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賈環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和笑容,猛然倒吸一口冷氣。
他原以為這件事是賈赦利令智昏下的手尾,卻不想,竟還要往前追溯。
賈代化!
推想一下賈代化病逝的時間,正是二十年前,也就是…秦可卿出生的那一年?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似乎…
有許多事情可以解釋通了。
賈環曾疑惑,在原著世界中,賈家和忠順王顯然不是一伙的。
而賈元春是隆正帝的貴妃,那么,賈家理應是站在皇帝那一隊。
可是,為什么賈家最終還是被抄家流放的結局呢?
是皇帝刻薄寡恩,不念舊情?
現在想來,也許,賈家亦并非是皇帝一脈,而是…廢太子一脈!
這個局,竟是賈代化所布。
再聯想曹公家族的命運,不正是因為參與到廢太子之子謀反一案中,才被徹底抄家流放的嗎?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埋禍之根便在寧,原來如此。
賈環心中一嘆,心思也愈發清晰。
相傳,寧國府這位祖宗代化公,乃是抑郁不得志而終。
因為他的根骨不適合習武。
所以,只能承襲了宗親之爵,區區一等將軍爵。
縱然接掌了京營節度使一職,可相比于父兄當年的權勢,相比于軍機閣內赫赫威名的軍機大臣,一個京營節度使,實在寒磣的可憐。
虎父犬子,虎兄犬弟,是當時對賈代化普遍的評價。
武勛將門,講究的本是父死子上陣,兄亡弟披甲。
當年賈源和賈演便是如此,造就出了名傳千古的佳話,和煌煌武功。
已后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這是賈家宗祠前,太上皇御筆親書的聯對。
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威名!
可是,在賈代善率十萬大軍征戰千里北海,為國而歿后,身為兄長的賈代化,卻只能“畏縮”在京中,當一個因福蔭先祖之功才得來的京營節度使…
或許,正是如此緣故,才使得他希冀另辟蹊徑,重震父兄威名。
只可惜…
終非正道!
“呼…”
面色陰晴不定的賈環,長呼了口氣后,又看向神色惴惴不安的秦鐘,道:“信呢?”
秦鐘面色不安,訥訥道:“信…信給忠順王世子贏朗了,他讓我誰也別告訴,連荊王世子都不許說。若是荊王世子問了,就給他說,我是從我父親口中無意得知的。”
賈環聞言,面色劇變,頭皮都有些發麻。
不過,心里卻又解開了一個謎題。
如果這封信落在了贏皓手中,以他的智商城府,他早就以此為要挾,前來與他談判,以尋求合作了。
但若落在了贏朗手中,他怕是…
因為私憤,他會將這封信,當成覆滅賈家的武器,而藏起來。
盡管這件事不是賈環所為,可寧國先人所為,與他所為,在世人眼中其實沒什么區別。
所為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一旦這封信曝光,那么,鋪天蓋地的彈劾,縱然不能將寧國府徹底覆滅,也會讓賈環自此束縛上沉重的手銬腳鐐,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注目猜疑中…
他今生絕無再掌權的可能。
畢竟,賈代化所行之事,是希冀有朝一日,要謀圖政變,扶持廢太子一脈上位!
只是,贏朗為何還沒有將此信曝光呢?
賈環皺眉不解,過了好一會兒,他腦中忽然閃過一抹靈光,開口問道:“秦氏的生母為何人?”
秦鐘面色一變,道:“三叔,你不問,我也準備說,姐姐,姐姐她生母,是太上皇已故幼女,先醇曦公主。”
賈環聞言,震驚的目瞪口呆,與一旁的董明月面面相覷…
他都不知道該說啥什么才好,真真是…
亂的一塌糊涂!
那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啊!
真是天大的丑聞!
怪道,以贏朗恨他入骨之心,都不敢將此事公布…
不對!
賈環忽然悚然而驚!
心中狂叫道:隆正帝知道!
之前在上書房,隆正帝便差點說破,如今想來,正是此節。
怪道,他一定要讓賈環處置了秦氏。
還說這是賈環不該知道的。
此事一旦曝光,皇家的顏面,必將受天下人恥笑,威望大減。
尤其是那些讀書人,一定會將此事,記錄在冊,從而讓贏秦皇室,成為遺臭萬年的存在。
這比唐高宗娶他后媽,唐明皇娶他兒媳還要讓人無法接受。
想通此點,賈環也不知該作何是想。
慶幸?
僥幸?
如果不是有這個丑聞覆蓋,一旦贏朗那條瘋狗將這封信捅出去,賈環一定會吃不了兜著走,整個賈家甚至整個榮國一脈,都會因此事而產生劇烈動蕩!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不外如是。
看來,老天還是眷顧我的。
賈環心里稍稍松了口氣后,忽然又一怔…
贏朗,將信給了隆正帝?
還是,從其他途徑得知的?
賈環有些摸不清,又看向此事的直接禍首,問道:“信中,可還有其他重要之事?”
秦鐘連連搖頭,道:“三叔,沒了,真沒了。
就是交代了姐姐的身世,然后告訴我爹,讓他撫養長大后,賈家就會來接走。
不過信里有叮囑過我爹,閱即焚。
我爹他…”
賈環點點頭,有些失望,卻知道這件事急不得,不能亂。
他也懶得再想秦業為何會沒有毀掉這封信,賈環站起身,看著面色陡然一變的秦鐘,道:“如今看來,我是管不好你了。
明天一早,去跟你姐姐告辭。
就說,你要去金陵尋你父親,他年紀大了,你要去侍奉他,我會派快船送你下金陵。
秦鐘,我不想再在賈家看到你。”
“三叔…”
秦鐘將信將疑的又喚了聲,弱弱的。
賈環強忍惡心,轉身就走,邊走邊道:“在我沒有改變主意前,你最好按我的意思去做。否則…莫要后悔莫及。”
秦鐘聞言,頓時不敢再言語了,心底里卻悄悄的松了口氣…
就這樣過關,能活命,他已經喜出望外了!
他卻沒有看到,賈環轉過身后,與卿眉意對視的那個眼神中的殺意,是何等的凌厲!
卿眉意垂下眼簾,輕輕垂首…
第二日。
神京天空湛藍。
一早起,賈環去前面校場與烏遠等人晨練時,破天荒的,小吉祥也跟著起來了。
與香菱一本正經的換了身讓人連夜制出來的小道袍后,兩人手拉手就往園子里跑去了。
大觀園里,除了有一座櫳翠庵、玉皇廟和達摩庵外,林中還藏有女道丹房。
閑云道姑便在此間安置。
白荷在服侍賈環著衣后,要代他去看看尤氏和秦氏,然后有她自己的事做。
她如今推演掌握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賈環了。
然而,她卻愈發沉迷于其中…
工科女學霸!
不過,賈環在出門前,卻看到了有些郁郁寡歡的烏仁哈沁。
這座寧國府,包括后面的那座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大觀園,對烏仁哈沁來說,起初都很新鮮。
只是,在新鮮過后,卻又是那樣的遙遠,陌生。
而賈環又每日里忙得沒有時間陪她,這讓她漸漸有些落寞。
她格外想念西域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和戈壁沙漠。
這個時候,草原上的格桑花正盛。
只是,她也不想離開她的烏斯哈拉…
賈環看懂了她的心事,因為烏仁哈沁并沒有隱藏她有些憂郁的臉色。
賈環牽著她的手告訴她,城外牧場上的宅子正在建著。
一旦建好后,她就可以搬到草場上去生活。
那里也有成群的牛羊和馬匹,也有牧人和牧羊犬。
他保證,每月都去和她放兩天牛羊…
烏仁哈沁便又高興了起來,她興致勃勃的拉著彩霞,去告訴她如何騎馬,如何放牧,如何擠羊奶…
彩霞看了賈環一眼后,就跟烏仁哈沁去忙了…
賈環看著她們兩人的身影,心里有些歉疚。
榮國府,榮慶堂。
與娘家人相處了一宿,談了好些娘家話的賈母,今早看起來氣色很不錯。
與之相比,今日賈寶玉的氣色,還有薛姨媽的氣色,都不是很好。
賈母見之奇怪,目光掃過下面列坐的賈家姊妹們,忽然問道:“姨太太,寶丫頭呢?”
薛姨媽聞言強笑了聲,道:“寶丫頭昨夜有些著涼,今兒身子不大舒適,就不能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讓我給老太太道個惱。”
賈母聞言搖頭道:“這是哪里話?她是環哥兒屋里人,也是我的孫媳婦,身子不好歇息就是,有什么著惱的。”
薛姨媽強笑道:“老太太說的是。”
賈母看她的臉色有些難看,只以為是擔心薛寶釵所致,便笑道:“姨太太也不需擔心,賈家別的能人沒有,神醫倒還是有兩個的。
一會兒讓幼娘那丫頭去給寶丫頭看看就是,一副藥下去,保管立馬就好。”
薛姨媽聞言,笑容終于輕松了些,道:“那就謝謝老太太做主了。”
賈母笑呵呵的客氣了句,然后又看向賈寶玉,道:“你今兒又怎么了?你爹又訓你讀書了?”
賈寶玉垂頭喪氣的搖了搖頭。
賈母道:“那…是你三弟又嘮叨你了?”
賈寶玉聞言,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
賈母奇道:“那是怎么了?”
賈寶玉輕聲道:“瑜晴姐姐說,她要回家了…”
賈母聞言眉頭微皺,道:“什么時候的事?”
薛姨媽聞言亦是一驚,忙道:“這話是怎么說的?她敢任性鬧事?”
薛姨媽畢竟也是王家女,重話由她說比較合適。
賈母贊賞的看了薛姨媽一眼…
明事理!
賈寶玉搖搖頭,道:“不是,是舅母昨天打發人來,說李家根本沒事,還立下功勞。
還說,都是三弟在唬人…
不過,三弟卻說…”
賈母臉色已經沉下來了,昨夜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對那李氏的印象厭惡到了極點。
這個蠢女人!
她沉聲道:“你三弟怎么說?”
賈寶玉輕聲道:“三弟說,李家的李芳根本沒有立功,他因為之前挑釁三弟,被三弟帶人打的臥床不起,根本不可能立功。
還說,那些抄家的勛貴,只是第一波…
老祖宗,咱們別讓瑜晴姐姐家去了,好不好?
萬一她回去了,卻遇到了不好的事,那可如何了得?”
賈母冷笑一聲,道:“路都是自己選的,你攔得住她?”
以賈母的眼力,如何看不出之前王瑜晴的表現都是“偽裝”的。
遭逢大難時,或許會楚楚可憐,柔弱無辜。
可氣盛時,和她那個母親又有什么分別?
只是,賈寶玉卻就吃這一套,他既喜歡楚楚可憐、柔弱無辜的蓮花女,又喜歡氣盛傲嬌的辣椒女。
而且他自幼去王子騰家,王瑜晴都格外疼他帶他玩,所以此刻,賈寶玉著實為王瑜晴感到擔憂。
他倒沒有懷疑過賈環的話,因為下意識里,他相信賈環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賈寶玉央求賈母道:“老祖宗,你讓瑜晴姐姐留下來嘛,你說話,她一定會聽的…”
賈母看著最疼愛孫子的撒嬌,心里猶豫了下,可還是準備拒絕。
有那么一個不安分的在家里待著,她以為不是福氣。
她也經不起這種鬧騰了,關鍵,這個鬧騰的人,不是她愿意寬容忍受的。
不過,沒等賈母出言拒絕,薛姨媽就忙道:“老太太身份貴重,不適合去管這些小兒女事。我去說她吧,小小年紀都讓她娘慣壞了。”
薛姨媽太清楚王子騰的良苦用心了,他就這么一個女兒,疼的和眼珠子似得。
如果真的送了回去,再受到了牽連,那王子騰怕是連活下去的心都沒了。
盡管王子騰待她遠不及王夫人好,可到底還是她兄長,王瑜晴也是她的侄女,薛姨媽不能看她莽撞行事。
“誰讓他娘慣壞了?是寶二哥嗎?”
賈環從榮慶堂外大步走入,笑容滿面,進來后,看到姊妹們大都在此,高興道。
然而,往日里看到賈環便面色極喜的薛姨媽,此刻面色卻有些僵硬,不自然。
ps:秦可卿的身份,一直都是一段公案,各說紛紜。
本書假設了一種,肯定是杜撰,但盡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