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含元殿。
所謂“含元”者,《易·乾坤》之說曰“含宏光大”,又曰“元亨利貞”。
只是后四個字,被千年前的宋徽宗給玩壞了,所以,為人忌諱,也就不用了。
這座原本湮滅于戰火中的古殿,后為太上皇期間所復。
太上皇在位時期,常在此殿內,舉辦宮宴,招待百官及藩國國君使者。
時有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之名。
但到了隆正帝在位時,這座輝煌的大殿,卻漸漸陷入了沉寂。
隆正帝從未能開啟此殿,舉辦宮宴。
直到今日…
賈環與牛奔、溫博、秦風等人從金水渠上的長達十數米的寬大橋梁上,進了前殿丹鳳門。
無不為這所他們都未曾踏足過的巍峨宮殿感到震驚。
相比于含元殿,連光明殿都不夠看。
不過,也就是隆正帝這個實用主義極強的人,才會不在乎含元殿內,處處留下的太上皇的痕跡,啟用此殿。
若是換個人,怕是寧肯荒廢了這里,也不會再用。
走過高大的鐘鼓樓,繞過華麗的鸞鳳閣,賈環等人隨著人流,一起入了大殿。
雖然按禮而言,座位分排還是要依據爵位和官位。
官場中人,最重視這個。
但今日不是大朝會,賈環也不想和葉道星挨著吃飯,極沒隨內侍往最前面去,而是隨著牛奔等人,在勛貴席列的靠后位置坐了下來。
先打量起來客…
文武百官基本都到了,當然,曾經的許多熟面孔都不見了,出現了許多生面孔。
宗室王公們也都到了,說起來也是可憐,本朝的宗室,大概是歷朝歷代混的最慘的一類宗室。
一點實權沒有,空頂著一個天家的尊貴名頭,卻只能在這種時候,扮演一下吉祥物…
尤其是隆正帝掌權后,借著太上皇大喪,下辣手處置了幾個宗室,雖然只是圈了幾個鎮國將軍輔國公,卻也極大的震懾了宗室們那一顆躁動的心。
如今,他們都本本分分,低頭順目的坐在席位上,不知心有何想…
“環哥兒…”
“嗯?”
賈環聞聲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牛奔。
牛奔一雙綠豆眼挑了挑,跟他示意,看向左前方。
賈環不知所謂,順著他目光看去,眼神忽然一凝。
那是文官席列里,一個身著石青團龍袍的少年,坐在那里,周圍幾個文官大佬,正在他周圍賠笑著說著什么…
那是…
五皇子贏晝!
他周圍圍著的人,多是如今正炙手可熱的文臣新貴。
比如說,吏部左侍郎李釗,工部尚書田從典,以及蘭臺寺左都御史杜恭。
“嘖嘖嘖,也不知道咸福宮里的那位,此刻是什么心情!”
牛奔在一旁悄聲說著風涼話。
賈環呵呵一笑。
“環哥兒,你覺得這位有希望么?”
牛奔小聲問道。
賈環想了想,輕聲道:“最多一成。”
牛奔咂摸了下嘴巴,嘿嘿一笑,道:“這些文官,都是燒冷灶起家的,如今還想再燒一次冷灶不成?”
一旁的溫博嗤笑了聲,也壓著聲音道:“這位可不是冷灶,如今,瞎子都看得出,咸福宮里的那位怕是不穩當了。陛下子嗣不豐,成年了的,除了那位,就是這位。嘿,這位如今可是大熱門兒呢!”
賈環撇嘴道:“熱門兒不熱門兒,和咱關系不大。祖宗之法不變,咱們只要守著軍功,不管哪個上位,都差不多…”
牛奔搖頭道:“你不關心他們,他們怕是要來尋你。陛下的掌權,讓這些人看透了一個道理,唯有掌控了刀槍,才能坐穩天下。你瞧好…嘿!來了來了誒!”
牛奔忽然激動起來,在賈環耳邊耳語了幾句后,正襟危坐。
之前在文官席列里說話的五皇子贏晝,此刻正往這邊走來。
作為這次宮宴最矚目的人之一,贏晝的動作,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同樣是贏秦皇家的相貌特征,細眉細眼。
不過贏晝與太上皇、隆正帝和贏歷的相貌都不同,別個都是瓜子長臉,贏晝卻是一張大圓臉。
而且也沒有那些帝王氣質,只一笑,忒有喜感。
偏他還愛笑。
隔了四五步,贏晝就拱手道:“寧侯,怎地坐這了?”
賈環不好托大,和周圍人一起站起身,拱手行禮道:“見過五皇子。”
贏晝今年剛滿十六,還未出宮開府封王,所以眾人仍以皇子稱之。
皇子之貴,猶在親王之上。
更何況物以稀為貴,這位皇子尤為貴重。
贏晝對于賈環的行禮似極為不滿,上前抓住賈環的手往下按,笑著指責道:“環哥兒,你和我來這套?”
其實賈環和他真的不熟…
不過,場面話,賈環還是會說的,他呵呵笑道:“禮不可廢嘛。”
贏晝笑的更歡實了,道:“你還講禮?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父皇幾次三番說起你都咬牙切齒,還牽累到我,父皇說你和我是一路貨。這會兒子倒來說禮?”
賈環抽了抽嘴角,道:“陛下真是太小瞧殿下了,我豈能和殿下相提并論…”
贏晝聞言,笑的差點喘不過氣來,往賈環肩頭捶了下,笑罵道:“你以為我聽不出你在寒磣我?”
賈環嘿嘿一笑,道:“聰明!”
“噗!”
牛奔在一旁沒忍住,噴笑出來。
贏晝胖手虛點了他幾下,又轉頭看著賈環,道:“你們,啊…”不過也許是心寬體胖,他也沒怎么在意,還又往前靠了步,對賈環道:“環哥兒,如今我掌著內務府這一塊,這次宮宴也由我來負責。我哪里做過這些?你幫我看看,還有哪里有漏子…”
賈環聞言,面有些古怪的看著贏晝,道:“你負責這次宮宴?”
贏晝點點頭,面帶憨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父皇會把事交給我。”
賈環抽了抽嘴角,道:“不大吉利?”
此言一出,周圍人一靜。
誰不知道,這位贏晝有特殊愛好,就是愛吃白席。
誰家辦喜事,請他他未必會去,多半不去。
可哪家辦了喪事,請他他準去。
因為這事,贏晝的荒唐之名,如雷貫耳。
可誰敢當他面說?
以前不敢,如今就更不敢了。
卻沒想到,賈環當面打臉。
連牛奔等人都繃住了笑臉,垂著眼簾不說話。
他們不需要表達意見,只需要站好隊就是。
贏晝臉上也是一滯,細眸看向賈環。
賈環依舊面帶輕松的微笑,并沒有閃躲,回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