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賈環從校場邊演武歸來后,剛一回后宅,就看到史湘云在“呱唧呱唧”的和白荷說話。
說的很開心,手里還握著一臉“睡欲不足”的小吉祥的頭發,在那里一邊與白荷開心的笑說著,一邊給小吉祥編著小辮兒。
見賈環進來后,還不忘最后跟白荷補上一句:“真的,鶯兒的手真是太巧了,改天你有空兒,我帶你去蘅蕪苑耍子,我昨兒和她比了半夜,都沒比過她,咯咯咯!”
眉飛鳳舞的笑罷,然后才轉頭看向賈環。
賈環先看了眼滿腦袋小辮兒,卻睡眼惺忪,可憐巴巴看著他的小吉祥,哈哈一笑,道:“沒事,一會兒你云兒太太走了后,你再和香菱一起睡。”
小吉祥聞言,連連點頭,卻被史湘云“啪”的一下拍腦門上,“教訓”道:“傻子,園子里那么多好頑的景兒,你不去頑,睡哪門子的懶覺?
我告訴你,早晨起來的時候,寶姐姐院子里的‘嘟嘟’到處跑著便便,臭烘烘的,哈哈哈!
寶姐姐快氣死了,說不要再養‘嘟嘟’了,還是‘喵大人’乖巧,就在指定的地方解決。
結果,‘嘟嘟’還可憐巴巴的看著寶姐姐搖尾巴,圓滾滾的身子后面那條卷卷的小尾巴,真是好頑極了。
大家都沒想到,一頭長不大的小花豬,也能這般有靈性。
寶姐姐到底沒忍心將它丟出去,不過我離開蘅蕪苑前,她和鶯兒又在給‘嘟嘟’講規矩了!
咯咯咯!”
小吉祥聞言,頓時不瞌睡了,回過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史湘云,道:“太太…”
“咚!”
討好沒成功,就又被史湘云一個瓜崩兒彈在腦上。
史湘云看著雙手捂著腦袋,滿臉委屈的小吉祥,笑罵道:“少在他面前演戲,前兒咱倆猜謎的時候,你彈我一下,我彈你一下,那會兒你怎么不捂腦袋?樂得和什么似得!
說了多少遭兒,叫我云姐姐就好,喊什么…
我又不是你林姐姐,喜歡聽你這般喊!”
小吉祥被拆穿后,也不惱,嘿嘿一笑便沒事兒人一樣揭過這一茬,也揭過了蘅蕪苑這一篇…
而后一本正經道:“云姐姐,那你養的什么呀?”
史湘云聞言一怔,看了眼小吉祥,又看向賈環。
賈環呵呵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們小吉祥也是有脾氣的人!”
小吉祥聞言,愈發得意“傲嬌”的仰著小臉兒,撇撇嘴。
她又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薛寶釵對她不感冒…
不過當她苦惱的跟她三爺“訴苦”時,三爺說了,不感冒就不感冒,她也不是金子做的,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大家相安無事就好。
那就相安無事嘍!
小吉祥沖史湘云聳聳肩,一副“我也沒辦法”的神色。
不止她沒辦法,史湘云在這方面也沒什么好法子,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這事。
實際上,府里明眼人都看得出,薛寶釵對小吉祥的不喜。
人就是這般神奇。
薛寶釵在兩府上下,幾乎沒有人不交口稱贊的,包括那些婆子、丫鬟以及上上下下的主子。
因為她對每個人都很和氣友善。
但也不知為何,她偏偏就對一個小吉祥非常難入眼。
史湘云也悄悄問過她原因,薛寶釵卻只是笑而不語。
史湘云勸說了幾遭也無用,就沒有法子了…
沒想到,小吉祥這邊也記上“仇”了。
不過想想也是,說實在的,小吉祥在他心里的分量,好像不比寶姐姐輕哦…
難道,這就是寶姐姐“不忿”的原因?
史湘云有些撓頭,著實不好解決這種復雜的內宅問題。
好在,她們的選擇都是相安無事,不會像其他高門大戶里那般,斗個你死我活…
都怪他!
史湘云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惡狠狠”的瞪向一旁樂呵呵的始作俑者。
賈環見狀啞然失笑道:“你瞪我做什么?她倆天生八字不合,我也沒辦法。對了,云兒,你昨兒怎地不在云來閣啊?我去尋你的時候,只有翠縷在。害得我白上山下山溜了圈兒…”
史湘云聞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臉一紅,白了賈環一眼,道:“我昨兒去蘅蕪苑住了,那么晚了,你去尋我做甚?”
賈環沒說話,表情得意的嘿嘿一笑。
“呸!”
史湘云啐了一口,尤其是在小吉祥也跟著高深莫測的“嘿嘿”一笑時,俏臉更是紅透了,雙手捏住小吉祥的臉蛋揉啊揉啊揉,笑罵道:“我把你個不害臊的小蹄子,整日里抱著你三爺大睡,還好意思笑我…白荷,我沒說你啊!”
罵完小吉祥,史湘云又對一旁俏臉通紅的白荷解釋道。
白荷一張傾國顏色的臉上,滿是無奈的看著史湘云,搖頭一笑。
史湘云將這種無奈解讀成白荷也是身不由己,又惡狠狠的瞪向“強搶民女”的壞人。
賈環卻沒解釋的意思,他眉頭微微皺起,看著史湘云有些發暗的眼圈,道:“你又熬夜做活兒了?”
史湘云聞言一滯,不過隨即沒所謂的道:“就做了一出…”
賈環語氣微微加重道:“我不是跟你說了么,不要熬夜做活,能做幾個錢?眼睛都要熬壞了。”
史湘云低下頭,道:“不干銀子的事…那邊如今愈發艱難,從上到下都快指著這個過活了。
我到底是史家的女兒,能為她們出一點力,也是應該的。”
賈環有些生氣道:“這叫什么話?你每月的月例銀子都送給了那邊,還不夠?
好,就算不夠,那我說要給你貼補一些,你為何不要?
偏每日里熬個三更半夜,做些女紅活送回去,她們還不領情…
這是什么道理?”
史湘云抬頭看著賈環,眼圈雖然微微晦暗,但眼睛卻極為明亮,道:“她們領情不領情不重要,只要我這個史家大姑娘沒有在她們受累的時候享福,心里就不虧欠。”
“那你就這么一夜夜的熬著不睡,糟蹋自個兒,你就沒想過我?
用我的銀子,就這么讓你無法接受?”
賈環的臉色少有的嚴肅。
“三爺…”
白荷見之都有些不安了,上前喚了聲,想要勸勸賈環不要動氣。
小吉祥也不笑了,小臉巴巴的看了看賈環,又看了看渾身氣息不輸于賈環的史湘云。
賈環沒有說話,就是看著史湘云,史湘云也沒有說話,垂著眼簾…
白荷見狀,輕輕一嘆,對小吉祥招了招手,然后帶著她出去了,出門后,還將房門關了起來。
沒人之后,史湘云到底還是先軟了…
她抬起眼簾,明亮的眼睛微微濕潤,看著賈環道:“環兒,我本是失怙孤女,能入了你的眼,在旁人眼里,便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你待我又這般好,這般寵我,已經讓不知多少人嫉妒的了不得…
所以,我就愈發不能隨便用你的銀子。
不然,我怕我在你面前,會抬不起頭,直不起身…”
賈環聞言,嘆息一聲,上前將流下兩行清淚的史湘云攬在懷里,道:“你以前從不想這些的,那般大氣灑脫,怎地如今卻…小氣了起來?”
史湘云將臻首輕輕倚靠在賈環的胸前,喃喃道:“那是因為…我以前沒有你啊…”
賈環聞言,心里一痛,憐惜之情大盛。
他雙手捧起淚流滿面的史湘云的臉,從未見過她如此難過過,滿臉愧疚道:“云兒,是我不好。”
史湘云輕輕搖頭道:“我明白你的心呢,你也是為我好,心疼我…
可是,我想做一個永遠能在你面前抬起臉大聲說話的云兒,不想做一個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的云兒。
若我真的變成了那般,怕…怕連你也要厭棄我。”
應該說,史湘云的這種想法,并不超前。
雖然在這個時代,女子想要靠自己為生,簡直是一種異端。
但她們也并非是靠夫家而活,或者說,她們大都有可以靠自己而活的本錢。
那就是嫁妝。
尤其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尊貴女兒,出閣時,陪嫁里有房產,有街上可以收租的門面鋪子,還有田莊。
至于金銀那些,反而都只是小頭。
嫁妝豐厚,她們在夫家就有足夠的底氣說話。
她們甚至可以貼補夫家的生活。
比如說,賈元春…
再比如說,薛寶釵…
若是哪個女兒出嫁,沒有豐厚的嫁妝打底,那么她在夫家受到重視的程度,就要大打折扣,地位也不會高。
很顯然,史湘云家里,是決計給她拿不出什么體面的嫁妝的。
這倒也罷了,大家都理解她的難處。
可若是她還拿著賈環的銀子去貼補史家…
那,賈家上下怕都會對她有意見。
這與銀子多少無關,是性質問題。
世人不是沒有這般做的,但這般做的女人,在夫家,尤其是在丈夫面前,是抬不起頭的。
這是整個社會的觀念。
賈環想明白過來后,眼睛轉了轉,又想了想后,道:“云兒,你是明白的,我何曾會在乎這些?我在乎的,只是怕你熬壞了身子…
不過,我若強拗著你,怕你心里會更難受,更不自在,正如你說的,若是在我面前變了,反而不美,我也會更加心疼。
你看這樣好不好?
咱家里人口那么多,你大姑姐小姑子都還沒出閣。
日后需要用的針織刺繡不知要多少…
就是平日里,府上用針線活兒的地方也很多。
姐姐那里呢,正好有那么一個織造局,專門負責這些。
你可以去她那里接點輕松的活兒,做好后,可以在那里換銀子使。
到時候,你直接將這些銀子送回去,也省的你辛辛苦苦做好了活計送回去后,反而不討好。
先說好,這可是靠你自己真能為吃飯的,做不好的話姐姐鐵面無私不給工錢,你可別來鬧我!
哈哈!玩笑話,別咬…
不過,你真的不能再在夜里做了。
那么好看的一雙眼睛,若是熬壞了,還不生生心疼死我?
就白天得空兒的時候做做,好不好?”
史湘云聽到最后,原本幸福滿滿的感動之色,忽然變得有些羞赧起來,扭捏道:“好是好,可是…可是白天人家還要去耍子哩…”
ps:喜歡湘云,喜歡她的性格,喜歡她的胸襟。
一個可觀“寒塘渡鶴影”的女子,性子固然高潔清奇,卻也能看出她獨.立的底線和原則。
在原著里,她是唯一一個敢和林黛玉硬杠的女孩子。
她愛面子,從不叫苦叫累。
即使生計艱難窘迫,卻從不被她放在心上,灑脫飄逸。
而如今她之所以在乎,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賈環。
吾深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