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也是一個孤兒,他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誰,只記得一個總給他食物的老上師。
在高原,沒有牛羊的上師的生活也是艱難的,牧人們已經習慣找一些喇嘛來念經幫他們驅走邪魔,而不是找苯教上師來用鞭子趕山。
不過,上師比乞丐好一點的地方就在于他們總能向別人要到食物,不像扎西只能被狗攆。
不喜歡上師,也不得罪上師,這是高原上的人對待苯教的態度,他們崇敬一且神靈,即便是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佛祖的存在,也不妨礙他們對雪山和湖泊頂禮膜拜。
扎西的神靈就是那個年老的上師,至少,在他需要食物的時候,上師總能從自己那件油光發亮的破羊皮襖里掏出一塊糌粑,或者一塊已經冷掉的羊肉。
他們一起在高原上流浪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上師帶著他離開了高原,走進了茫茫的戈壁灘。
上師走進紅砂巖挖洞去了,扎西就只好隨著人群走進了哈密國,兩年之后,憑借強壯的體魄和出色的箭術,他不知不覺的就成了狼穴近衛的一員。
十天前,他在清香城見到了老上師,老上師顯得比兩年前更加的蒼老,不過,他終于不用穿老羊皮襖了,身上的暗紅色僧袍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上師。
扎西還沒有從相見的驚喜中清醒過來,上師就直言不諱的告訴他,他需要救出地牢里面的阿丹王子。
這個無理的要求沖淡了相逢的喜悅。
不論扎西心中多么的糾結,他還是一口答應了上師的要求。
答應上師之后,扎西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尉遲文是自己見過的少年中,最可怕的一個,雖然他的年紀還小,可是,留在狼穴里面的近衛們都清楚地知道,在那張人畜無害的漂亮面孔下面,隱藏著一顆冷酷到極點的心。
扎西見過尉遲文是如何折磨一片云的,也見識過尉遲文是如何冷酷的一次次的拒絕了那些刺客的主動交代,他永遠只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相信任何人嘴里說出來的話。
在哈密國,太后是仁慈的菩薩,大王是睿智的君王,大將軍是所向無敵的猛士,相國是一位充滿智慧的長者。
人人都以為鐵三百才代表著哈密國黑暗的一面,扎西卻不這樣認為,他認為,尉遲文才是這個光明帝國隱藏在黑暗里的那顆獠牙。
隨著尉遲文的年歲漸長,他身上的威權漸重。
鐵一將軍才是近衛的首領,尉遲文不過是大王手下的一個傳令兵。
可是,在很多時候,不會說話的鐵一將軍想要說話,就會通過尉遲文的嘴巴來說。
這樣的時候不算多,更多的是尉遲文直接說話,他曾經一聲令下,一百多個被囚禁在各處牢獄里面的罪囚就人頭落地。
論起殺死的人數,尉遲文可以排進哈密國的前十。
有尉遲文在,扎西絕望的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機會放走阿丹。
因此,殺死尉遲文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上師給了扎西一些珍貴的藥,有些藥可以讓人沉睡,有些藥可以讓人死亡。
扎西留下毒性最猛烈的一種藥,如果自己被尉遲文抓住,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吃下去。
落在尉遲文的手中,死亡可能是最好的一個歸宿。
“扎西,扎西,你給我過來,這幾天就由你來看守地牢,要是讓犯人跑了,老子會扒了你的皮。”
尉遲文昨日的話語依舊在扎西的腦子里翻騰。
他說不上來自己當時的心情,很復雜。
幸福來得太突然。
扎西把準備好的一壺涼茶倒進水溝里,原本這東西是給尉遲文準備的,他只要從地牢里出來,就會坐在外面的石頭桌子上喝茶,還必須是涼茶。
現在沒必要了,扎西一身輕松。
扎西按部就班的干活,整整觀察了一天,不論是尉遲文還是嘎嘎都沒有來過地牢。
眼看著日頭就要落下去了,扎西端著今天的飯食走進了地牢。
阿丹依舊在哼哼,一片云依舊在喃喃自語,另外三頭肥的像豬一樣的家伙,就像真正的豬一樣趴在欄桿后面,等著扎西給他們喂食。
一片云吃的很少,小小的一塊餅子,一碗飄著青菜葉子的湯就是他全部的晚餐。
讓守衛們全部上去吃飯,扎西小心的將食物放在一片云的面前。
一片云停止了自言自語,先端起那碗湯,長吸了一口氣,沖著扎西詭異的笑道:“你想讓我睡著?”
說完就把湯放在柵欄外面。
扎西的手哆嗦了一下,很快就就抽出鞭子重重的抽在一片云的臉上怒吼道:“快喝!”
一片云摸摸臉上的血痕無奈的道:“你想干什么就干,我一定不會大喊大叫的,如果你能趁機把我也放出去,我能幫上你很多的忙,如果,你再把我的兄弟也一起放出來,老夫保證你們能逃的更加順利。”
扎西閉上了嘴巴,不再理睬一片云,轉身來到關山魈的籠子前面想了一下,來到阿丹面前道;“天黑之后,就沒有人再來地牢,我給你們準備了衣衫,換上之后就跟我出去,我只能把你們送出狼穴,至于出了狼穴你們該怎么逃,就不關我事。”
“解開我的鐐銬!”阿丹喜出望外。
扎西嘆息一聲用鑰匙打開阿丹和迪伊思的鐐銬,隨便的將剩余的食物倒給那三個刺客,然后就重新走出了地牢,外面吃飯的四個近衛,這時候應該已經昏過去了吧?
阿丹在鐐銬解開的第一時間就想竄起來,可惜他肥胖的身體僅僅是顫動了一下,后背離開桌面不到一寸就重新撞在桌面上。
一片云咕咕地笑著,如同一頭夜梟。
“阿丹,慢慢的坐起來,你這樣會弄傷自己,兩個多月沒有動過了,你需要時間來恢復。”
迪伊思站起來,吃力的撐著阿丹的脖子好不容易才讓他坐起來。
阿丹翻滾下了桌子,兩條腿卻支撐不住他的身體,噗通一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濃密的胡須上沾滿了灰塵。
“小子,你的一身武藝已經廢掉了,沒有三兩年的時間休想回到你的巔峰時期。
即便你能恢復到巔峰時期,以后也沒有前進的可能,現在啊,你的筋骨就像孩子一樣脆弱。”
阿丹雙臂撐著地面抬起頭看著準備攙扶他的迪伊思道:“為什么不給我一把刀?”
迪伊思用后背頂著阿丹的腰肋,才把他攙扶起來,急促的道:“你現在需要趕緊適應如何走路,而不是要刀子,你現在的樣子殺不了任何人。”
阿丹悶哼一聲扶著桌子努力的挪動著雙腿,兩個月沒有動過的雙腿,像是已經不屬于他了。
扎西回到狼穴,近衛們休憩的地方已經一團狼藉,六個近衛倒在地上,其中一個看樣子在地上爬了一段,還沒到門口,就昏過去了。
扎西把他們一個個扛起來,小心的放在大炕上,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和這些人朝夕相處了一年多,說是兄弟也絲毫不為過。
他不知道隨著自己的背叛,這些人會受到什么樣的處罰,哈密國律條中,懲罰最重的就是背叛。
扎西把體型最魁梧的莫爾和體型最小的趙永的衣衫剝了下來,抱在懷里,從里面鎖上大門,然后重新走下地牢。
他剛剛下了地牢,尉遲文和嘎嘎就從一間放置雜物的房間里走出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掩藏不住的怒火。
嘎嘎快速的走進近衛休憩的房間,挨個探了探那些躺在大炕上的近衛的鼻息,小聲對尉遲文道:“昏睡過去了。”
尉遲文點點頭就拖著嘎嘎重新走進了雜物間,他很想看看扎西會用什么法子把阿丹和迪伊思從戒備森嚴的狼穴救出去。
阿丹步履蹣跚,好歹能自己走路了,這要歸功于迪伊思每日不輟的幫他活動筋骨。
他身上的衣衫緊緊的繃在身上,將他勒的如同一條肥蠶,阿丹煩躁的撕開衣襟,踉踉蹌蹌的走到那三個只知道吃的刺客柵欄前低聲吼道:“醒來!”
一個肥頭大耳的家伙抬頭迷茫的看了阿丹一眼,就下頭繼續和另外兩人搶飯吃。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迪伊思來到一片云的面前,指著那碗湯道:“你是把他喝下去呢,還是要我給你灌下去?”
自從上回被迪伊思毀了子孫根,一片云就恨透了這個老太婆,把身體擠在牢房的角落里哈哈笑道:“老子非常的恨你,不過,老子更恨鐵心源,放心,我不會壞你們的事情,樂意看到你們逃走。
如果你們連我一起帶走的話,方圓千里之內的馬賊都會成為你們摧毀哈密國的臂助。”
迪伊思有些意動,扎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行,我只答應帶你們兩個出去。”
迪伊思笑道:“如果…”
“沒有如果!”扎西回答的斬釘截鐵。
迪伊思悻悻然離開了一片云,她覺得有些惋惜。
解開了鐐銬的阿丹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睿智,不停地在地牢里走動活動筋骨,一邊問扎西:“換上衣衫就能出去嗎?”
扎西搖頭道:“我只管把你們送出去,至于該怎么逃走,我想應該有人會接應你們。”
阿丹獰笑道:“這么說,哈密國并非鐵板一塊。這位兄弟,等我們離開了哈密國,你將享受你做夢都想不到的尊榮。”
扎西搖頭道:“不可能的,你的丑態我從頭看到了尾,只要有機會你會第一時間砍下我的腦袋。”
迪伊思干笑道:“這不可能!”
扎西笑道:“我馬上就要死了,你們不必再騙我。”
阿丹有些惋惜的對扎西道:“你這樣的人做一個獄卒可惜了。”
扎西不接阿丹的話,見他已經走得有些穩當了,就把莫爾的衣衫拋給他道:“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