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還是少東想西想,吃了不長!好好的種地為好!咱這輩子就是當農二哥的命,不要想啥子鯉魚跳龍門的事!王哥,勃兒,你們看起啥子整(吃)啥子哈,莫客氣!”沉默了半響的曾凡佑開始發言,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滿懷希望,到中途的略顯失望,但很快就接受了“無奈的現實”變得坦然起來。
王勃的二舅,或者說他的幾個舅舅,除了三舅曾凡夢,基本上都是隨遇而安的老實人性子,對好生活當然也追求,但是心頭也很明白自己有多大的斤兩,一輩子都是盡著本分,勤勞踏實,埋頭苦干。
曾凡佑很快接受了現實,但出了大血的解明芳一時半會兒卻哪里甘心?一副心有不甘,而又可憐兮兮的樣子,望著大吃大喝,吃得滿嘴流油的王吉昌說:“王哥,生意真的就那么難做啊?你們的新店不是要開張了嗎?那么漂亮的新店,就是那‘李嫂米粉’開張,恐怕也競爭不贏你們吧?”
“這個囔個曉得喃?唉,你別提裝修,提裝修我就來氣!我說簡單裝修一下吧就開業,可是你們這個外甥硬是要啥子精裝修。現在倒好,把屋頭的錢全部扯干凈了不說,還到處借錢,欠了一屁兒的賬!就是這樣,連桌子板凳都還沒錢買!也不曉得啥子時候才買得回來,好久才能開業喲!一天不開業,一天的租金就是幾大十,哪里遭得住嘛!”王吉昌繼續唉聲嘆氣的倒苦水。
聽話聽音,王吉昌說的這番話解明芳哪能聽不明白王吉昌的意思:
米粉店現在很老火,生意很不好做,現在一家人都還欠起賬在!
王吉昌把這些苦水一倒,解明芳原本還想問自己能不能去米粉店上班的事,現在便再也說不出口。而像幺弟曾凡嵩那樣去賣水面,現在王吉昌這個大靠山都靠不上了,賣水面的念頭自然也就煙消云散。
解明芳完全傻了眼,如果今天晚上的臺子(宴席)沒辦這么好,這么豐盛倒也罷了,可問題是為了能夠像鐘曉敏一樣脫了“農皮”當上班族拿高工資,一向心緊(吝嗇),平日連豬肉都很少割來吃的她這一次可是出了大血,專門拿著存折去鎮上的信用社取了三百個大洋出來,一口氣花了個干干凈凈!
那可是整整三百元吶!自己兩口子要種好久的菜才賣得出來喲!
一想到這里,解明芳的心頭就像被刀子捅了一刀般狠狠的滴血不已!
今天晚上的這頓飯,王勃基本上很少開腔,只是一邊聽長輩們之間的擺談,一邊自顧自的大快朵頤。前面王吉昌,鐘曉敏的“叫苦喊窮”以及后面二舅的坦然以對和二舅母的心有不甘他都看在眼里。這個時候,他便覺得自己應該站出來說句話了,不然,整個一晚上,他那強顏歡笑的二舅母恐怕就要食不知味了。
“二舅,二舅母,目前來說,生意確實不像前兩年那么好做了。就像小舅母說的,現在的人都精明得很,一看你賺點錢,立馬就想來分一杯羹。”王勃剛說了個開場白,他就發現自己那二舅母的臉上,連僅剩一點的強顏歡笑也不見了,完全成了一副苦瓜臉。
“不過,對于賣米粉這門生意,我多少還是有些信心的。”說到這里,王勃故意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杯中的啤酒,朝對面的解明芳瞅去,卻見剛才還面若死灰的解明芳立刻便精彩起來。解明芳用倒拐子(手肘)戳了下她旁邊的曾凡佑,喊道:
“嗨,你快給勃兒倒酒噻!木起爪子喃木起(發啥子呆)?光曉得一個人吃嗦?”解明芳啐了自己丈夫一口,而后立馬站了起來用筷子夾了一坨豌豆Mer清燒的肥腸送到王勃的碗里,嘴里說道,“勃兒,來吃坨肥腸。你二舅舅知道你喜歡吃肥腸,今天一大早特意去農貿市場買的,可新鮮了!”
王勃哪里敢讓自己的舅舅為自己倒酒,急忙說:“舅舅,我自己來自己來!你吃你的。”而后又沖對面的解明芳說,“謝謝二舅母!哈哈,還是舅舅和舅母懂我,我啥子都不好,就好一口豬大腸!”
“你坐倒起喲,勃兒。我來給你倒。你舅舅這么多年來還沒給你倒過酒,說來也有愧!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喝好,吃好,聽到沒有?”王勃的二舅曾凡佑站了起來,一把將站了起來的王勃按回了板凳,拿起墨綠色的啤酒瓶,開始給他倒酒。
王勃擰不過自己的舅舅,只得坐下,雙手端著杯子,一邊接著曾凡佑的摻酒,一邊說:“你說些啥子喲,舅舅!應該甥娃子給你倒的。但是你又不喝,那就只有給你撒煙了。老漢兒,把你的‘佛蘭’拿出來,給二舅舅他們撒起!”
“來,老二,老大,還有民富,我們還是把眼抽起噻!”王勃的老漢兒從兜里摸出硬盒佛蘭,開始撒煙。撒煙算是王吉昌最近一兩個月來十分愛干的事之一,特別是當以前的軟包“天下秀”變成了現在的硬包“佛蘭”后,王吉昌撒起煙來,那是一個昂首挺胸。
待自己的老子撒了一圈香煙,幾個“煙囪”點了火,開始冒煙,王勃又抿了一口酒,才對一桌都等著他發言的人不慌不忙的說道:
“這賣米粉,賣的可不是一個門面的好壞。你門面弄得再光鮮,再靚麗,味道不行,人家最多來吃一次,也就不來了。而一碗米粉要想真正的弄得好吃,讓人吃了還想再吃,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研究得透的。對面那什么‘李嫂米粉’,開就然讓他開嘛,我看他開得了好久!”
“就是!讓他開!開不了兩個月我看就要垮敢(倒閉)!四方的米粉我也吃過不少家,但是味道能比上勃兒你們的,還真找不出來!”其他人還沒開腔,解明芳便搶先說道。
解明芳一帶頭,大舅母晁仲慧和三舅母柳娟也開始附和起來,說那李嫂米粉“真是不要臉”,然后“絕對要垮敢(倒閉)”,完全變成了一場對對方的批斗會。
等這場批斗會開完,解明芳便找機會重新把話題集中到了王勃即將開張的旗艦店上,拐彎抹角的打聽他還需不需要人手的事。
有句話叫做“吃人嘴短,拿手手短”,如果沒吃二舅母這頓飯,王勃大可拿捏拿捏她這個心緊(吝嗇)得有鹽有味的二舅母一番;但現在吃了人家精心準備的,連一般婚嫁的宴席都趕不上的大餐,再說什么“不缺人手”,甚至“人浮于事”的話,他就開不了那口了。
不過,他現在反正也要招人,為旗艦店,以及“曾嫂米粉”第二家分店做人員儲備,招誰不是招,何況是自家的舅母?
而且,這二舅母雖然心緊,小心眼也有點不少,但本質卻并不壞,勤勞,踏實,肯吃苦,不然二舅一家的莊稼,不論是種菜還是種糧,怎么可能在整個生產隊都首屈一指,無人能出其右?
完全是靠勤勞的汗水澆灌出來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把店里的規矩興好,執行到位,有功則獎,有過必罰,無論是外人還是自己人,并沒有多大的區別。
而且在事業的起步階段,多一點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看著,總不是什么壞事。
于是,王勃就對他二舅母解明芳說,米粉店最近是需要招兩三個人進來,如果她和大舅母,三舅母感興趣的話,都可以進來試試。
當然,即使面對親戚,他還是要把米粉店“規矩嚴,罰款多,活路重”這種老調重彈一次,免得到時候罰錢的時候說自己這個外甥言之不預,背上六親不認的罵名。
王勃一松口,解明芳當即大喜,點頭說等農忙一過,就來上班。
而王勃的大舅母晁仲慧,則完全有一種被餡餅砸中的感覺。
昨天解明芳突然喊她明天晚上在她家吃飯時晁仲慧還感覺有些奇怪,心想明天是不是解明芳要做什么事情(指待客)。等晚上過來一看,看見了王勃一家人,這時她才恍然大悟:
感情人家主要請的是大姐一家,自己原來只是搭順風車跟著吃抹貨(白吃)的。
而這么多年從未請過客的解明芳為什么突然大方起來,舍得出血,晁仲慧心頭也無比的清楚,無非就是想像鐘曉敏一樣去大姐的米粉店上班而已。因為她自己也抱有同樣的想法。當時,晁仲慧就想,等這段時間忙過之后,也好好的辦一頓臺子(請客),請姐姐一家人回來吃一頓。
卻不想,請吃飯的事還沒開口,王勃就主動說讓她們幾個妯娌去店里上班。這可是天大的喜事,這下連辦招待的錢都可以省了。晁仲慧當即就點頭,和解明芳一樣,說等農忙一過,就來上班。
只有三舅母柳娟還下不定決心。柳娟其實也想學鐘曉敏去城里上班,不想呆在農村Rua(捏)泥巴,但是她一走,家里就沒人了。三舅舅去外省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她跟表弟曾天。柳娟如果去打工,誰來照顧曾天,給他煮飯?
于是,柳娟就說她還拿不定主意,需要等王勃的三舅舅回來后跟他商量了之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