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話,叫同性相斥,放在賈惜春和小吉祥兩人身上正合適。
因為兩人都是走可愛型路線的青春黃毛小丫頭。
也正因此,自從兩年前賈環接了林黛玉、賈迎春等人到莊子上玩耍時,兩個小家伙甫一見面,就斗雞眼兒似的一個不服一個。
按理說,小吉祥不過是個小奴才秧子,而賈惜春雖說只是一個庶出的小姐,但也畢竟也是主子不是?
不過賈惜春這兩年一直都跟在賈迎春身邊生活,近朱者赤,小小年紀正在形成自己觀念之時,受了賈迎春溫柔可親的性子影響很大。
所以并不會端著小姐的架子拿大,即使是在她看到賈環非常寵愛小吉祥后,心里吃小醋歸吃小醋,卻并不會亂來。
而小吉祥卻正好相反,她的世界觀受了趙姨娘和賈環的雙重影響。
不管哪一重,在這個時代來說,都是那樣的奇葩…
又在莊子上生活了幾年,對尊卑的概念,已經不像出府前那般深印心里了。
于是,便有膽量,敢對這個“賴”在賈環懷里,摟著賈環脖子不放手的賈惜春很不順眼。
兩人這一仇就仇了兩年多…
今日甫一見面,除了后來場面熱鬧起來后,兩人的注意力才轉移開外,便一直都斗雞眼兒似的一個斗一個…
“小吉祥,別怪我沒跟你提前說,如今四丫頭才算是環哥兒最親的姊妹,你跟她斗能有你的好?再說了,你跟了環哥兒后,也算是她的小嫂子了,這姑嫂之間的關系要是處不好,哼,最后吃虧的,百分百都是嫂子。
總之,你可要仔細著!說了多少次。你就是不聽,你要學會動腦子了,看看老娘今天的表現,多精彩…”
“老祖宗。今兒緣何發這么大的火?還當著那么多姊妹們的面…”
曲終人散后,賈環坐到賈母身旁,笑嘻嘻的對她道。
賈母沒好氣的哼了聲,道:“不然怎么辦?我這是在給她們教規矩,日后都是要做當家太太的人。該怎么給妾室立規矩,也差不多該學起了。偏你事多,生出那么多毛病來…
太太雖說也有不妥當的地方,可從規矩上來說,她并沒有做錯。你那娘啊,唉,原道她長進了,誰知道還是那么渾…虧我提前防備下了,將她按到我這邊,真要讓她跟你去了東邊兒。哼,她就更無法無天了。”
賈環聞言,想了想,笑道:“老祖宗,您是說,今兒這一出,是在給新進門兒的妾室立規矩?”
賈母嘆息了聲,道:“所以我說,后宅的事兒,你們前面的爺們兒不要插手。不然的話,就會越幫越忙。
哪家豪門大院里,新進了妾室姨娘,不都要來這么一遭?不殺殺這些人的銳氣。日后少不得要出幺蛾子。
不過,我事前確實不知白荷竟是那樣的出身,若不是有太上皇的干礙,她是真不好留在府上。環哥兒,你要記住,這種事。只此一例,絕不可再三。”
賈環點點頭應下后,笑道:“北城估計也難再出白荷這樣的人物了,嘿嘿!”
賈母聞言,愈發沒好氣的白了這孫子一眼,道:“你還得意了?”
賈環笑道:“老祖宗,您可能不知道,孫兒能有今天,白荷是有大功的。
要沒她,孫兒的水泥還有溫室和玻璃,哪個都做不到今天這個地步。要是沒有這些東西打底,孫兒又從哪兒去賺那么些銀子回來?
要是沒有那么些銀子,哪怕孫兒能夠承爵,怕是也闖不出今天這個局面。
如今這世道,人與人之間相交,若說最堅固的紐帶是利益,可能有些偏激了,因為除了利益之外,還有人情。
但若只講人情,那么這個紐帶必然難以持久,咱家前頭不就是這個情況?
只有以利益為內里,再輔以人情為表,才能打造出最牢不可破的關系圈。
所以,孫兒去莊子上,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了白荷。”
賈母聞言,點點頭后,又嘆息了聲,道:“這幾年,也難為你了,年紀輕輕的,就要思量這些復雜的事情…不過,你既然承重寧國,又身為族長,這些事也算是你的本分。
話又說回來,這是你的幸事,何嘗又不是那丫頭的幸事?若不是遇到你,那她就算有再大的能為,又能如何?生成這般顏色,在咱們這樣的家里尚罷,在普通人家,那都是罪孽。”
賈環聞言心里好笑,知道老太太不喜歡將媳婦輩的人捧的太高,所以也就不再賈母面前夸贊白荷了,他點頭道:“老祖宗說的是,若非白荷的父親是大匠,手下有一干忠心的弟子拼命的護著,白荷又從來不出閨門半步,她的命運還真不好說。”
賈母不愿一再提一個婢妾,她心里對白荷的身份還是有些芥蒂,搖搖頭,轉移話題道:“姨媽托你的事,可有什么難處?”
賈環笑道:“是小事,其實就算孫兒不出手,寶姐姐既然有頭疾,就斷沒有入宮為伴的機會。”
賈母擺手道:“誒,不能大意了。若是先前的話,可能沒機會。可是以咱們賈家如今的勢頭,若是放任不管,她最后八成有可能被人收了進去。你若沒答應姨媽還好,可既然答應了,最后還出了岔子,那臉面可就丟大了。”
賈環呵呵笑道:“放心吧老祖宗,我會安排好的。”
“至于太太那邊…”
賈母臉色有些為難起來,似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賈環聞言也不笑了,沉吟了會兒,他方道:“太太似乎有些心障難解,只是靠言語點醒,怕是沒什么作用…”
賈母聞言面色一變,連忙道:“你可不許胡來,鬧起來不是玩笑的。雖然她做不了什么,可咱們這個家可就散了。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聽。日后你跟你爹,還有寶玉。又該如何相處?不要忘了,你宮里還有大姐呢…”
賈環點頭道:“這些孫兒都知道,孫兒并不是想對太太做什么,而是…老祖宗。您看這樣行不行…”
說著,賈環在賈母耳邊低語了幾句,賈母先是面色一沉,可隨即眼睛又忽地一亮,緩緩的點了點頭…
神京城西。緊靠皇城西門的布政坊內,排頭坐落著一座五進大宅。
布政坊內的宅子,多是官宅。
即產權為官家所有,但多欽賜給朝廷大員作為寓居之所。
這樣的官宅在神京城內還有不少,但在布政坊內的官宅,多由皇帝特旨欽賜給正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所居,所以無論從規模還是格局來說,都要高端許多。
而緊靠皇城順義門的這座五進大宅,便是由太上皇欽賜給當朝內閣大學士,朝野上下有國老之尊稱的李光地所居之地。
李光地是和太上皇一個年代的老人了。如果說太上皇贏玄是靠兩代榮國公平定的天下,那么他就是靠李光地和另一泰盛名臣陳廷敬使得天下大治,民心終安。
陳廷敬已經去世多年了,唯有李光地,雖然已經是耋耄之年,可依舊堅強的活著。朝野上下,再無第二人比他的資歷更老了…
然而,在一個人面前,即使已經八十多歲的李光地,也不得不伏低做小。時常賠笑。
要知道,即使在太上皇面前,李光地都是很有幾分顏面的體面人。
這個人,就是李光地的百齡老母。當朝一品誥命太夫人,李陳氏。
這位老太太估計是大秦億兆人口中,活的歲數最長的女性之一了。
又兼她養育出李光地這般大才,因此,自她八十歲生辰起,每年過生。禮部都會有官員親自上門,以朝廷正冊“文件”來向她道賀,至于宮中以及文武百官的賀禮,更是堆積如山。
可以說,女人在這個世間能享受到的一切榮譽,她都享受過了。
但在她生命中也并不是沒有遺憾,除了夫君早逝外,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那就是李家子嗣不旺。
若非李光地在七十歲的時候,忽然鐵樹開花,老來得了一子,李家甚至都要絕嗣了。
也正因為如此,李陳氏對李光地老來所得的一子,也就是她的親孫,看的當真是比自己的老命還要重要。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真正養鳳凰一樣的養到了二十歲,從小沒舍得動過他一根手指,沒說過一句重話,可誰想,昨兒個,她的寶貝孫子居然被人在當街眾人前打了!不僅被打了,更被氣的連飯都吃不下去,覺都睡不香甜了!
這還得了?!
什么人這樣大的膽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自己的孫兒自己知道,雖然說嬌生慣養了些,但品性并不算惡劣,頂多就是有些看不起下人罷了。
可這也算是罪名?
不行,這件事絕不能這樣善罷甘休。
于是,時隔多少年后,當朝一品李閣老的府邸中,又聽到了老夫人威風凜凜的怒喝聲。
“母親,到底出了何事,急喚兒子來,還讓母親這般惱火?可是如意這孩子又淘氣了?”
尋日里,不管是在君前還是在文武百官面前,說話多慢吞吞悠哉哉的李相爺,此刻滿臉賠笑的看著老母陳氏,關切的問道。
如意是他兒子李懷德的乳名,不管是李光地還是他老母陳氏,對李懷德的人生都沒有太大的要求,不求他日后出將入相,只求他一生能夠平安如意就好。
陳氏年逾百歲,盡管身體依舊康泰,可還是難免老態龍鐘,瘦巴巴的一個老太太,手里拄著一根纖細的鳳頭銀拐,渾濁的眼睛狠狠的瞪了眼李光地后,拄著的拐杖用力的點了點地面,發出“砰砰”聲,而后厲聲道:“虧你還有臉當什么相爺閣老,你的兒子都要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