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自然聽不出這句話有什么含義,又因為背對著賈母,側對著賈政,所以看不清他們臉色之變。
但這并不妨礙他做出選擇:“蘇公公…”
賈環皮笑肉不笑的叫了聲,道:“本侯素來對十三爺敬仰的緊,也想與將軍府親近。只是抱歉的很,我二姐她生性善良,膽子甚小,怕是做不來這些事,還請陛下和十三爺另請高明吧。”
蘇培盛聞言嘴里發苦,賠笑道:“寧侯,您一萬個放心。貴府小姐,會和鎮國公府誥命們一起行動,不過是為了已薨的將軍夫人梳個頭,絕不會有事,絕不會有事。
寧侯啊,別人不知道,難道您還不知道?
這十三爺,如今雖然不過是一個鎮國將軍的爵兒,在宗室里頭墊底兒。
可日后,定少不了一個參政親王爵兒!
寧侯今日能行一分善,日后總有…”
賈環沒等他說完,就瞪眼道:“少扯淡,本侯親自出馬給他幫忙,還不夠一分善嗎?我二姐還未出閣,哪能行這事?”
他也不算完全不懂…
不過,沒等蘇培盛再解釋,賈母在后面就道:“環哥兒,也不是甚大事,再者,有鎮國公府誥命和奮武侯府誥命她們在,二丫頭又哪里會害怕?不過是梳個頭罷了。”
賈環皺眉道:“老祖宗,要是給活人梳頭,孫兒自然不會說半個不字。可是…”
“誒!”
賈母有些不樂意道:“這話是怎么說的?誰還沒那么一天?
要是趕明兒我也…”
“好了好了好了…”
聽賈母往她自己身上拉扯,賈環連忙打斷道:“這樣,咱們祖孫倆也別一個說不怕,一個說怕的爭,讓二姐姐出來自己說。
不過,老祖宗,你們可別給她壓力…”
賈母聞言語氣似埋怨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還要給她壓力。”
賈環呵呵一笑,然后親自走到西間暖閣,見一屋子人在里面小聲聊天,他先對眾人笑道:“一會兒就完事,再委屈一會兒。”然后又對一臉溫柔可親的看著他的賈迎春道:“姐,跟我出來一下。竟有人央求咱們姐弟倆去幫忙,嘿…”
賈迎春聞言一怔,有些慌亂,不過還是站了起來,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求咱…我能做什么?”
一邊說一邊走到了賈環跟前,賈環拉起她的手,回頭給里面面面相覷的眾人笑道:“一會兒就把那人打發了…”
然后在薛姨媽的客氣聲中,賈環拉著賈迎春往外走去,小聲道:“是這樣,有一個鎮國將軍的夫人薨了,鎮國將軍府以前因為一些緣由,和宗室里諸王公不怎么合得來。
而且,那些親王郡王妃也不會給一個將軍夫人收拾殮容。
所以,皇帝就讓一個公公到咱家來找人幫忙。
可能是大姐舉薦的緣故,就選了你…
不過你別為難,我已經給他們說了,姐姐你雖然生性善良,卻膽小如鼠。
一會兒你就說害怕,推了就是。
甭管老太太說啥…”
“環弟啊…”
聽賈環絮絮叨叨說了一路,賈迎春倒是把心放了下來,又聽賈環說她膽小如鼠,還不樂意的嗔了聲。
賈環嘿嘿一笑,小聲道:“行行行,我姐膽大如虎,行了吧?不過一會兒你還是照著我的說…”
賈迎春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前頭就傳來賈母的笑聲:“這兩個倒是比親姊妹還親哩,也難為他們倆這般投緣…”
賈政在下面哼哼陪笑了兩聲,賈璉臉色也有些不自在。
賈政自然更愿意看到賈環和賈探春親,他非圣人,賈迎春到底不是他的親骨肉。
而賈璉則是因為,他才是賈迎春的同父哥哥。
可是,賈迎春與他還沒跟賈環親…
有些事,做起來可以沒人感覺,但說起來就不大好聽…
聽到賈母的笑聲,賈環給賈迎春遞了個眼色,然后姐弟倆一起來到堂前。
賈環對賈迎春介紹道:“姐,這個就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蘇培盛蘇公公…”
“咳咳…”
蘇培盛嘴角抽了抽干咳了兩聲,然后看向賈迎春,輕輕一禮道:“二小姐,咱家又與二小姐見面了。”
賈迎春顯然拘謹的多,看到蘇培盛的舉動后,她俏臉登時漲紅,有些慌張的屈膝一福,道:“奴…奴家見過公公…”
上頭賈母看到這一幕,眉頭頓時皺起。
她最喜歡大方得體的丫頭,顯然,賈迎春這般唯唯諾諾禮數有失的表現,讓她很不滿意。
不過,蘇培盛卻似很滿意的笑道:“二小姐快莫多禮…”說罷,又看向賈環,道:“寧侯,當日令姊進宮…呃。”
話未說盡,就看到賈環面色不善的看著他,這才想起那其實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
蘇培盛有些尷尬的不知該怎么轉移話題,還好,賈母恰巧開口道:“二丫頭,想來你三弟已經跟你說了。鎮國將軍,也就是皇帝親弟,十三爺的夫人,不幸薨逝了。
皇帝給咱家體面,要選一個女兒去給將軍夫人梳頭。
你三弟以為你膽小不敢去,所以想婉拒皇帝的好意。
你說呢?”
賈母的眼睛,滿滿都是深意的看著賈迎春。
賈環頓時有些不滿,然而這還沒完,賈母話音剛落,蘇培盛居然也敢套近乎,道:“二小姐興許忘了,鎮國將軍夫人,就是當初在儲秀宮外幫過你的那位夫人…”
“啊…”
賈母的話只是讓賈迎春猶豫了起來,而蘇培盛的話卻居然讓賈迎春小小驚呼了聲。
隨即,賈迎春一雙可親的眼睛竟紅了眼圈兒,道:“原來,是那位好心的夫人…她,她怎么會這么早就…”
賈迎春居然哽咽了起來。
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賈環惡狠狠的瞪了蘇培盛一眼,卻被賈迎春拉住了手,道:“當初我進宮里,很笨,學不會規矩,有個嬤嬤就罰我…是那位將軍夫人路過,幫我說了好些好話,還讓那位嬤嬤不要再欺負我。
卻不想,她竟已經…”
賈環聞言恍然,眼睛從一旁賈璉的臉上掃過,賈璉臉色隱隱發白。
而后,賈環對賈迎春道:“姐姐別傷心了,天命如此,想來,老天是想讓她早點去天上享福受用當神仙也說不準。她那么善良,一定會有好去處的…”
“真的?”
賈迎春淚眼婆娑的看著賈環,將信將疑的問道。
賈環哈了聲,笑道:“姐,你忘了小弟當初初出江湖時的江湖匪號了?”
“噗!”
饒是知道氣氛不對,心情也頗為難受,可聽到賈環的話后,賈迎春還是沒忍住,破涕為笑,然后又趕緊忍住,嗔怨的看了賈環一眼。
不過她咬了咬唇,對賈環道:“環弟,我想…我想去送夫人一程。
若是能給她梳次頭,也算盡了我的一份心意。”
賈環聞言面色一變,忙道:“姐,咱不一定非要去給她梳頭才算盡一份心意,你在園子里燒點紙錢拜一拜…”
“咳咳…”
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打斷了賈環的話。
賈政眼神凌厲的看著賈環,喝道:“胡說什么?還有沒有一點子尊敬?”
連賈迎春都有些嗔怪的看著賈環,賈環抓了抓頭發,道:“那好吧,等明兒一早,咱們姐弟倆一起去。”
賈迎春聞言,這才輕輕抿嘴一笑。
“好了蘇公公,沒甚事了吧?沒事不留你吃午飯了。今天好像是休沐日,你快回去歇著吧。”
安撫好賈迎春后,賈環轉頭對蘇培盛道。
這老太監,每次來都沒甚好事。
蘇培盛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寧侯太見外了…咳咳,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賈環皺眉問道。
蘇培盛聲音放輕,道:“陛下讓奴婢給寧侯說,雖然白家那混賬可恨的緊,但近來寧侯最好先別動他。太后從昨夜起連傳太醫,陛下一夜探視了三回,連宮門都沒進去。
這個時候,若是白家人再出個意外,還是寧侯您下的手,那就更棘手了…”
賈環深呼一口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蘇培盛聞言笑道:“陛下還讓寧侯別忘了抄《孝經》,對了,陛下還將寧侯您昨日落在上書房的筆墨給送了回來…”
說著,蘇培盛從懷里取出一疊紙。
只是這老太監殊為可恨,拿出紙張來,不給賈環,轉過身往后遞去。
待賈環反應過來時,紙張已經到了賈政的手里。
賈政打開紙張初一看,臉色似還有幾分驚喜。
想來他沒想到,向來不學無術的賈環,竟寫得一手好字。
可是再一細看,賈政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黑中還帶著紅,臊的…
多咱見過這樣的人家出來的這樣的子弟,還是堂堂的賈家族長,國朝一等侯,竟然滿篇錯別字!!
一旁的賈璉見賈政臉色變的奇怪,壓抑不住好奇心,也瞄了一眼,結果“噗”的一聲噴笑出來。
然后又連忙忍住,歉意的看了賈環一眼,目光同情,理解…
我艸!
你這是在關愛智障兒童呢?
狠狠的瞪了賈璉一眼后,賈環正想從賈政手里要回“證據”,卻被賈母打發鴛鴦要了上去…
賈環氣急,怒視起蘇培盛。
這老太監居然哈哈大笑著,拱手告辭,道:“寧侯勿怪,寧侯勿怪!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說,不讓寧侯家人知道您的這筆好字,怕…怕埋沒了您!
哈哈哈!”
賈環聞言惱羞成怒,就要動手,蘇培盛卻身形矯捷,強忍著笑意,快步離去。
賈環則被賈政喝住,罵道:“你這該…丟人現眼丟到上書房去了!你自己就不嫌臊得慌?!”
賈環哼了聲,道:“不嫌!習慣就好了!”
“噗嗤!”
卻是上頭的鴛鴦和一旁的賈迎春,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