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牛奔、溫博兩人和秦風的畫風不對路,脾性也不大合的來,意見少有相同的。
但同賈環說到靖海侯施世綸時,三人還是不約而同的豎起了大拇指:
“清廉,方正!”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而掌軍的武勛將門,自然是靠手中的軍隊吃飯。
除卻一些沒出息的“將門”,是靠喝兵血吃空餉發家的外,大部分真正的將門,都是靠戰利品發家。
只不過,有的人心軟些,臉皮薄些,所以戰利品與朝廷對半分。
而心黑些的,則是與朝廷六.四分,七三分,八二分…
全貪了的也不是沒有。
反正都是在提著全家人口的富貴甚至是性命在拼搏,搶的又是敵國的,憑啥還要分給朝廷…
千萬不要小瞧這種收獲,士兵軍械的損失都是國家的,糧餉本錢也都是國家的,但收獲和功勞卻是將主的。
至于有沒有戰爭?
這就是笑話了,守著大秦萬里疆域,周遭除卻藩國外,幾乎盡是敵國。
只要有勇氣,隨便搶便是…
當然,前提是一定要打贏。
只要打贏了,不管開戰前有沒有名頭,最后都算是戰功。該封的封,該賞的賞。
可若是打輸了,那不管是怎么輸的,也不管是誰先啟釁的,將主都要倒霉。
滅族的雖不多,但抄家流放卻是常事…
言歸正傳,為何說施世綸是大秦第一清正勛貴呢?
因為他明明守著一個天大的肥缺,日子卻過的極為清苦。
鎮守南疆海路,海域沿線三千里,再往外拓五百里,自交趾至泉州,全是他的地盤。
除卻過往海商外,還有數不清的大小海盜。
哪怕看不上海盜的那點身家,可過往的海商卻極為繁多。
但凡施世綸心稍微狠些貪些。只隨便給那些海船發些保平安的海旗收點“稅錢”,他都能過的富的流油。
可是施世綸家里,除卻為保門楣不得不支出的練武買參的銀子外,余財當真不多。只看他那府邸就能知道。
這樣的位置若是換個人,比如說鎮海侯李翰,看看鎮海侯府就知道李家過的什么日子了…
上個月鎮海侯府太夫人過生,賈環作為榮寧二府如今實際的當家人,不得不出席。
饒是他已經見慣了富貴府邸。可去了鎮海侯府后,還是被其奢華給鎮住了。
賈環今日登門靖海侯府,亦是被鎮住了,被靖海侯府的古拙樸素給鎮住了。
不過隨即賈環心中隱隱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自兩代榮國公之后,大秦軍方再無第三人能夠以一人之威望,獨掌軍權了。
太上皇似乎也在盡力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像秦風和牛奔等人抱怨的,軍機閣這些年不斷往他們家族掌控的軍團中摻沙子,這種事其實就是在太上皇的默許下進行的。
若非如此,誰敢動這些手腳?
海軍亦是如此,如今由兩個家風截然不同的將門侯府分領。
尤其是。施世綸剛正不阿,從來不畏強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對鎮海侯府的情況深惡痛絕…
由這樣的兩個將門共掌日益強大的海軍,無論是軍機閣還是再往上的人,都會放心許多。
想通透這些后,賈環眼睛微微瞇起,這種制衡之事,對他來說未必是好事,但對整個國家來說。卻也未必是壞事,只要上位者能控制住尺度,不要演化成大規模的黨爭,這便是國朝長治久安之道。
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還太遙遠,也不是他有能力去干預的。
因此,賈環放下心事,面帶微笑的跟著門口處迎他的一個身著樸素沉舊灰衣的老者進了侯府。
身后韓家兄弟相隨,李萬機等人則牽引著裝載禮物的車馬跟著進了門。
雖然儉樸,但畢竟是御賜的侯府。該有的規模還是有的。
零星的幾個老仆健婦出現,將李萬機等人引開后,又有人前來想要帶著韓家兄弟下去喝茶,卻被賈環攔住了,他對身邊面色微微詫異的老管家道:“老管家,這三位乃是在下的兄長,定軍伯府的三位公子,今日是一同前來拜訪靖海侯的。”
老管家聞言,老眼微帶詫異的掃了眼三人身上淺藍色的家將服,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繼續帶路。
靖海侯府的正堂很大,也很空曠。
當堂正墻上,掛著的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常掛的寓意富貴綿延的壁畫,亦非文人雅士家中懸掛的名人字畫,而是一副海圖…
堂上也沒什么招待客人的茶果點心,就是兩排粗獷的木頭椅子,還是沒有漆過的…
賈環忽然心里有些猶疑了,家都樸素成這個樣子,那船上又該是什么樣子?
他自己倒無所謂,練武這么些年,什么苦沒吃過?
可是林黛玉怎么辦?
要是讓她在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兒床上睡一晚,第二天這丫頭還被哭死掉?
“環哥兒…”
韓讓悄悄拉了拉賈環的袖子,將“沉思”中的賈環“喚醒”,賈環“醒來”后,就見堂上施世綸正皺著眉頭看他,一張丑臉上,一雙“奇怪”的眼睛卻出奇的清澈。
“小侄賈環,見過施伯伯。先前是小侄失禮了,只是施伯伯,小侄真的沒有想到,堂堂靖海侯府,居然會…居然會…”
賈環躬身恭聲行禮,而后就有些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靖海侯府雖然是大秦軍方為數不多的并非榮國老部下出身,但施世綸卻極為崇拜二代榮國公,并視其為精神偶像…
所以昨日大朝會后,牛繼宗引賈環見過施世綸,并且只是笑言讓賈環稱其為伯伯時,向來對朝中結黨營私深惡痛絕的施世綸,居然罕見的應下了。
聽聞賈環此刻的稱呼后,施世綸一張丑臉上難得有些笑意了。
為何說他丑呢?
因為施世綸禿頭、麻臉、斜眼、歪腮,而且還是羅圈腿…
然而,即使這般丑。可卻偏使人覺得他威嚴不凡,而且周身正氣。
這并非是賈環一人的感覺,連秦風和牛奔都這般說,而且據說見過他的人都有這種感覺。
連太上皇都曾說施世綸乃是一個老鐘馗。替朝廷抓盡南海群邪。
還贊他是國朝第一清官。
能在這樣一個人的臉上看到笑意,著實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施世綸看著賈環,臉上微帶笑意,他聲音微微有點尖銳,但并不刺耳。卻放佛能刺入人心…
他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般陶朱手段的,而且,你不也將賺來的銀子,多用在榮國舊部的后代身上了嗎?沒有耽于享樂,是我最滿意你的地方。”
賈環第一次被人夸的不好意思了,連忙轉移話題:“施伯伯,這三位哥哥就是定軍伯府韓叔叔家的公子。”
施世綸淡淡的打量了番三人,微微點頭道:“都是知忠義的好兒郎,好好跟著環哥兒做事,定軍伯府興起只是日子長短。”
韓大三人聞言。齊齊躬身謝道:“謝侯爺教誨。”
施世綸點點頭,而后看向賈環直入正題,道:“我家里家無浮財,唯一算的上大家當的就是停在灞水上的那艘福船。若是旁人問我借,我是萬萬不會借的。不過既然你是榮國子孫,又是個知道上進的好孩子,我就借你使使吧。
不過我要提前給你講清楚,伯伯銀錢有限,又沒你那些生財的本事,所以福船上并無什么貴重的家俬。
你若想住的舒適些。可以自行置辦一些行頭上去,回來后再撤下來就是。
福船共有三樓,因為三樓曾經是家母住過的,所以特意擺放了床軟榻和數件御賜家俬。
你此行若有女眷。便可安置在三樓,若無,便不要上去了。”
賈環聞言,有些糾結道:“不想竟是太夫人曾經的舊居,論理說我這做晚輩的不該不恭僭越才是,只是…林如海之女。也就是小侄的表姐,亦要隨小侄南下揚州,侍奉尊長。表姐身子骨太弱,所以…”
施世綸擺手道:“既然如此,她自可上得三樓,你又胡亂糾結什么?無論是身為武人,還是身為將門將主,果決干練當為要務,你需謹記。”
賈環重重點點頭,道:“侄兒記下了。”說罷,偏他又有些遲疑起來,不過看著施世綸一張皺起的丑臉時,賈環連忙解釋道:“伯伯,是這樣的,因為侄兒就要出遠門,年前怕是回不來了。所以今日前來,還帶來了年節的節禮。不過伯伯,這些節禮都是小侄莊子上自己產出的,并不是…”
施世綸臉上笑容又多了些,道:“你解釋那么多做什么?靖海侯府家風雖然清嚴,但伯父并非是迂腐不知變通之人。而且,你一沒有公職,二也沒有太大的劣跡,你的銀子都是清清白白賺來的,送禮給我,我難道還會不收么?說說看,你又搗鼓出什么來了?”
賈環聞言暗自松了口氣,而后笑道:“沒什么,就是一些透明玻璃,比宮里裝的都不差,特意送來兩車來,給伯伯家用。”
施世綸聞言,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久居南地,自然不會不知道一方玻璃在粵地泉州等地賣到什么價位,所以他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賈環再次問道:“你說什么?”
賈環賠笑道:“玻璃啊,就是光明殿窗子上如今裝的那個…”
施世綸倒吸了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