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曉敏晚上騎車回家,見丈夫和婆婆正在廚房下面。
“咋這么晚才吃完飯喃?”
“今天田里的活路(活,事情)有點多,晚了點。對了,你還吃不吃點嘛?”曾凡嵩對著鐘曉敏道。
“那就給我撬(挑,夾)半碗嘛,只要半碗,撬多了我也吃不完。”鐘曉敏晚上吃了串串,又喝了大半瓶啤酒,但沒吃飯,當時覺得不餓,騎大半個小時的自行車,現在倒覺得有點餓了。
面撬好了,鐘曉敏端起丈夫給自己放好了作料的半碗面,用筷子挑了幾根在嘴里,還沒完全開始嚼,就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除了咸味和辣味,鐘曉敏沒嘗出其他任何味道。鐘曉敏知道丈夫該放的作料都放了,但家中吃面的作料有什么?不過就是醬油醋,油辣子味精這四種!沒老湯,沒臊子,除了四種簡單的調味料外,啥都沒有,跟鐘曉敏每天在米粉店吃的米粉,面食所含調料相比,恐怕連零頭都不到。聽自己那外甥說,“曾嫂米粉”的所有調料加起來,超過了三十種!
鐘曉敏很想將碗里這半碗難以下咽的面倒入潲水桶,但她看了眼丈夫和婆婆,見兩人正大口大口的吃著,而且吃得是津津有味,鐘曉敏低下了頭,強迫自己將手里的半碗面如同吃毒藥般給吞了下去。
“吃完了?要不我再給你撬點?你今天晚上沒吃飽嗦?”曾凡嵩見妻子連面帶湯喝了個干凈,以為鐘曉敏沒吃飽。
“不要了,飽了。今天晚上和王哥,田芯他們一起打平伙,吃的串串香。”鐘曉敏拿起面碗,開始用洗碗帕洗碗。
“耶,你幾爺子玩格喃?還吃串串香!串串香好不好吃嘛?我這輩子都還從來沒吃過!”曾凡嵩笑著揶揄道。
“好吃得很!沒吃過,哪天把媽載起,我們一起去吃噻!”
“我不切(去)!”王勃的外婆一聽要花錢,趕忙搖頭,“要切你們切!”
“你們今天晚上咋想起切吃串串香喃?”曾凡嵩問。
“哪里嘛,今天晚上勃兒給我們關了工資,田芯那好吃批(略帶貶損,好吃狗的意思)就提議說去打平伙吃串串。關萍,解英幾個鬼女子聽了就大聲的叫好。我本來是不想切(去)的,但是人家都要切,我一個人不切,人家不覺得我裝怪嗦?所以就只有跟著一起切了噻!”鐘曉敏大致解釋了一下今天晚上的情況,“我這個月上了21天的班,得了210元!你把這兩百塊錢拿去存起嘛!”說著,鐘曉敏從兜里摸出兩張青色的“死人頭”,遞給了曾凡嵩。
王勃的小舅見妻子得了錢,很是高興,但嘴上卻說:“媽喲,你連一個月的活路都沒做到,你好意思向姐姐要工資嗦?”
“這是人家勃兒主動給我們發的,又不是我要的。”鐘曉敏辯解說,“我都算好的了,解英,李翠這些人才上了七八天班,勃兒都給她們發了工資的。”
“我們勃兒這娃娃就是老實,像他媽!”王勃的外婆評價道,臉上也帶著笑,“曾凡嵩,快拿給我看下噻,我看一哈兒勃兒發的錢有啥子不同。”
“有啥子不同嘛,還不是錢?”曾凡嵩將兩張“死人頭”遞給他媽,“要是我是勃兒,就不給你們發錢!哪個一個月都沒做滿,就要想得錢喲!”王勃的小舅開始胳膊朝外拐。
就該不該發錢的事情三人又議論了一番,當然少不了“批評”他們的外孫,外甥太老實,太傻,這時,鐘曉敏就將她考慮了多日的想法提了出來:
“曾凡嵩,你曉得姐姐他們的米粉店現在開始賣面,賣抄手了噻?”
“曉得!前兩天給你們送菜的時候不是看你們在包抄手得嘛?爪子(怎么)嘛?”
“我是這樣想的:你看,姐姐他們的米粉店每天都要從農貿市場買一大筐的水面和抄手皮子。這些水面和抄手皮子不說多了,四五十塊錢總有嘛!四五十塊里面,我估計那些賣水面,賣抄手皮子的至少要賺個十幾二十塊。我看你平時喜歡專研,要不,你切(去)專研一下咋個做水面和抄手皮子,怎么樣嘛?”
“啥子?弄水面和抄手皮子?未變(莫非)你想喊我賣抄手皮子和水面給勃兒他們嗦?”曾凡嵩很快猜到到了妻子的想法。
“未變不可以嗦?只要你能夠弄出跟農貿市場那些老太婆,老娘子一樣的水面和抄手皮子,價格又跟他們一樣,甚至我們還可以低一點,為啥子不能賣給勃兒嘛?未變你的外甥寧愿讓外人賺錢,都不愿意讓你這個親舅舅賺錢嗦?”
自從發現米粉店每天都要采購大量的抄手皮子跟水面后,鐘曉敏就一直在想讓自己那好搗鼓東西的丈夫搗鼓出水面和抄手皮子,將農貿市場那兩個為‘曾嫂米粉’供貨的老婆子取而代之。為此,她專門請教了王吉昌,還向王吉昌問了如何做水面和抄手皮子。
鐘曉敏的提議最開始實在是出乎曾凡嵩的意料。但是經妻子這么一分析和鼓動,倒是覺得未嘗不可試一試。王勃的這個小舅某些方面跟他差不多,沒事兒的時候都愛搗鼓東西。王勃小時候幾乎所有的玩具,什么竹蜻蜓,滾鐵環,牛兒(陀螺),風箏,釣竿,彈弓,洋火槍(火柴槍),竹箭,吹箭,弓箭,青蛙箭(原理類似于弓弩,用自行車內胎做動力源,用竹筒做彈射箭支的通道,通過機括發射)等等小孩子愛耍的玩意兒,王勃在十歲前就全會制作,而且是一個人利用最簡陋的工具刀削斧砍加火燒獨立完成。他不僅會做,而且做得精,做得漂亮。每每與周圍的小伙伴一比,哪怕是一些年齡比他大幾歲的大孩子做出的玩意兒相比,他做出來的東西往往都是最好的。而且所有的這些東西都并沒人教他,都是他看一眼別的孩子手里的樣品后,就自己跑回家中慢慢琢磨,準備材料,加工材料,組裝,修正,最后成型。
王勃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滾的第一個鐵環,就是在垃圾堆里翻出的一根彎彎曲曲的廢鋼筋自己圈出來的。那個時候,他只有五歲。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要想將一根成年人小指頭粗細,彎彎曲曲的廢鋼筋變成圓溜溜的鐵環,需要攻克兩道難關。第一就是如何將已經成麻花團一樣的廢鋼筋弄直;第二就是如何將其圈圓,變成精度很高的圓形,以便首尾能夠恰到好處的焊接。五歲的王勃,用石頭砸,在竹林間利用相隔很近的兩根竹子通過杠桿原理使出吃奶的勁掰,花了整整七天的工夫,才將一團“毛線”變成一個圓,很標準的圓。
王勃的天性中有一種精益求精,不做便罷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偏執!正是這種吹毛求疵的偏執,讓他在幾歲的時候無論做什么,最后的結果都比周圍的人高出一籌。
所以,后來的王勃經常感嘆,萬分遺憾的說以自己的脾性和天生的巧手,自己大學根本就不應該讀文科,而應該讀工科,畢業后當研究員,當工程師!
但后來王勃大學畢業后進入了雙慶的制造業,他自己雖然當業務員做出口,但是工廠里面的研究員,工程師卻是接觸了很多。甚至有一次機緣際會,他還跟工廠內負責技術和研發的老總當了次“老挑”(PJP到了同一個女人的意思)。當了解到這些工程師們的工作環境,地位,等真實境況后,王勃那遺憾于想當“能工巧匠”,“大匠”,“大師”而不得的心思才漸漸的淡了下去。他知道,除非他投胎投到太平洋對岸的那個國家,否則即使他讀了全中國最好的工科,真當了什么研究員或者工程師,他也干不出多大的名堂出來。
當時王勃跟工廠研發部有個姓熊的高級工程師十分的投緣。一次酒后,此人就向王勃抱怨說他和他的同學同時研究生畢業,他雄心勃勃的去了企業搞研發,他同學則通過關心進了教育系統成了一個為人民服務的公務員,兩人現在的收入就不提了,完全沒可比性;單單說十年后兩人退休所拿的退休工資,他這個高級工程師退休工資2600元,而他那個當公務員的同學起碼要拿5000多。憑什么啊?
那個時候王勃也是過了三十歲的人了,也喝了兩口酒,當時就說:老熊啊,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問題的所在嘛?這就是話語權的問題吶!你那同學,多少家長,多少老師要求著人家,你一個私企摩托車廠搞研發的,誰來求你?你活這么大把年紀了還看不清這社會的現狀,活該你造孽喲!
天才沒了土壤,跟魚兒缺了水,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王勃的小舅曾凡嵩也喜歡搗鼓,制作東西,尤其擅長修理。他小舅雖然連初中都沒畢業,但是自學成才,小到收音機,大到電視,洗衣機,以及后來的摩托車,什么都會修。小舅所在的曾家大院,誰家中有什么物件壞了,都不抱到街上去找相關的修理鋪,直接找小舅。幾個舅舅當中,王勃最為遺憾的就是自己的這個小舅,因為年代和家庭的關系,文化少了,沒能走出去,要不然,以小舅的勤勞和那股子鉆勁,絕不會一輩子都窩在農村,必然會大有所為!