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陰沉的厲害,先是飄飄灑灑的下了一丁點細雨,很快,細雨就變成了冰渣子,最后落下來的就是紛紛揚揚的大雪了。
有了這一場大雪墊底,河東今年應該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清晨,鐵心源掀開門窗,一股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昨夜下的大雪已經有半尺厚。
可能是初春的原因,空氣雖然寒冷,卻沒有寒冬那種透徹骨髓的寒意。
雪白的驚人,鐵心源來到院子里,從花園的墻上撈了一把白雪,捏成團子之后雪花就變成了冰塊。
客棧里的伙計非常的勤快,一道剛剛被清掃出來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延伸向小花園門外。
客棧掌柜的人不錯,胖胖的非常有喜感,腦袋上頂著一頂方帽,鼻頭凍得紅彤彤的,看樣子已經等候了一陣子。
見鐵心源出現在小路上連忙拱手道:“郎君,節度使衙門有拜帖送過來。”
鐵心源接過拜帖,打開看了一下笑著對掌柜的道:“勞煩掌柜的告訴信使,午時,鐵木爾在客房恭候大駕光臨。”
一把銀幣悄無聲息的到了掌柜的手中,掌柜笑呵呵的施禮,然后就去打發信使了。
孟元直也打開了窗戶,看見鐵心源手里拿的拜帖笑道:“不會是老曹的吧?”
鐵心源揚揚手里拜帖笑道:“司戶參軍的,至于老曹,我們這些胡人還見不到。”
孟元直從門里走出來,瞅著外面的白雪笑道:“在西京的時候下雪,來太原也下雪,你說,這算不算是一個吉兆啊?”
“西京的大雪是雪災,太原的大雪是豐年之相,兩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鐵心源笑瞇瞇的隨著孟元直的意思附和道。
“從河東太原到京師汴梁,只有千里之遙,源哥兒心境是否也有所不同?”
鐵心源大笑道:“沒有什么不同,在我看來,我們腳步踏在什么地方,那里就是我們的家園。
離開大宋,你我就是浪人,即便在大宋,我們也一樣是浪人,在這里停不下腳步,只能離去。”
孟元直喟嘆一聲,就從鐵心源手里取走拜帖,瞅了一眼道:“要見你的恐怕就是老曹自己!”
鐵心源皺眉道:“為什么?這沒有必要。”
孟元直將拜帖拍的啪啪響:“您也不看看這種裹了綾子的拜帖,是一個八品司戶參軍能用的起的嗎?
老曹這人心眼活,他就是用這封不合情理的拜帖告訴你,見你的人身份不低,同時又告訴別人,見你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司戶參軍。
嘖嘖,做事滴水不漏,確實是世家做派。”
鐵心源笑道:“就是這種試探來,試探去的做派最是惡心,試探的久了,會把兩方的人都試探成蠢豬。
有賊心,沒賊膽的家伙啊。
看樣子他準備把這五百匹戰馬當成私產來收購,也不知道他這是膽大還是膽小。”
孟元直搖頭道:“不能讓他當成私產來收購,否則,他會連我們一起收購掉的…”
鐵心源對宋人的做派非常的熟悉,明明已經感受到對方的惡意了,他依舊覺得很愉快。
不是因為他有受虐的傾向,而是因為這種做事方式恰恰是他最拿手的一種做事方式。
中午的時候,鐵心源在客棧特意布置出來的一間房間里見到了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人。
沒有穿著官袍,因此辨認不出身份,至于所謂的貴氣,鐵心源確定自己沒看見。
當初見皇帝的時候他都沒有感受到多少壓力,因此看大宋任何人的時候都沒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倒是包拯給他的壓力算是最大的,不過啊,那也只是官兵和賊之間的詭異氣氛而已。
說起來可笑,鐵心源在大宋根本就沒有遵紀守法的想法,只要自己愿意,就會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做事。
當初在東京之所以會如此的膽大妄為,屢次踐踏律法如同無物,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認同大宋的律法。
回頭瞅一眼似笑非笑的孟元直,鐵心源就知道來的人真的是老曹。
像他這樣的封疆大吏,孟元直自然是認識的,皇帝接見武臣的時候,孟元直一般都是在屏風后面站著的那位。
只要武臣有不軌之心,皇帝給一點點的訊號,他就會在第一時間推開屏風將威脅皇帝安全的因素清除掉。
鐵心源對于老曹親自來這事非常的欣慰,只要他重視這些戰馬就足夠了。
他沒想著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改變大宋目前的狀況,范仲淹倒是想改變,改變最后的結果就是把自己弄回老家郁郁而終。
少數人想要撬動大部人的利益,這本身就是一件冒風險的事情,很久以前,鐵心源就知道一個道理從眾最佳!
既然老曹不愿意擺明身份,鐵心源就只能把他當作一位司戶參軍來對待。
曹玘在見鐵心源之前已經看過馬廄里的那些戰馬了,身為武將,他對戰馬自然是熟悉的,尤其是看到戰馬屁股上契丹人的烙印,就對這些戰馬更加的感興趣了。
進來的少年郎,一看就是一位嬌生慣養的西域富貴子,尤其是露在皮衣外面的那雙白皙纖長的手,即便是中原人也很少有保養的如此完美的一雙手。
個鐵心源抱拳施禮的時候,從他的身上聞不到一星半點的腥膻味道,這讓曹玘對鐵心源的身份更加的好奇。
“久聞西域多貴人,今日一見,劉某算是大開了眼界,西域邊緣之地,也有不輸東京溫潤君子的少年,實在是稀奇。”
鐵心源微微笑道:“好叫官人得知,在下原本就屬于于闐勛貴,風俗與大宋一般無二,若說有變化,也不過是這一頭發色不同而已。
小子自幼也是熟讀圣賢書的人,圣人嘗言,著我華夏衣冠,執我華夏禮儀,便為華夏人,官人何苦將小子與一般胡人相提并論?”
鐵心源一口流利的東京官話,讓常年出守邊寨的曹玘都有些自慚形穢,在一聽鐵心源的自辯,連連拱手道:“這倒是某家的不是了。
只是少郎君帶著馬匹入太原城,可知太原馬政?”
鐵心源笑道:“我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將這些戰馬留在大宋的,如今,我于闐使者已經進入東京汴梁城,小子前來也自然是要為我家使者壯壯聲威的。”
曹玘聽鐵心源這樣說,微微的皺眉道:“某家雖然身在邊地,一樣聞聽于闐使者進京之事,聽說貴國使者此次進京,乃是為于闐王求娶我大宋公主的?”
鐵心源笑道:“沒想到我國使者進京,竟然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名聲大噪,可見灼灼妹子確實不負我王所托。”
曹玘的一顆心不斷的下沉,臉上卻帶著欣慰的笑容道:“貴國使者一路上拋出金山銀海為于闐王造勢,某家如何會不得知?”
鐵心源笑道:“大宋公主金枝玉葉,乃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區區一點金箔實在是不足以表現我于闐誠意,我王聽說大宋缺馬,特意派在下帶著三千余匹馬進入大宋國境,不為別的,只希望宗主國國運昌隆,我等番邦小國也好蜷伏大宋官家羽翼之下得一時之平安。”
曹玘手指敲著桌子慢慢地道:“這么說,貴子所來乃是受于闐王所遣?”
鐵心源搖頭道:“非也,非也,我家大王對大宋公主仰慕萬分,以至茶飯不思,小子身為我王臣子,自然要為我王分憂。
小子竊以為,區區金珠不足以表達我王對大宋的敬意,因此,弄了一些戰馬送到大宋,幫助大宋建立一個龐大的牧場,這才是小子的心思。
如今,三千余匹種馬已經交付京兆府尹富弼先生足下,小子以為只有種馬而無牧奴,不足以成牧場,因此又匆匆籌備了五百牧奴,五百戰馬送入大宋,換取大宋官家對我王另眼相看。”
曹玘聽說鐵心源此舉并非于闐王指使,心中大定,笑道:“三千余匹種馬已經交付京兆府,為何不將牧奴和戰馬一并交付呢?”
鐵心源皺眉道:“因為小子忽然發現,京兆府尹富弼并無建造牧場的決心,因此,不遠千里來到太原,希望求見河東節度使曹相公,早就聽聞曹相公素有遠見,絕非富弼這等鼠目寸光之輩所能比擬的,因此,還希望官人能夠幫忙引見曹相公,小子不惜以千金酬謝!”
鐵心源說著話,嘎嘎和尉遲文就抬進來一個箱子,打開之后,里面銀光燦爛,竟然是一箱子的銀判。
曹玘皺眉道:“少郎君如果有話,不妨對某家直言,至于求見曹相公,這中間還需周折!”
鐵心源大笑道:“官人難道就不好奇在下是如何得知大宋缺馬的傳聞的嗎?”
曹玘瞅著鐵心源道:“愿聞其詳!”
鐵心源端起酒杯敬了曹玘一杯酒之后笑道:“小子少年,心性難定,一向游弋草原戈壁,喜歡結交各路豪雄,無意中得到了一封契丹官員獻給遼皇的奏折,小子以為,奏折里面的說的非常有道理,這才動了心思,想為我王求娶大宋公主盡一份力。”
“那份奏折某家可能一觀?”
鐵心源笑吟吟的看著曹玘一言不發。
曹玘拍一下大腿道:“:既然事關我大宋和契丹,某家一定會稟報曹相公,至于能否一見,就看而等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