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過就是我的罪過,要你背什么?今天喝點酒就是想說說話,吐吐苦水,下回該怎么干,你說,我還是會去干,我們兄弟這么多年都會相互依偎著過來的,沒道理,路走了一半我就后退。”
鐵心源點點頭,取過一個酒杯和水兒干了一杯酒,然后對他道:“哈密城的建造不能停,我希望你去監工。”
水兒喝了酒之后道:“我去!”
火兒見鐵心源在看自己,連忙道:“火藥多得是,硝石中提煉出來的火硝現在有兩萬四千五百六十斤,再有五天時間,我就能把他們制造成顆粒火藥。”
鐵心源嘆口氣道:“我們的軍隊其實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沒有火藥和火油,我根本就不指望能在這里立足。
火兒,辛苦點,配制火藥的時候只能我們自己人來,不許外人插手,這是我們在哈密能否立足的根本。“
福兒猶豫一下小聲道:“源哥兒,現在那些文官們把持了哈密的朝政,會不會?”
鐵心源看了福兒一眼道:“不會!”
“那就當我沒說。”
“現在是精誠團結的時候,內訌只會消耗我們的力量,這種想法就不該有。
如果我們對那些文官處處掣肘,哈密建設和穩定的周期就會很長,你要知道,時間并不在我們這邊。”
眾位兄弟一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對于鐵心源他們比別人要了解的更多,他既然能從萬里之外引進大宋文官體制,就說明他對這件事一定有制衡的辦法,所以,他們用不著多說話。
和自己兄弟喝酒,總會多喝一些,日暮的時候鐵心源才回到精舍。
當他迷迷糊糊睡去的時候,眼前似乎還有孔雀河水蛇一樣在戈壁上蔓延的樣子。
他不知道,就在同一時間,一支黑衣軍隊從遠山里鉆了出來。
他們胯下的戰馬輕快的在戈壁上奔馳,即便是將要到來的黑暗也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兩匹跑在最前面的戰馬忽然前蹄一軟,轟然栽倒在地,馬上的騎士隨著戰馬前沖的力量,脫開馬鐙,身體蜷縮成球骨碌碌的向前滾出兩三丈遠。
其余的騎士見狀并不驚慌,而是拉一下韁繩,戰馬就向兩邊竄了出去,一瞬間就從行軍隊列變成了準備作戰的雁翎陣。
兩個跌倒的騎士站起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披著的黑色斗篷已經濕透了。
來不及多做解釋,更顧不得已經緩緩下沉的身體,其中一個騎士張嘴吼道:“流沙!”
兩條牛皮繩被丟了過來,兩位騎士探手捉住牛皮繩,將自己的身體傾倒,然后就被戰馬從流沙里拖拽了出來。
兩匹栽倒的戰馬卻沒有這樣幸運,雖然在努力的掙扎,身體卻在緩緩地下沉,不大一會,流沙就淹沒了戰馬的腦袋,深灰色的泥漿中冒出一長串氣泡之后,那片流沙就恢復如初。
一個大胡子將領看看已經落山的紅日,干脆利落的下令全軍就地扎營。
這支騎士宿營的方式很奇怪,他們并沒有豎立營寨,給戰馬喂過草料和水之后,他們就在戈壁的沙土上鋪了一條毯子,然后就安靜的躺在毯子上看著頭頂的星空,不一會營地里就鼾聲四起。
四匹永遠都保持統一步伐的灰駱駝來到了流沙邊上,在馭手的呵斥下,四頭駱駝緩緩地跪在地上,四頭駱駝抬著的一頂軟轎也緩緩地落在地上。
扶著權杖的穆辛從軟轎里走了出來,看著星光下泛著淡淡水光的流沙低聲對身邊的大胡子將領道:“阿丹,這就是你要面對的敵人。”
大胡子將領看起來老邁,他的聲音卻還帶著年輕人的豪爽:“穆師,您是說流沙嗎?”
穆辛拾起一塊石頭,丟進了流沙里面,眼看著石塊緩緩地沉入流沙,抬起頭看著年輕的將領道:“不,不是流沙,而是制造出這片流沙的人。”
大胡子阿丹驚詫的道:“流沙也能人為的制造出來?”
穆辛無聲的笑了,并不做多余的解釋。
阿丹的迷惑表情讓穆辛很容易就想起自己那個聰慧的便宜弟子來。
如果鐵心源在這里,他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的。
大軍行進的路線,是三個月前就已經擬定好的,那個時候這里沒有水流沙!
想到那個已經成為哈密王的弟子,穆辛嘆息一聲道:“二十天前,有人掘開了塔里木河大堤,滾滾的塔里木河不再向北流動,而是改道向南,沖垮了孔雀河河堤,然后啊,塔里木河的河水就在戈壁沙漠上流浪。
如今,它來到了你的腳下,擋住了你前進的步伐。”
阿丹毫不在意道:”穆師,有流沙我們繞過去就是了。”
穆辛笑道:“恐怕是繞不過去!”
穆辛說完話就重新進入了軟轎,馭手再次呵斥一聲,四匹駱駝就緩緩地起身,調頭晃晃悠悠的走進了黑暗。
黑暗并沒有維持多久,一座巨大的營地赫然出現在黑山的邊緣。
巨大的火堆,星星點點的火把,從戈壁邊緣一直延伸到黑山的深處,如果不仔細看,會把天空中閃爍的寒星也誤認為是搖擺不定的火把。
穆辛的駱駝徑直來到了最大的一座帳篷前面,下了軟轎,穆辛踩著厚厚的羊毛地毯走進了帳篷。
七月的戈壁正是最熱的時候,喀喇汗國的君主博克圖汗靜靜的坐在大帳中等候穆辛。
即便是在七月里的熾熱天氣里,博克圖依舊沒有卸甲,桌案上放著他的戰刀,觸手可及。
穆辛很自然的坐在博克圖的左手位置上,端起桌子上的馬奶敬了博克圖一下,而后一飲而盡。
“塔里木河決口了。”博克圖的聲音很低沉。
“現在看來,是被人掘開了。”穆辛毫不在意。
“回鶻王?”
穆辛搖搖頭道:“回鶻王如今守在別失八里惶惶不可終日,他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膽量。”
博克圖嘆息一聲道:“穆師何必這樣著急,等我將回鶻王斬殺之后,我們再圖哈密不遲。”
穆辛搖搖頭道:“別失八里不足為道,回鶻王也不過是一條沒了膽量的老狗罷了,他們不足為慮,我們需要向南,向東進發。
尊敬的博克圖汗,如果你去了東京,你才會知道什么是繁華,如果你去了契丹,才會知道日出之地到底有多么的壯闊。
天神的福音傳遍了草原和沙漠,唯有那里,是神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
博克圖悶聲道:“我即便在七河的邊上,也知曉契丹人的威名,我即便居住在胡楊樹的底下,也知道宋國的繁華,穆師,您真的認為僅僅依靠我們喀喇汗國,就能擊敗比我們強大一百倍的契丹,擊敗比我們富庶一千倍的宋國?”
穆辛笑道:“博克圖,不要擔心你的哥哥,只要你還在為天神作戰,他就不敢侵吞你的領地和子民。”
“納賽爾是吃野獸的奶長大的野人,他和戴著皮帽子的土庫曼人好的如同兄弟。
穆師,當我遠征回鶻王的時候,納賽爾娶了土庫曼人首領的姐姐,錫爾河的兩岸如今都稱納賽爾是神使。”
穆辛稍微沉吟了一下,撫著自己的胸口對博克圖道:“無論奈塞爾做了什么,如今,只有你在為天神征戰,博克圖繼續向東吧,只有翻越了天山,你才知道世界是何等的大,只有抵達東海之濱,你才會知道天神的榮耀將讓你成為世界之王。
我穆辛,天神座下的智慧之王,將會陪伴你,見證你的榮光,并親自為你戴上最榮耀的王冠。
到了那個時候,不論是納賽爾,還是最近崛起的塞爾柱。納克,都將匍匐在你腳下,用最謙卑的語調稱呼您為世界之王。”
博克圖垂著腦袋,一言不發,穆辛喝完了馬奶,笑吟吟的離開了可汗的大帳,他相信,博克圖會按照他的意愿繼續向東進發的。
馬希姆跪在穆辛的帳篷里,已經有兩個時辰了,自從他受到智慧之王的召喚之后,他就來到了這里等候穆辛。
自從喀喇汗開始攻擊回鶻王的時候,馬希姆就知道遲早有一天,自己會和哈密斷絕一切商業上的往來,最終成為敵人。
如果有選擇,馬希姆一點都不愿意和那個救過自己生命的塔利班為敵。
當然,在天神和塔利班之間,他只能選擇天神。
“馬希姆,我的孩子,你能告訴我,我的學生在天山的另一邊干了些什么嗎?他有傳播神的旨意給那些無知的人們嗎?”
穆辛悄然無聲的走進了帳篷,如同一頭老兀鷲一般圍著馬希姆轉了兩圈之后問道。
馬希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尊敬的智慧之王,您的塔利班如今在天山的另一邊建立了一個國家,并且修建了一座美麗的城池,叫做清香城,我出來的時候,他的部下正在為他修建另外一座大城,名叫哈密城。”
穆辛笑道:“這都是神賜予他的力量。
馬希姆,我的孩子,如今,這兩座城池都是天神的領地嗎?”
馬希姆將身體趴在羊毛氈上,低聲道:“恐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