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看看沉默不語的蘇眉道:“剛才那些話都是冷冰冰的利弊裁決。
如果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希望懷玉兄這一生都不要上戰場,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和我們在一起過一生算了。”
蘇眉哀嘆一聲道:“楊家是將門,是僅存不多的還能打仗的將門。
我知道你剛才說的話都是在安慰我,陛下這時候將他抽調回京師,就是準備把他派去南疆的。
孫羊正店鬧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連契丹人都在詰問我大宋,陛下為何會輕而易舉的放過我夫郎,不就是打算派他去打仗嗎?”
鐵心源扭過頭去不忍心看珠淚漣漣的蘇眉,她剛才說的話沒錯。
一點錯都沒有,對有用的人皇帝才會格外的大度。
楊懷玉拍拍蘇眉的肩膀,把她從自己的懷里推開,笑著對鐵心源道:“我身在軍中,豈能不知這件事的古怪?
既然是避不開的,不如就像你說的,寫了血書,去皇宮門前等候陛下調遣,還能落一個忠心為國的名聲。
哈哈哈,老冇子是將軍,將軍就是要打仗的,在那里打仗又有什么區別?
兄弟,幫哥哥照顧好眉兒,我走一趟南疆就回來,一群不知天高地hòu的野人,怎能當得起哥哥雷霆萬鈞的一擊!”
鐵心源點點頭。楊懷玉就極為干脆的跳上戰馬,提著鐵槍,重新鉆進了黑夜之中。
“我該怎么辦啊?”
蘇眉撒氣一般的坐在地上兩只手胡亂的揮舞。
“怎么辦?接著榨油啊!”鐵心源的脾氣好像也變得很壞。
“榨油?”蘇眉被鐵心源的樣子嚇著了。
“該打仗的去打仗,該害人的去害人,該睡覺的去睡覺,該榨油的就去榨油。
就算是天塌下來了。該過日子的還是要過日子的…”
說到最后,鐵心源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脫掉身上的睡衣,露出白皙的胸膛,第一個走進了榨油坊。
巧哥把手里的刀子給了水珠兒,然后跟著鐵心源進來油坊。
院子里那些跑來避難的鄉鄰。也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一件事,這么多的大軍過來了,也不知道會在東京停留多少天,只是衣食住行就是好大一筆開銷。
這些糧秣都要從開封縣抽調的,既然自己還沒有繳納夏賦,趁這個機會把夏賦抹平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不論身上有沒有穿衣衫的,都匆匆的離開了巧莊,回去盤算一下。到底給官府繳納糧食劃算還是繳納銀錢劃算,至于自己老婆剛才被不知道那個混蛋摸了一兩把的事情以后再說。
人一上萬,無邊無沿。
黑漆漆的原野上站立著無數的軍卒,火把逐漸熄滅之后,大地就重新歸于平靜。
巧莊再一次響起了轟隆,轟隆的榨油聲,這巨響如同戰鼓的聲音狂野的在原野上回蕩。
全身披掛的楊懷玉坐在馬上,猩紅色的披風擋住了晨露。身后的楊字大旗也冇被晨露打濕,軟塌塌的垂落下來。需要旗手不斷地把它抖開人們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大字。
十個親兵,一個將軍,一個旗手,形成一個小小的楔形陣勢立在皇宮門前。
清晨的皇宮大門口自然是匆忙的,當沉重的宮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楊懷玉左手抽冇出寶劍從自己的右手心劃過。
兩個親兵展開了白色的絹帛。楊懷玉用鮮血淋漓的右手在絹帛上寫下“求戰”兩個血字,然后抽冇出手帕纏住受傷的右手,命親兵將剛剛寫好的血書呈遞給門下官。
門下官不敢怠慢,捧著血漬未干的絹帛匆匆的跑進了皇宮。
趙禎昨夜一夜未眠,坐在文德殿里與重臣商討了一夜的南疆戰事。
趙禎揉揉酸澀的眼睛道:“只是右江有戰事。為何嶺南奏報儂賊圍攻廣州甚急?
廣州知府田元義,邕州知州陳珙的奏報兩相矛盾。
一個說儂賊已經叩關廣州,嶺南之地陷落泰半,另一個說橫山寨只是受到了輕微的騷擾,被廣南西路鈐轄司擊退,嶺南并無戰事。
朕相信田元義和陳珙都沒有膽子蒙騙朝廷,那么,圍攻廣州的人是誰?
真的是儂智高嗎?”
陳執中拱手道:“嶺南地域偏遠,一份奏報在路上耽擱一半個月乃是常事。
田元義的奏報是一月六日發出的,而陳珙的奏報卻是三月初十,這兩封奏報相差了足足兩月有余。
田元義的奏報走的是海路,一月間海上風浪甚急,阻絕了交通,而走陸路的邕州奏報,因為時間更近,老臣以為也更加的可信。”
樞密使夏竦毫不客氣的道:“那就是說天下無戰事了?
城外那些從邊疆趕回來的大宋悍卒怎么辦?按照陳相的看法,老夫是不是應該讓他們再回去?
這樣一來陳相置陛下于何地?難道說陛下就是那個烽火戲諸侯的昏君不成?”
陳執中并不因為夏竦的話語難聽就發火,而是老神在在的道:“沒有戰事就是最好的結果,讓四海安寧,國富民強才是老夫這個平章事該做的事情。
至于城外的將士們,他們自然是忠勇體國的,陛下出面校閱一番,再賞賜一些金銀以酬將士們這些年戌邊的辛苦。
諸事安排妥當,如何會置陛下于周幽王的地步。
我大宋沒有褒姒,也出不了周幽王。
樞密使,有一事老夫至今不解,中樞發給你的不過是一封《喝蠻書》,因何就會有兩萬四千名大宋的悍卒進京?”
趙禎皺眉道:“這是朕同意的,嶺南之地如今已然成了我大宋的財富之地。不容他人窺伺。
在朕看來,想要對付西夏戎狄,首先就要保證我大宋周邊無事。
先是交趾侵柳州,后是儂智高蠶食廣源州,這些鼠輩讓朕煩不甚煩,早日剿滅朕心無憂矣。”
陳執中驚訝地看著皇帝,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這些話竟然是從一向懦弱的皇帝嘴里說出來的話。
自己身為宰執,竟然對這個變化一無所知,想到這里后背上的汗水涔涔的就滲出來了,耳朵里轟轟的響著不知道從哪來來的聲音。
回頭四望,身后的重臣似乎都眼觀鼻,鼻觀心的肅然不語。
勉強穩定一下心神拱手道:“老臣昏悖。”
趙禎撫慰他道:“愛卿不必自責,這些年來愛卿為我大宋江山殫精竭慮,眼看愛卿華發早生,朕甚為歉疚。”
此話一出陳執中心中一片冰涼,這分明是要罷相的意思。
“陛下說的極是,老臣自覺齒長,早就不堪陛下驅馳,還請陛下早日另選賢能替代老臣,免得老臣昏悖壞了國事。”
陳執中說完這些話之后,竟然不準備留在大殿上,宣請告辭,跨出宮門的那一刻,正好有宦官捧著求戰血書踏進了大殿。
陳執中把那兩個血字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長嘆一聲,拍著文德殿的廊柱道:“狼煙起了,卻不知何時才能熄滅啊。”
廣州一定是平安無事的,這一點陳執中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仔細算起來,田元義的奏章還在海上隨船顛簸的時候,皇帝的調兵旨意已經發出了,也一定給了大軍路過的那些州府封口令,否則那有邊軍到了京城自己才知曉的道理。
陳執中苦笑一聲,從執政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過渡。
現在成為現實之后,心里面的失冇落之意還是掩蓋不住。
站在宮門里面,看著出現在宮門外面的朝陽,敲敲酸澀的腰背,仿佛沒有看見侍立一側的楊懷玉,一步步的挨出皇宮。
朝廷罷相了,鐵心源的腰也要斷掉了,任何時候當領頭人都不太容易。
身先士卒的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勞心勞力…
狐貍賣力的在鐵心源的背上跳來跳去的幫他按摩,鐵心源卻一門心思的想睡覺。
不論是南疆的動亂,還是朝廷里的紛爭,這時候都離他很遠。
照顧身邊人都照顧不過來呢,那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遙遠的邊疆。
對這個國家,或者說對這個朝代的不認可是導致鐵心源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做事的原因。
他可以為母親出生入死,也可以為巧哥他們兩肋插刀,至于為國為民的話,還是不要提了,老老實實地把這一生不虧不欠的過完就算是自己的福氣。
巧哥推開門走了進來,轟走了還在鐵心源身上跳彈的狐貍,抱著鐵心源的腦袋嘿嘿笑道:“累壞了吧?哥哥今天就帶你去襖廟斜街松松筋骨,再美美的吃上一頓烤肉,喝上一頓葡萄釀,睡上一陣子保你精神百倍。”
鐵心源有氣無力的道:“我爬不起來。”
巧哥哈哈笑道:“誰進襖廟斜街的時候不是一副快死的樣子?你該看看他們出來的時候,一個個精神的可以打死一頭牛!”
巧莊里面自然是有福齊享,有難同當的,八條漢子擠在一輛馬車上晃晃悠悠的就準備進城了。
推開死乞白賴想跟著去的水珠兒,才出門,巧哥就發現自家的莊子已經被大軍給包圍了。
除了進城的道路之外,其余的道路都被大軍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