起來…”語氣說不出的疲憊。

  賈政忙道:“老太太放心,兒子斷不會再打罵他,這些年,原也不再打罵他了。”

  賈母聞言,嗯了聲,道:“這樣就好,父子間又何必非要跟耗子見貓一樣?你和環哥兒不就很好,總不能只偏一個兒子…

  一會兒你好生同淑清說說話,做了大半輩子的夫妻,總要全須全尾,才是福氣。”

  賈政也一一應下了,至于能否做到,就看天意了…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什么樣的爹,生什么樣的兒子。

  同樣,什么樣的兒子,也有什么樣的爹…

  賈寶玉只喜歡漂亮女孩子,難道賈政就喜歡丑的?

  當然不是,不然,他也不會偏寵相貌極好的趙姨娘這么些年…

  賈寶玉一身公子哥兒的毛病,其中有多少傳自賈政,就不得而知了。

  賈母也知道她小兒子的心性,也沒真的指望賈政同王夫人重破鏡重圓,再做恩愛夫妻,但還是希望,至少面上要過得去,總要維持好一個家…

  該叮囑的都叮囑罷了,賈母在鴛鴦和幾個健婦的扶助下,帶著一干賈家姑娘們,離開了榮禧堂。

  就在關中神京風雨大作時,千里之外的西北路,卻是晴空萬里,夜色清明,星辰月色輝映著世間…

  連續趕了一天的路,沙塵飛揚。

  每個人身上都蒙了一層灰。

  其他人倒也罷了,行軍進途中本不好多講究。

  奔襲了一天,都勞累之極。

  扎下營寨后,除了執勤守夜的哨兵,多已睡下。

  可董明月和薛寶琴兩人,卻有些受不住身上的灰…

  正巧,大軍駐扎的營地,在一處河流之側。

  夜深人靜時,董明月和薛寶琴兩人,便決定去上游沐浴一番。

  雖然董明月身手高絕,可也不放心就兩個女孩子去,總還要找一個望風的,以防萬一。

  在“被逼無奈”下,賈環很“為難”的接受了這個艱難的任務。

  背對著一塊青石坐下,聽著身后“嘩啦啦”的水聲和輕笑聲,賈環極為糾結。

  多好的月下美人圖啊,到底是偷看呢,還是偷看呢,還是偷看呢…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忽然,賈環眼神一凝,前方不遠處,竟出現了不速之客。

  兩道黑影,朝他的方向靠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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